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畔一夜都沒有睡好,早上天沒亮就去看未希,醫仙不知何時已經不在房中了,端木也不見了人影,只有幾個小丫環在外間睡得正香。
胡畔坐到未希床頭看著她安祥的樣子,拿了點水來潤濕她的嘴唇,邊往她的唇上點水邊喃喃地說「你到省心了,睡起來就沒完,今天我還要進宮,去被人跪,去見精神不好的皇帝大人……還要去找秦紅柳,問問她為什麼把我騙出京城。原來她和程無咎有那樣一段過去,其實我也不是從沒談過戀愛,也沒資格要求人家一張白紙等著我,可是為什麼心裡就是會難過呢?」
她理了理未希耳邊的頭髮「剛見到蕭聲時,我是真的很動心呢,但是我看得出即使是在那個時候,他也還是喜歡你更多些。采春節的那個晚上我一直在河堤上看著你們,那樣的快樂……我經歷的東西太多了,有時候會變得很糊塗,分不清什麼是心動,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就像現在一樣。你總是比我更直接,更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是不是?還有,那張很像很像你的花神娘娘的照片,我看了之後不曉得為什麼會那麼難受,心臟痛得好像被一把大錘子砸到了一樣……我越來越奇怪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了……」她長舒了口氣「我們絕不會是偶然在這時空裡相遇的,我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我很害怕,常常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胡畔停了下來,那隱約的感覺看不清抓不住,她不知如何形容才好。幫未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手卻不小心擦到了未希胸前那枚墨玉扳指。手指的皮膚頓時痛得好像被火燒過了一樣,慌忙縮回手。手指上卻已經有一小塊皮膚泛出淺淺的黑色。未希似乎在睡夢中感到某種不安,輕輕皺了皺眉。嘴裡嘟噥了幾句什麼。胡畔顧不得手疼,忙俯身貼近未希,聽到她含糊不清地說「不要……竟這麼厲害……我敗了……」
胡畔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在做夢和人打撲克嗎?她壞心地在未希臉上拍了幾巴掌,起身走了出去。她卻沒有看到。在她轉身後不久,未希胸前地墨玉扳指發出淡淡的柔光,漸漸把未希籠罩起來……
吃過早飯,換上進宮的衣服,剛走到大門口,身後傳來一個動聽至極地語聲「公主等等,我同你一起進宮。」
胡畔回頭一看,見醫仙用一幅紗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走到她面前。美麗地眼睛像是籠了一層煙霧。胡畔看著這雙眼睛,心中有些恍惚,竟覺得這雙眼睛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十分眼熟。
轎子抬進宮裡,二人下了轎。胡畔驚愕地發現那些太監宮女們對醫仙的態度比對她還要恭敬。在滿肚子的疑問中走到了皇帝日常呆的紫宸殿,太監宮女們竟都靜悄悄地跪下不言語。也沒有人去通報。胡畔隨著醫仙走進殿去,皇帝正伏案寫字,寫得很專注,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醫仙自己在一旁坐了,靜靜地望著皇帝。胡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地輕咳了一聲,皇帝這才抬起頭來,一看見胡畔,眼中便閃過一絲莫明地光彩,隨即笑道「皇妹受驚了,這些天朕實在擔心得緊啊!」目光一轉看到醫仙,手中的筆竟輕輕抖了一下,一滴墨汁滴落在剛剛批好的折子上,濺起一團烏黑的花。
回過神來,皇帝沖胡畔笑笑「海棠十分惦記你,這些天總是念叨你,你去她那看看吧。」
胡畔見皇帝大人突然下起逐客令,心裡更加納悶,瞧他剛剛那神情,明明是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怎麼一看到醫仙,竟然有些失態了?她躬身從紫宸殿裡退了出去。皇帝看著她走出門去,這才調回目光,注視著醫仙,輕聲說「母后……」
從紫宸殿出來,本來不想去錢海棠那裡,她想出宮去找秦紅柳,其實她也知道,說是要問秦紅柳為什麼騙自己,其實只是個借口,是自己一直對程無咎和秦紅柳以前的關係無法釋懷。表面上裝得再大度,心裡還是存了芥蒂.wap,更新最快.剛想循著原路出宮,已經有個小宮女笑著迎上來「奴婢給公主殿下請安,海棠姑娘請公主殿下過去一趟呢。」
胡畔心裡暗想,錢海棠和皇帝大人這些日子如膠似漆,怎麼一直沒有給個封號,還是姑娘姑娘的叫?想起黎輕煙也在這裡,心裡更是犯嘀咕,她一直覺得皇帝對黎輕煙似乎不太一樣,錢海棠把黎輕煙接到宮裡來,真的是要給自己找個伴麼?胡畔很懷疑,可是以錢海棠精明的性子,既然早就看出皇帝地心思,就更不該把黎輕煙接到宮裡來,皇帝時時能見到黎輕煙,那不是對錢海棠自身的地位有很大的威脅嗎?
