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七卷 十九 武秀
    我回到公寓的時候,頭皮仿似還在開裂的,肌膚上驚悚而起的疙瘩都還沒完全褪卻。站在洗漱間裡,對著水槽,我一陣陣地痙攣反胃。然而雖然作嘔不止,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也許一路上,我已經連膽汁都吐光了吧。

    在快艇中時,我有很殘酷的想過洪森將會如何對付崔,但當崔永三那絕望無助的可怕神情和被生肢時的痛楚如此直接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終發覺,我的想像和承受力還是太弱了。

    我不得不承認,這一年來,我雖然經歷了太多的事,但我的思維方式還是正常且傳統的。我所有的惡意揣測在他們嚴厲的幫規面前,完全就等同於孩童的惡夢一樣小兒科。孩子惡夢中的豺狼虎豹,如何能與成人世界的罪惡相比肩。

    我這究竟是在做什麼?助紂為虐嗎?心頭閃現出這樣的一個詞。整件事,似乎一直是我在策劃中發展的,這究竟是我的命運,還是他們的?我一直試圖告訴自己,沒有我的存在,也總有人要死的,然而當這麼多人橫屍海灘,我已經無力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什麼。黑白善惡,對我來說,早已經無關緊要。

    看著鏡中因熬夜與嘔吐而慘白如宿醉的臉,摸著濃密的胡茬鬚根,我不由得慘然一笑。那達成我目標第一步後換取的點點欣喜早已經不翼而飛,替之而起的,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負罪感。刮鬍刀片慢慢地貼著臉上的肌膚滑落著,我聞見剃鬚泡沫的薄荷清涼。清水洗淨處,自己似乎又煥然一新,精神奕奕了。然而,我自己知道,那越積越深的罪惡,那在我面前足可以規程如山的死屍,早已經深深烙入了我的內心,再也洗不乾淨。

    「文老師,你是不是沒睡好?」教國文的陳老師在我面前揮了揮手,善意地詢問道。

    我點了點頭,苦笑道:「是沒怎麼休息好。昨天和朋友去泡BAR了!」陳老師一臉理解的神情,點頭道:「年輕人嘛,貪玩一點無所謂,不過也別太經常熬夜了,這是透支,對身體不好的。」

    我笑著應了聲,這時候旁邊正在沖咖啡的數學老師徐慧把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嬌笑道:「什麼時候也叫我一塊去呀,我最近失戀,很無聊唉!」徐小慧是名成中學出了名麻辣教師,雖然都得是嚴謹的數學,但性格非常外向,青春飛揚富有活力。尤其身材非常出眾,傳言有很多高年級男生向她寫過情書。可以說是絕對的男生最愛、女生公敵。

    我向徐小慧道了聲謝謝,道:「下次吧,有機會一起去。」徐小慧嗯哼一聲,輕輕啜了口咖啡,隨手翻看著今天剛送到的晨報,唉呀一聲道:「怎麼還沒新聞呢?我聽我那當警察的老哥說。昨晚上J港那邊發生了非常激烈的槍戰。J港的警察都調不過來了,害得我哥睡得好好的也被叫去,聽說死了很多人呢!」

    陳老師歎了一聲,道:「現在的治安是越來越差了,肯定是新聞封鎖了。」當下向徐小慧詢問起詳情,徐小慧一臉興奮大書特書,宛若親見一般。我的耳朵一下側起來,想聽聽現在的情況究竟如何,只可惜徐小慧其實所知也甚少。只憑其兄口頭表述的幾句就開始瞎掰。完全靠不著譜,我只能暗歎,你要是知道當事人之一就站在你的面前,只怕會當場暈死。

    名成中學每天早上都要由訓導主任和體育老師組織學生早操,訓導主任到挺負責。每天都身先士卒領著學生操練,我可沒這心情,招呼他們排好隊列,就站在一邊自己鍛煉。倒也不是我不想,只是這些柔軟體操我自己都不懂。我要帶操,非得出洋相不可。我也懶得去學。畢竟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地方呆過一個學期以上,等到新生學操的時候,我應該早已經離開這個學校了吧。

    何況經過一夜亢長的潛伏激戰,又被越海幫對待叛徒的酷刑給噁心了一早上,我現在精神正處於極度疲乏的狀態。要不是現在非得出席不可,我真想馬上找個地方美美地補上一覺。哪怕就是做惡夢也比現在硬撐也好。幸好名成中學的體育課都安排在早上的最末兩節和下午,我也還有時間在辦公室小憩一會。

