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八卷 七 斷腕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

    兩條狹長的山壁形成了一個強烈的風口。站在野戰營的入口處,夜晚的朔風吹得我身上的肌膚一陣陣寒慄。不知為何,我腦海中竟一下冒起古龍某篇小說中的這一句開場白。

    雖然是南國,但冬天的深夜山中,一夜的風,月華映照下,枯草仍然浮現出一層淡薄的霜影。上次來的時候,方藝珍似乎說過,T市的一些影視劇經常來這裡出外境的。當然這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就個人喜好而好,台灣的影視劇無疑屬於我討厭到無以復加的那一類型。偶像劇是用來嘔的,武俠劇是用來吐的。

    與影視的製作水準無關,這兒的風景確實不錯,峽谷幽深,公路旁一澗溪水穿流而過,抬頭望去峽谷長天一線。正是月朗星稀的幽靜之夜。風激盪著我的衣袖,吹亂了我的發。閉上眼享受這份寧靜,還真有點飄若出塵的感覺。只可惜天地無雪,手中無劍。和那些往昔的俠客異士自是不可同語了。

    或者唯一相同的,我現在也一如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或情節,孤身一人前來赴約。一場未知的死亡之約。

    我和胡戰宇的約會,本來是約在下周週末的,但我還是決定提前了。理由無非兩點:一、我既然已經決定離校,當然要把之前的事做完;二、我並不想洪森插手此事。雖然對他來說,這是一番好意。而且也誠如他所說,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謂的爭鬥上,實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甚至我也清楚,未必胡戰宇就是一個人來的。剛剛發生了洪森在教堂的被襲事件,阿祖也掛了,在這種骨節眼上,我孤身一個人來赴約,風險更大。如果被洪森知道,是絕對不會讓我一個人前來的。

    但我最終還是決定來了,沒什麼特別理由。人有些時候總是要故意做點傻事的。太理性的人生未必會很快樂。對我而言,生命已經殊少快樂了。如果連胡戰宇這種也刻意去迴避,那我更沒有理由去面對肖萬全、蒙軍亦或施少強!自事自知,我的骨子裡是好戰的,也許我只是想從一場場的挑戰中建立自己的信心吧!

    像他這樣的對手,並不是經常能遇見的。

    「到了嗎?」我撥通了胡戰宇的電話。

    「你說呢?等你許久了。」胡戰宇在電話中冷冷道。然後嘟的一聲,切斷了電話。隨著他電話的掛斷,遠處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一叢微亮的火光。火光搖弋,把他高大威猛的身影烘托得更是偉岸。一身軍裝的他,正輕輕拿著一根點燃的火柴,湊到口邊去點煙。

    裝酷呀!我心中冷笑,駕駛著摩托向他迎去。

    轟的一聲,原本黑漆漆的野戰營忽然一下打亮了一排大燈。讓我都不禁愣了一下,場中竟然有四五十人。男女皆有,大部分是開摩托機車來的。見我走來,人人一下把機車的引擎啟動,場中一下一片喧囂。引擎聲震耳欲聾,機車的長燈刺得我眼睛難受。

    有沒有搞錯,這麼大排場,想生撕我呀!

    在一眾青年男女的注視中,我緩緩走上前去,根本沒理會其它人的存在,逕直走到胡戰宇身前五六米處,才環視了一周,悠悠道:「這算什麼?」

    胡戰宇無奈地吐了口氣,道:「你約我的時候,我正在道館裡,這些兄弟聽說了,都要過來觀戰,我也沒辦法!」

    「那改天吧!」我冷冷一笑,道:「我可不是來陪你做秀的!」就你還能阻止不了他們來看熱鬧,真是天笑的事。直接說你想在眾人面前來個秀得了。

    胡戰宇愣了一下,還沒有說話,他旁邊已經有個黃毛青年嚷道:「怕了吧!怕就趕緊滾,別浪費我們玩Wanaame的時間。」聽他們的口氣,不止是來觀戰這麼簡單,還想借此機會來此露營的。

