小巫像是被胡畔震住了,半晌無言,臉上的表情不再有輕佻,卻緩緩邁著步子,朝胡畔走來。
胡畔悲傷到極點,也憤怒到極點,緊緊抱著錢六合的屍身恨聲道「你害死海棠,殺了錢六合,就算再殺了我也不奇怪!你連養你愛你的人都可以殺死,你自甘墮落,你記著,自作孽,不可活!早晚會有人收了你的!」
小巫腳步頓了頓,居然沒有動怒,像是在思考她的話,眼睛卻只盯著她身旁的地上。胡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看見那支她隨身帶著的琉璃花在剛才一番掙扎變故中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幾塊。小巫原來並不是朝她走過來,他的目標,是這支琉璃花。
看著琉璃花的碎片和小巫的神情,胡畔本來已經痛得麻木的胸腔裡居然泛過一絲更加奇異的痛楚。那感覺就像一根針在心上慢慢劃過,既不刺下去,也不割裂開,只是難過,難以名狀的難過。
小巫忽然在離胡畔只有一步遠處停下腳步,抬手一抓,那幾片琉璃花碎片就飛到他手裡。他捧著那些碎片看得入神,還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胸口劇烈起伏著,眼中的痛苦比胡畔更濃,像是極力忍受著巨大的悲痛。漸漸地,他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一個白色的小獸的身影從三皇叔身體中幻化出來,而三皇叔竟像是層皮一樣,隨著那小獸的身體從中脫出,逐漸萎頓下去,終於在地上癱成一堆。
這詭異恐怖的情形,胡畔看了只想到兩個字「畫皮」。
小巫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小巧雪白。可愛至極。那雙眼睛帶著人類才有的情緒,呆望著一地琉璃碎片,三條蓬鬆地大尾巴輕顫著。這一刻那些深灰色的濃煙從它的眼睛、口鼻間斂去。它閃閃發亮地大眼睛也不再是血紅色。
「你後悔嗎?」胡畔忽然問。
聲音輕輕的,小巫卻好像突然被鞭子抽中一般.,電腦站新最快.整個身子頓時繃緊,那雙大眼睛裡竟浮上一層淚水。它顫抖著用嘴去碰觸地上地琉璃花碎片,卻在即將碰到那碎片的一剎那,猛地仰頭爆發出一陣驚心動魄的悲鳴,接著便忽然騰空而起。瞬間已經消失了蹤影。
一陣風打著旋,把胡畔掉落的那條手帕又捲回她腳邊,上面的斑斑血跡已經變了顏色。遠處錢海棠帶來地那盞燈籠滾在地上,竟還沒有熄滅,掙扎著發出些微光來,那光線輕輕晃動著,像是怕把睡著的人驚醒似的,無聲地映上錢六合的臉。
遠處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那聲音很奇怪。是在本來極靜的情形下,忽然一齊響起來,跟著就越來越大。說話聲、紛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剛才小巫設了界結嗎?胡畔僅剩的一點思考能力只能給出這個答案,甚至沒有力氣抬頭看一眼來的是誰。
先是聽到一陣極力壓抑地哭聲。好熟悉的聲音呢。像是未希。跟著,一隻手牢牢握住了她緊摟著錢六合的手。並沒有試圖把她地手掰開,只是把熱度透過掌心傳遞到她冰冷僵硬的每一根手指。
緩緩抬起帶著淚地眸子,眼前地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是誰。手指終於不那麼僵硬,她騰出一隻手扯著那人的袖子,把他扯得俯下身來,他地鼻子和她的都快要碰上了,她才認出他是誰。所有的痛苦、委屈、絕望和壓抑的哭泣隱忍的淚水一下子渲瀉出來,她抵上他的額頭,拚命把所有的眼淚都流在他的衣服上和手上,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有人輕輕把她和錢六合分離了開來,她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這溫暖和安心讓她的淚水更加氾濫。她要哭,她要拚命哭才會好受一點點……