錢海棠和黎輕煙正在承香樓裡吟詩題對,桌上擺了好些幅新畫地扇面,二人一幅幅看著,題些詩句在上面。見胡畔來了,錢海棠高興地拉住她的手「這些天你去哪裡了,可把我們擔心壞了!皇上吃不香睡不著地,整日裡就是歎氣拿人發脾氣,嚇死人了……」她眼波一轉,話鋒忽然轉了「前些天宮裡出了些事你知道吧?我實在是怕極了,才把輕煙接進宮來做伴……」
黎輕煙身份與錢海棠不同,本想過來行禮,被胡畔一把拉住了。錢海棠笑道「公主千歲來地正好,我們兩個才疏學淺的小女子正在題扇面玩,聽說公主是才女中地才女,這幅本朝第一畫師的畫,就請公主給題上一首詩吧!」
「本朝第一畫師?」胡畔怔了怔「是誰?」
錢海棠掩口輕笑「就是當今天子,你的皇兄啊!」她把一幅扇面輕輕推到胡畔面前。
胡畔當真有些吃驚,看了那幅扇面,卻知道錢海棠不是說笑。畫的是幅夜宴圖,小小一幅扇面上竟有這樣精細的表現。尤其是當中一位男子眉尖聳起,注視著正在演奏的樂師,沉醉中顯露出濃濃地憂鬱之情。畫面整體佈局嚴謹。局部飄逸,用墨濃淡精到。氣韻古雅,是一幅相當少見的精品。
她賞畫時,腦子裡忽然想起那個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裡,雲石地湖畔小屋中掛了一幅他親手畫的山水,那功力與眼前這幅扇面不相上下。不過一個工筆,一個寫意;一個華麗精緻,一個靈氣逼人。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地黎輕煙,笑道「皇兄的畫是好,不過我認得一位叫雲石的高僧,畫的也不比皇兄差哦!」滿意地看到黎輕煙整個人都輕輕震動了一下,胡畔嘴角勾起一個笑容,迎上錢海棠頗感好奇的目光「那位雲石大師,本身就已經像是畫中人了。令人見之忘俗啊。」她說這話,倒確實是真心地。
黎輕煙輕聲說「公主可否為這幅扇面題詩一首呢?」她塗成淡紅色的指甲在桌上輕輕扣了扣,似乎有些不耐煩。
胡畔心中輕笑。黎輕煙果然還是有些與眾不同的,起碼她膽子實在不算小。托著腮仔細地想了想。不願意再剽竊祖宗的東西。即興寫一首,對她來說又著實有些困難。她們聽誰說她是才女的?造謠的人該死啊!正煩躁著,忽然想起一首以前在學校裡寫著玩的詩,當時看過的人都曾經說不錯,用在這幅扇面上也勉強過得去。只是自己這兩筆毛筆字寫的實在丟人了些,雖然也算中規中矩,可是跟面前這兩位美女比起來,簡直就像是用腳寫地。
雖然字差了些,有些對不起皇帝哥哥這幅絕世好扇面,可是這首詩她還是比較自信的,不會輸給錢海棠和黎輕煙。胡畔拎起題好的扇面輕輕吹了吹,錢海棠就著她地手邊看邊念「高檯燈影月沉沉,閱盡江天幻可真。夢裡花落秦淮路,何當杯酒憶故人。」
黎輕煙一笑,道「公主殿下果然好詩才,輕煙認輸了……海棠姐姐也服了吧?」
錢海棠笑道「這扇面可要好好找人裱起來才行,詩畫雙絕,算得上是咱們北芪國的一件國寶了!」
胡畔笑著拍了拍錢海棠地臉蛋「你這張小嘴真會說,難怪皇兄那麼喜歡你!」
錢海棠本來笑得開心,聽了這話笑容竟略微僵了一下,雖然這僵硬一閃即逝,胡畔卻還是留意到了。怎麼回事?不過是離開京城幾天而已,似乎大事小事都悄悄地發生了很大地變化?皇帝大人和錢海棠之間難道也出了什麼問題麼?前些天她一直是一副幸福的小女人模樣,怎麼今天就笑得這樣勉強了?