    其他人也均是哈哈大笑,齊道:「就是!」更有人嚷道:「你以為你是誰呀,居然敢一個人就來挑戰我們戰哥。」

    胡戰宇手一抬,示意這些人住嘴,對我道:「既然來了,何不繼續呢?」說著不屑地一笑道:「你不是看見我們這麼多人,怕了吧。」我輕輕搖頭,反問道:「你說呢!」

    胡戰宇面色不改,沉聲道:「既然不是怕,那何必要改天呢,當他們不存在不就好了。我原本以為,這對你應該一點影響也沒有的。」

    我冷笑:「我不想對你不公平。」胡戰宇一怔,沒想到我居然這樣說話,不由奇道:「你什麼意思。」我環視了眾人一圈,道:「你這麼多擁躉在旁邊替你加油助威,我就一個人,輸了也沒什麼,你要輸不是很丟臉?」

    胡戰宇眼中凶光一閃,望著我一臉無比好笑的神情,最終點了點頭,道:「囂張也是種技能嗎?OK,別說我不給你讓我丟臉的機會!」說著把軍絨大衣霍地一掀,露出一身精幹無的肌肉。貼身的背心下,這傢伙的完美身材顯展無疑。

    所有人都興奮得尖叫起來,知道今晚的好戲上演了。一時間所有機車的車燈都打向我們,把我們附近二十平方米的天地內照得宛若白晝一般。

    我喜歡這種感覺,強光的刺激讓我的血脈賁張。剛才由於冷風迎面直吹,而導致全身強烈收縮的毛孔也在車燈強光的映照下開始緩解。

    鼻端忽然有點兒不太舒服的感覺,不自禁地吸了幾下。肉體在自然界的威力面前總是顯得弱不經風,才這麼咋暖還寒間,自己竟似乎感冒了。安逸的生活總能讓人意志和抵抗力下降。這也是今天我來見胡戰宇的目的。

    胡戰宇冷視於我,道:「怎麼,感冒?」我點點頭道:「好像是有點兒。」他倒沒什麼,已經有人叫囂道:「有沒搞錯,臨場來裝病。」我無奈一笑,道:「至於嗎?」

    胡戰宇忽然轉過頭去,在一個女子旁邊耳語了幾句,那女子伸手入包,竟然掏出一包紙巾來。胡戰宇接過了,唰地一抖,已經抖開了一張柔軟潔白的紙巾。右手一揚,那紙巾已經飛揚在天。

    「你能接到這張紙擦鼻子,就算你贏!」胡戰宇說話聲中,已經猛然一拳,如迅雷般擊向我來。

    「好!」我心中的熱血也一下點燃了。居然這麼看不起我,那我也不客氣了。轟地一聲,我一個側身倒地,隨即再度猛然站起,同時已經脫掉了西服外套,露出乾淨的白襯衫。

    「這種便宜,不要也罷!」我一個撂腿,向他橫掃而去,在他閃避的瞬間,我沉聲道:「這張紙落地,就算我輸!」

    「夠魄力,我喜歡!」胡戰宇道了聲好。右手勾拳已經向我瞬擊而致!啪的一聲,我一個閃身,右手同時搭上了他的肩膀。喀嚓一聲,我們的膝蓋已經互相抵在一起,兩人臉上都是啊的一聲慘叫。強烈摧心的痛疼讓我的牙齒都開始打戰。

    當然他也不會好到哪去。然而我們根本無照舊暇顧及肉體的疼痛,我的手一抄,就欲把這張薄薄的紙由抄在手中。

    紙巾飄飄欲落,就在我指尖堪堪要碰到紙巾,他一個掃腿已經向我疾掃而來,迫使我不得不被迫放棄。我身子剛讓開,他已經拳風一掃,利用空力的變化使那張薄紙急速下墜。

    「好功夫!」我大讚一聲,隨即一縱躍起,中指骨節屈尖而起,一拳向他腰脅處掃到。在他格擋的瞬間,我右腳一個神龍擺尾,已經把那張快要落地的紙巾給輕輕彈了起來。正要拼勁去夠拿,上已經被他猛然一撞,一下被打離數丈。一切又得重頭再來。

