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第七個讀者續集) 實體書版 7、一顆子彈
    馬凱在歸案後第四天終於開口,很痛快地承認了這四起殺人案是自己所為。不過他堅持認為,自己殺人吸血是為了自救,因為他和他父親、哥哥一樣患有嚴重的貧血症。看守所特意找了醫生給他做身體檢查,結果證明他的血液完全正常。由於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所以市局決定盡快移送檢察院起訴。鄧偉在電話裡向方木簡單告知了案件的進展情況。方木提出要跟馬凱面談一次,鄧偉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這次面談被安排在看守所的一間會客室裡。會客室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都被固定在地上。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鐵門。幾分鐘後,馬凱步履蹣跚地被兩個看守帶進會客室,按在了方木對面的椅子上。為了取得馬凱的信任,方木要求鄧偉和兩個看守都出去。鄧偉答應了,出去後把鐵門鎖了起來。

    資料顯示,儘管幼年喪母,但是馬凱在26歲之前一直是一個正常成長的男孩子,高中畢業後直接升入大學,大學期間除了一次考試不及格之外沒有任何人生瑕疵。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小公司任業務員,平時雖然與人交往甚少,不過也沒表現出精神錯亂的徵兆。如果說馬凱一直在一條普通卻平坦的人生之路上按照固有的軌跡勻速前行的話,那麼他26歲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就此改變了他的一生,也讓四個無辜的人命喪黃泉。

    方木要探求的,就是他兩年來的心路歷程,這也是全案中所有謎題的答案。談話並不是很順利,馬凱只是神經質地嘮叨著,不過方木還是從他邏輯混亂的言語中證實了自己最初的猜想。馬凱的情況屬於典型的非精神病性精神障礙。由於父親和哥哥先後因白血病辭世,他對自己的血液情況越來越焦慮,整天擔憂自己的血液會慢慢乾涸,逐漸惡化為妄想症,發展到最後,他不惜殺人飲血,以「補充」自己的血液。

    面談結束,方木準備走的時候,厭惡地對馬凱說了句:「你不可能再禍害任何人了!」然後就去按提醒外面開門的紅色按鈕,外面的鄧偉正在接電話,沒有聽到。方木屏住呼吸,又一次按下了紅色按鈕,還是沒有反應。他感到額頭上一下子佈滿汗水。

    「看守去上廁所了吧。」方木假裝漫不經心地回到桌前坐下。他故作鎮靜地抬頭看看馬凱,卻吃了一驚。馬凱的眼中已沒有了剛才的信任和懇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敵意。方木很緊張,剛才那句話肯定讓自己的處境變得非常危險,他現在必須轉移馬凱的注意力。

    「你頭上的傷怎麼搞的?」方木問道。馬凱沒有作聲,只是死死盯著方木。方木突然想起,鄧偉提起過,馬凱在進看守所的第一天夜裡襲擊過其他犯人,這些淤傷大概是拜看守和其他犯人所賜。「你襲擊了其他人?」馬凱還是不說話,呼吸開始變得粗重,眼神也一下子變得飢渴,彷彿一隻蝙蝠看見獵物。

    方木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可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馬凱站起身,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向方木的脖子上抓來。方木一直繃緊的神經徹底崩潰。他大叫一聲,從椅子上滾落下來,連滾帶爬地跑到桌子對面,隔著桌子和馬凱對峙。兩個人像在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樣圍著桌子轉圈。馬凱瞪著血紅的眼睛,呼呼地喘著粗氣,嘴角是隨著呼吸噴出的泡沫。好幾次,馬凱試圖跳上桌子,都被方木掄著書包打退。書包裡的東西四散飛舞著,落在地上。

    馬凱終於失去了耐心,又一次跳上桌子,向方木猛撲過來。方木往後退了一步,不料踩在了一根圓珠筆上,仰面摔了一跤。馬凱趁勢壓在方木身上,雙手摸索著方木的脖子。方木一邊阻擋他的手,一邊奮力曲起右腿,猛地一腳蹬出去,把馬凱踹出好遠。趁他在地上翻滾呻吟時,方木爬起來,跑到鐵門前,拚命地敲打著,大叫救命。還沒敲幾下,就感到馬凱從後面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倒在地。剛才的搏鬥已經把方木的力氣消耗殆盡,他的掙扎越來越無力,而急欲吸血的馬凱雖然看起來瘦弱不堪,可是在血液的誘惑下卻越來越瘋狂。

    方木看著馬凱大張的嘴離自己越來越近,本能地扭過頭去躲避,卻把自己的頸動脈暴露給了對方。馬凱粗重的呼吸噴在方木的脖子上,彷彿能想像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齒咬進皮膚的劇痛。「救命……」方木就像兩年以前,在烈火中那樣,在心裡狂喊道。