黎輕煙在一邊打斷胡畔地沉思,淡淡地問「聽說皇上這些天為了兩位公主的事很是焦急,怎麼今天公主進宮來了,皇上竟不留公主多聊些時候呢?」
胡畔看了看黎輕煙,暗道這小妮子今天怎麼了,成心要挑釁麼?
錢海棠笑道「聽說是醫仙也進宮來了,醫仙只要進宮來,皇上哪怕就是有天大的事都會放到一邊,前些時候還有位妃子姐姐開玩笑說,好嫉妒醫仙呢胡畔心中一動,問道「醫仙的身份似乎很尊貴?難道僅僅因為她醫術高明嗎?」
錢海棠甜甜地一笑「好公主姐姐,這問題我又怎麼答得出?」看著她慧黠的笑容,胡畔幾乎可以認定她是知道些什麼的,只是不說罷了。
錢海棠見胡畔面露疑惑,怕她繼續追問,打了個岔問「另一位公主姐姐怎麼樣了?還是昏睡不醒嗎?皇上可是愁得很呢……」
「昨晚我去看她時,醫仙正在用幻術為她診病,」胡畔硬把她打的岔給擰了回來「醫仙居然會用幻術,我一直以為幻術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醫仙的打扮很像我家鄉那邊苗疆的女子,可是那邊多的是巫蠱之術,卻沒聽過有人會幻術。」
一個如此奇異的女子,偏偏在這深宮裡擁有至高無上的尊榮,回想與她相遇時她地表現。以及方才見到皇帝時逕自在一邊坐了,並不跪拜——這位醫仙,究竟是什麼人呢?她的那雙眼睛總像是在哪裡見過。攪得胡畔有些心神不定。隨便跟錢海棠和黎輕煙吃了頓午飯,便準備回程府。卻在宮門口臨上轎時被一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小太監攔住了。說是醫仙也正準備離開,讓公主等她。
胡畔坐進轎子裡等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睏倦,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身體已經乏到極致。只是精神一直緊繃著,稍微鬆懈下來一點,就再也支撐不住,坐在轎子裡沉沉睡去。
醒來時發現轎子竟然還停著沒有動,動了動身子,才看見醫仙正在她身邊靜靜地打坐,聽到她醒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這一睡,直睡了兩個多時辰。」
胡畔坐直了往外一看。天色已近黃昏,這轎子停地地方並不是宮中,反而像是郊外。不禁有些詫異。
「你在奇怪怎麼到了郊外是麼?」醫仙柔和的聲音有某種奇異地安撫作用「因為有些話想跟你談談。胡姑娘,」她忽然改口不叫她公主「這些日子以來。你的身子有沒有過什麼異狀?」
胡畔一愣「異狀?」她能看得出麼?