    所有人都一下驚呆了,他們顯然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比賽。一邊是疾風暴雨般的狂熱進攻,一邊是紙巾在我們的身邊如蝴蝶般輕舞飛揚。每次我剛要搶到,就被他給無情打斷;而他一旦想把紙巾擊落,我就拚死救回。

    數十個回合之後,原本喧囂無比的野戰營開闊場地裡一下鴉雀無聲,只有我和胡戰宇間身體碰撞的聲音,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唯恐一個大聲,就把紙巾給吹得變向,影響戰局的走勢。

    呼呼!這一刻,我們都展開了平生所學,這種充滿力與美的格壯舉規則看似漂亮,其實卻凶險無比,很可能一個不慎,就會功敗垂成。即便迫使紙巾拿到手或者落地,但很可能會換來重傷的代價。

    在別人看來,似乎是我佔了些便宜,因為紙巾在空,正好方便我拿,但只有我和胡戰宇知道,這根本就是一種賭博似的危險,我如果想順利把紙巾拿在手,付出的代價絕對不這麼簡單。

    正所謂失之毫釐,繆之千里。高手過招,勝負從來只在秒間。我們已經算是第三次對決,對彼此水平瞭解再熟悉不過。如果一個大意和衝動,心急奪紙,只怕空襠大開,直接就被對手致命一擊。

    更何況我們心下都明白,這場格鬥的潛規則還有一點,絕對不能把紙弄破。這句話雖然我們每個人都沒有說過,但卻是心照不宣的,只看他每次都只用腿風或者掌風的震動促使紙巾下墜。而我亦從不用擒拿手法去強力奪紙,就知道彼此都會遵守這一潛規則的。

    轉瞬間我們已經對決了近百回合,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是黃豆大的滾滾汗珠,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那張潔白的紙巾仍然在半空中搖弋飛舞,看上去絢爛無比。

    然而對場中的兩個人來說,這完全就是一場意志力的生死考驗。薄薄的紙巾始終在飛舞,總會向下墜去,這使我不得不拼盡全力去救回。他自然也絕不會甘心,拚命死纏住了我。每當我剛擊退他,伸手欲摘紙巾,他馬上就窮凶而至,迫使我不得不做出回應。

    如果以電影鏡頭把這一幕剪輯後展現出來,絕對是一場震撼人心的格鬥視宴。只看旁邊所有人那驚呆的目光,就知道這絕對是一場超一流的格鬥。只有場中的兩個人才知道這華麗視覺盛宴的背後,劇中人是如何的苦不堪言。除非認輸或者有一方力竭倒地,否則絕對沒有終止。

    今天我們都沒有戴拳套,甚至根本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拳拳見肉。幾番滾打之後,兩人的身上都是淤血和赤青。嘴角和眼角都已經破損見血。

    我還是低估了胡戰宇,他在呂宅中時,畢竟當我是客,還是留了一手的。這傢伙的真正實力這一刻才暴發了出來。也是我在這兩年來經歷了無數慘變,全身的潛能正一點點激發出來,而且在顛轡流離的命運驅使下,迫使我不得不每天都刻苦訓練。否則換了兩年前那種頹廢生涯中的我,絕對早已經落敗,甚至直接重傷倒地了。

    當然他也一定很震驚了,他絕對想不到,一個區區的體育老師,竟然在和他的對決中絲毫不落下風,甚至迫使他根本無暇稍作喘息。也根本沒有機會喘息。誰力竭了,不是紙巾落地,就是被我輕拈入手。

    呼呼!幾乎同時,我們都已經完全到了沒力的邊緣,佇著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汗珠大滴大滴地從我們的髮梢滴落。我全身的衣服都已經完全被汗水給浸濕。要不是這場比賽根本無法停止,我早已經一屁股躺在地下了。

    然而紙巾卻極在地心重力的牽引下,一個勁地飄蕩而下,迫使我不得不有極度疲憊的狀態下前去救。身子剛動,胡戰宇已經如影隨形地衝至,讓我根本無暇伸手去接。只得拼盡全力在格擋的過程中藉著腿風重新把紙巾盪開。