她哭得嗓子完全啞了,眼淚也幾乎流乾,只剩下硬咽,整個天地都開始旋轉。
「他們只是睡著了,是不是?」她啞聲問抱著她的人,隱約見他點頭,她滿意地把頭埋進他懷裡,他們都睡了,她也要睡……在閉上眼睛前的那幾秒鐘裡,她似乎看見一個身影木然立在一棵樹下,跟著那身影就隨著天和地顛倒旋轉起來,無意識地握住胸前的魚形玉墜,她沉沉睡去。
春水碧於天,湖中畫舫。甲板上放了張籐編床,胡畔躺在床上閉著眼,身上蓋了條薄薄的絲被。未希坐在船頭光著腳,雙腳垂在船外晃來晃去,身邊坐著傷口總是「沒有完全復原」的傷員蕭聲。端木一臉怨念地蹲在旁邊,他面前擺了張小方幾,手中一把刀上下翻飛,正在——切水果。
畫舫在湖中漂蕩,不時有岸上的花朵被風送到他們身邊,帶著春末特有的香氣和暖意。天上的雲朵映在湖水中,湖水時而泛起細碎的波紋,水中的雲朵也跟著變得細碎起來。未希歪著頭,一會兒看看天上的雲,一會兒看看水裡的,仰頭時髮辮擦過蕭聲的臉頰,他忍不住往她身邊靠一靠。一顆果核突然飛來,蕭聲以傷員的身份還是輕鬆地一伸手接住了,隨手拋進湖裡,回頭斜睨著正怒視他的端木「幹什麼?我傷還沒好,想勝之不武麼?」
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船艙裡傳出來「吵什麼,擾了朕作畫的興致……」
一個帶著幾分嘲笑的聲音立即接口「朕?你現在的身份還敢自稱為聯?想篡權謀逆麼!」
慵懶的聲音笑嘻嘻地說「二弟,何必這麼認真……」
胡畔微睜開眼睛,床頭被細心地放上了遮陽的紗帳,即使仰面躺著也不會被陽光刺痛雙眼。
已經半個月過去了,那個夜裡慘裂的一幕曾經把她徹底擊倒,令她崩潰。現在想來依然痛得呼吸都要停止,可是,再大的痛苦持續得久了,也會慢慢變得習慣。
她昏睡了整整七天七夜,醒來時竟然是在雲石那湖畔小屋中。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在她痛得只能以沉睡來逃避時溫柔地抱著她的人,竟然如此豁達。也許他早就什麼都知曉,只是裝做不知道,他一直在縱容她的一切。包括她和雲石間超越朋友之上的,無法界定的模糊的感情。
可是他無疑做對了,這湖水不僅能滌淨人心底的每一縷塵埃,也可以療傷。
她還記得醒來後跟雲石的對話。
「他們沒有離開,你說,他們是這麼可愛的人,怎麼會離開呢?他們只是出去走走,只是走走罷了,說不定有一天就回來了……」她說。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這世上哪一個人不是如此呢?先走的人未必不幸,不是麼?」雲石含笑望著她「不在眼前了的,看不見了的,也不等於失去。」
想著雲石的話,胡畔嘴角浮起一個淺淺的笑。
未希的快樂的聲音忽然響起來「端木很了不起!刀工越來越棒嘍!來來,獎勵香吻一枚!小翠,給我上!」
小翠在畫舫簷下的陰影裡探出頭來,狠狠給了未希一記衛生球眼,只是一雙小豬眼效果不明顯,於是又冷哼了一聲,聽起來卻也只是普通的豬哼哼。小玄子樂得激烈地扇動翅膀,四下裡亂飛。
端木的怨念便發洩到小玄子身上「再飛一刀削了你!灰塵都落到水果上了!」胡畔的淺笑擴大了些,心裡被暖意包圍著,有些叫做快樂的東西象春天的小草一樣,又重新生出小小的嫩芽來。
(呼……呼……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了,這幾章寫得我快死掉了……終於又回到那四男二女一豬一鳥的組合了,接下來的尋找小巫之旅,不出意外,應該粉快樂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