醫仙神情有些凝重「我於醫術雖然還算精通。於幻術一道卻實在只是略通皮毛,看不透胡姑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你既是皇上親口賜封的公主,那便是他的妹妹,我雖能力不濟,卻也不能不管。」她眼波流轉在胡畔臉上,胡畔頓覺目眩神迷,想收斂心神卻偏偏做不到,心裡不禁駭然。
看了一會胡畔,醫仙伸指搭在胡畔腕上診了診脈,問道「胡姑娘時常覺得心痛麼?」
胡畔忙點頭,醫仙皺了皺眉「胡姑娘心脈中關鍵之處,有什麼東西阻在那裡,我看不清,也沒法子治,真是怪事……換了常人,這樣的症狀根本就不能活了,」她看了胡畔一眼「胡姑娘地念力也過份強大了,我的幻術對你效果很微弱,這些天在未姑娘身上施展幻術的情形和你相似,只不過幻術對於她,是完全無效。」
胡畔基本上是有聽沒有懂,張口結舌地問「那個……是因為她昏睡著吧?」
醫仙搖搖頭不再說話,手支著額頭思考了半晌,視線落在胡畔衣領處露出的那枚白玉吊墜上,輕聲問「這玉墜是從哪得來的?看起來像是莫大師的手筆。」
莫大師?好像雲石說過那碧玉蟬就是莫大師刻的,這白玉墜難道也是嗎?醫仙又怎麼會認得?
醫仙看著胡畔疑惑的神情,笑了笑道「你一定是想了許久,我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在宮中人人都對我異常恭敬,我又怎麼會認得這宮裡面的玩藝兒……夜楓這孩子,既認了你做妹妹,你也就隨著他,叫我一聲母后吧。」
她話說得輕淡,聽在胡畔耳中卻頗有些於無聲處聽驚雷地感覺,皇帝的名字就叫做蕭夜楓,她竟然是皇帝的母后,那不就是當今太后麼?這身份太令人震驚,胡畔驚訝得瞪了她半天,才覺得自己這樣很不禮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在是意外極了……我沒有想到……」
醫仙展顏一笑「不怪你,任誰聽了都要大吃一驚地,這個樣子的皇太后,實在有些不像話……」她輕輕笑了一會兒又說「我本是南疆女國地通靈師,醫術是我們這一族最擅長地東西。我從沒有嫁過楓兒的父親,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地皇太后,這些年來在京城呆的時間都極少,楓兒有他名義上的母后,那個才是真正的皇太后,不過很早就病故了。」她眼睛望向轎外的夕陽,嘴角邊浮起一朵淡淡的笑「南疆女國的女人,是不會輕易為哪一個男人停留的,再優秀的男人也只是我們的裝飾品,好多年以前,我曾經以為楓兒的父親是天下最出色的男人……直到我遇到了另一個人……」她歎了口氣,看了胡畔一眼,問道「你也不是北芪國人吧?你骨子裡有些東西,我看著實在眼熟,也難怪楓兒……這孩子,從來都看不清自己的心啊……」
胡畔有些心神不定,沒來由地覺得心中慌亂起來,她跟自己說這些幹什麼?她後面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醫仙看了看她,淡淡地道「你不懂我的話沒關係,以後會懂的。楓兒不喜歡做皇帝,他從小就夢想能過我這種來去自由的生活,只不過有些責任是他必須擔負起來的。他心裡一直怨他父親納妃太多,才會把我氣走了,所以那些按律法納的妃子都成了擺設,」她笑了笑「其實他父皇納多少妃,我根本就不在意。」
胡畔試探著問「是因為……你愛上了別的男人?」
「是啊,南疆女國的女人一生中都不會只有一個男人,我們一輩子都在尋找最喜歡的那一個,找到了,才會停下來……」她眼中閃過一抹哀傷「偏偏我最終不是停在他父皇的身邊,或許他們父子兩個都恨我吧……」她看了胡畔一眼「你是個很有趣的姑娘,雖然我的幻術對你效果不大,卻還是能看到你的一些心事,恐怕有些心事,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的。」
胡畔怔怔地望著她「什麼心事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醫仙眼中含著笑意望著她「你的心事實在是太多了,多到我都有些佩服你,小小的年紀怎麼會有那麼複雜的心事。常常會有些真實的想法,被這些心事掩蓋了,犯了和楓兒一樣的錯誤,你們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胡畔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心事,這能怪她嗎,換了誰經歷了謀殺和三次穿越之後,心事都少不了的。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她也經常問自己,難道不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愛人,和一生相守的歲月嗎?她從來都沒有奢望過什麼呀!
她正心亂如麻,卻又聽到醫仙緩緩地說「我是一個通靈師,常常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胡姑娘,你……你戴著的那枚玉墜,以後不要輕易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