    「好功夫!還真低估了你。居然還有力的!」胡戰宇手一抬,把濕粘的頭髮向後一抹,啊的大叫一聲,一個炮錘,向我凌空擊來。

    「你不也一樣!」我怒吼一聲。見那紙巾暫時還不會落地,也放棄了去搶紙的心。就我現在的力氣,也只夠和他對抗了。啪的一聲,我們在拆擋間已經雙手相纏。胡戰宇忽然腳步一個前移,腰間一縮,竟然一下借力打力,妄圖把我來個空摔。

    沒這麼容易的,我身子一下放鬆,施以同樣的招式,兩人竟各自在空中一個相互的背摔,啪的一聲巨響,均是摔倒在地。然而他的手在這一摔之下,居然不放開,狠狠地纏住了我,不讓我爬起來!

    「好呀!別讓他起來!」旁邊的人終於大吼起來。誰都知道,現在我們雖然是堪堪打個平手,但如果我不能擺脫他的纏繞,那張紙遲早要落地的。

    死傢伙,終於忍不住出陰招了是不!我心中咒罵著,深知再這樣繼續下去必輸無疑。手上加勁,欲擺脫他的束縛。然而胡戰宇雙手死死箍住我不放。

    「去死吧!」我大吼一聲,你這麼喜歡玩擒拿是不?我奉陪!我跟你拼這麼半天,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一直以拳腳相擊,讓你以為我只會走大開大合的剛勇一道,實際上我最得意的就是擒拿技,在手腕的控制能力上,就連勇剛也不敢和我比肩的。何況是你!

    思閃間我錘練多年的十指猛然加勁,在他手腕上狠狠一扣。一下縮腕,反過來掐住了他的腕關節。心中冷笑,你再不放手,我讓你從此變成殘廢!

    胡戰宇臉上變色,身子疾滾,妄圖以反向之勢掙脫我的箍纏。然而他又再一次失望了,無論他如何打滾,我的手始終緊緊地箍住了他的手腕。

    「堅持,紙快落地了!」旁邊有人興奮地大聲地叫起來,為胡戰宇吶喊助威。眼見紙飄飄蕩蕩,已經離地不過一米,所有人都開始狂熱的叫喊,等待我們這場比賽以胡戰宇的勝利而告終。

    然而局外人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的真實狀況。根本不是我無法站起來,也不是胡戰宇不想放開,而是我一直死掐住他的手腕,根本不讓他站起來。只見胡戰宇的臉上越來越慘白,這種慘白,絕對不是力竭,而是疼痛,如果他現在可以選擇,他寧願馬上站起來,替我把紙給重新擊飛上天。

    輸贏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無所謂的小節,對我來說,輸又如何?贏又如何?這麼多人在場,我當然不能傷他的性命,但狠狠地給他一個挫折,本來就是我的既定計劃。在一場光明正大的比賽中把一個鐵定的潛在對手給滅掉,就是我來此的唯一目的。幹掉一個人,未必一定要殺掉對方的。摧毀他的意志,毀掉他最為之自豪的武器無疑更能打擊對方。

    對一個格鬥者來說,被人斷腕的滋味,絕對是一生的陰影!

    兵者,詭道也!在別人玩陰的時候自己裝出無助,在別人猖狂的時給予人迎頭痛擊,才是我現在的格頭斗信念!

    紙巾飄飄蕩蕩,終於無聲無息地在我們身邊。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狡詐了,甚至已經根本不在乎外在的虛名,而是為了更實際的利益。我心中一歎!兩手手腕間猛然一卡,就在紙巾落地的那一秒間。

    喀嚓一聲,胡戰宇一下痛得忍不住嘶叫起來。然而所有人都是猛然一聲興奮地高呼,幾十人的歡呼聲一下把他的慘叫聲給淹沒了下去。只有我和他明白,這一下已經可以讓他半年內雙手不能使力,甚至,連抬腕的力都沒有!

    我緩緩站起來,輕輕地吐了口氣,向著半跪在地,一臉激憤的他淡淡道:「你贏了!」說著我彎下腰,撿起那張落在地上的紙巾,輕輕一抖,紙巾重新飄舞在天,我已經跳上了摩托,向來路轟然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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