    方木聽到鐵門被重重地打開,有人衝進來,緊接著,馬凱按住自己肩膀的手鬆了下來,他的整個人也軟綿綿地從方木身上滾落下來。鄧偉伸手把方木拉起來,方木搖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馬凱已經被幾個看守七手八腳地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銬和腳鐐。

    一切都結束後,鄧偉硬拉著方木去了一家飯店,非要請他吃頓飯壓驚。幾杯酒下肚,兩個人的話漸漸多起來,鄧偉的臉有一些紅,他說:「老弟,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沒有你,這案子指不定什麼時候能破了呢。」方木抿了口酒,笑著搖搖頭。鄧偉又問:「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比方說,你是怎麼判斷出馬凱的長相的?還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麼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給了我一些現場圖片和分析檢驗報告。之後,我們又一起去了一次現場。這些信息帶給我這樣一種印象:混亂。這讓我覺得兇手可能是行為證據學中所說的『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就是指那些病態的,存在嚴重精神障礙的人。由於他們的理智和社會性功能都已喪失或者相當遲鈍,而且已經部分或者全部地脫離了現實世界,因此,他們實施犯罪的現場往往具有一些顯著的特徵。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時衝動;以熟悉的地點為目標;犯罪現場隨意而且凌亂;現場到處可見大量的物證等等。而在這一系列殺人吸血案件中,現場都明顯體現出上述特徵。」

    鄧偉專心地聽著,方木接著說:「我之所以判斷馬凱長得很瘦,一方面是因為兇手曾和被害婦女有過激烈的搏鬥,另一方面是因為我感覺到這個人在犯罪時表現出一種極為焦慮的情緒。試想,如果一個人在這種長期存在的焦慮情緒下生活,他的飲食肯定不好,所以他可能是個瘦弱的人。而一個連基本的飲食起居都照顧不好的人,對個人衛生肯定也無暇顧及。而且他極可能是獨居,因為如果有同居親屬或長輩,那麼他人的開導與勸解也會減輕他的焦慮,不至於最後惡化成妄想症。他發病也應該就是最近幾年,因為如果他早就有這種病態心理的話,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幾年並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

    方木低頭喝了口酒,又點燃一支煙:「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有一些比較典型的人格特徵。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緒焦慮;無法從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為家中幼子;獨居,並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現場附近;對新聞媒體不感興趣等等。所以我判斷兇手可能就住在現場附近,而紅園區是本市的舊城區,商品房很少。再說以他的精神狀態,不可能從事高收入的職業,所以他的經濟能力也不允許他購買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給他的房子裡,而他的父母很可能原為國有企業職工,因為過去只有國有企業才會有福利分房的待遇。綜上所述,兇手是一個年齡不超過30歲,很瘦,不修邊幅,家在案發現場附近,國有企業職工子弟,存在嚴重精神障礙的人。」

    鄧偉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木,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老天爺,全被你說中了。」看到鄧偉一臉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說:「我沒那麼神的。這個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說怎麼選擇被害人,為什麼要剖腹,為什麼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質混合,很多呢。」

    從小飯店裡出來,喝得有點醉的鄧偉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幫了我大忙,想要什麼獎勵,儘管說!」方木笑著搖搖頭。鄧偉粗聲粗氣地說:「不!一定要!物質獎勵?還是給你們學校寫一封表揚信?哦,」他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恐怕不用我寫了。」方木正要問為什麼,鄧偉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要是局裡不給你獎勵,我給!你們做學生的需要什麼呢?」他搔著後腦勺,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

    「我真的不要。」方木連連擺手,看見鄧偉拿出錢夾,他把臉一沉。「鄧偉,我們算是朋友吧?」鄧偉使勁點點頭。「如果真拿我當朋友,就不要來這一套。」鄧偉搔搔後腦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間,從槍套裡拿出一支64式手槍的備用彈夾,取出一顆子彈,遞給方木。「這是幹什麼?」方木驚訝地問。「對於我們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槍。」他鄭重其事地把子彈放在方木手裡,「槍我不能給你,送你一顆子彈吧。留個紀念。」

    方木心想:大哥,你有沒有覺得不吉利啊?這話怎麼聽,好像都是「送你一顆花生米嘗嘗!」但他還是把子彈小心地放進衣袋裡,然後沖鄧偉揮揮手:「我回去了,你自己開車小心點。」方木轉身剛走了幾步,鄧偉「哎」的一聲。方木回頭看著鄧偉。鄧偉彷彿審視般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鄭重其事地說:「方木,考沒考慮過將來要做個警察?」方木堅決地說:「沒有!」隨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鄧偉討了個沒趣,悻悻地打開車門,上車,發動,看見車內鏡上掛著的「五條禁令」,心裡祈禱著,千萬別遇到警務糾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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