    在單桿上做了幾個引體向上,又左右來了幾個習慣性的側身橫踢,本意只是活動一下。但卻被那些在一邊操場上應付了事的學生給看見了,已經有幾個男生在哄叫:「文老師好帥,再來幾招呀!」我心下一緊,自己現在可不想引人注目,趕緊笑揮了揮手,也不顧訓導主任的白臉,自個兒走回辦公室去。

    然而心頭有事,也沒早睡的習慣,而且還在其他老師在,伏頭大睡也不是太妥,只得強打精神,翻了翻教材大綱。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不由鬱悶了一下,這個星期的指定課程居然要教游泳的。其他項目沒問題,游泳我可犯難了。自己這一身刀疤要現於學生面前,不嚇壞人才怪。

    想到一會的游泳課,自己還真有點兒鬱悶,看來得找個其他方式搪塞過去了,學生方面倒沒問題,不過就怕年級主任有意見。

    「文老師?怎麼了,我看你表情怪怪的。」大概是年輕老師不多的緣故,多事的徐小慧又主動湊上來講話。

    我抬頭看了看她那對誰都媚眼如絲的樣子,無奈道:「你現在沒課嗎?我是有點煩,要教游泳呢?」徐小慧奇怪道:「這有什麼煩的,你別說你不會游泳?」我搖了搖頭,隨口找了個借口道:「前幾天把腿扭了,不方便下水了。」

    徐小慧哦了一聲,看了我一眼,道:「你不說還看不出來你受傷了。怎麼扭的腿?」我心中暗暗罵了一聲,你怎麼這麼八婆,這都要追問。只得無奈地繼續瞎扯道:「嗯,前幾天和朋友去玩戶外生存遊戲,不小心扭到的。」

    徐小慧哇地一叫,道:「你也玩這個呀,我最近也跟幾個網路上認識的朋友經常去玩求生的。這個星期我們這個戶外討論區的朋友還準備一起去玩模擬戰爭呢!他們說新開了一個特別捧的射擊場,不但可以玩槍,還可以組隊拚殺。我正沒愁沒朋友陪,現在可好,可以拉你一塊去了。」

    我一下無語,我還嫌生活不夠刺激呀,真槍實彈我都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還跟你去玩模擬的。只得道:「看吧,我這不是腿上有傷嗎?不知道能不能好了。」徐小慧一撇嘴,道:「唬誰呢!早上我還在窗子外看見你跑進校園的,也不知道動作多敏捷。肯定早好了。你老實說,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去呀!」

    看見這麼霸道的女人,我只得勉強點了點頭,道:「我哪有說不想跟你去。不過還早嘛,等週末再說啦。」徐小慧嘻嘻一笑,道:「我這可就當你答應了哦。」說著左右看了看四周,低聲道:「你放心,我可不是對你有意思,要硬拉你去。只不過那些網友都是男女組隊去,我不想跟不認識的人一起組隊嘛。」說著嫣然一笑,嗲聲道:「你知道嘛,我要是攤到一個還需要我保護的男人,那我不是慘了。」

    說這話時,她的胸似乎故意朝我低過來,我能很清晰地看見她那衣領低開的深深乳溝。我乾咳一聲,趕緊縮了縮身子,苦笑道:「你又知道我能保護你了?」徐小慧雙眼如放電一般,盯著我的眼睛道:「我徐小慧見過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什麼男人夠強悍,我看一眼就明瞭。」說著眼波流轉,盯著我的胸,道:「要是連你都保護不了我,那就是說我眼睛瞎了。」

    徐小慧也算中上之姿,興許換了別的男人,見到她這種赤裸裸的挑逗,早就受不了了,但於我來說,她這股媚態實在是夠嚇人的。老讓我聯想起春春姐來。別說衝動了,連心跳的感覺都不會有一點。只得長吁了口氣,道:「好好,週末聯繫,週末聯繫!」徐小慧嘻嘻一笑,道:「那可說定了哦,我週末給你電話,你千萬不許有別的約會。」說罷才志得意滿地扭身離開,看著她那做作的扭臀,我都不知道該笑還是鬱悶的好。

    「對了,你不用擔心,這所學校要的只是學生平安畢業,沒人管你怎麼教的!好了,我上課去了,Bye!」徐小慧忽然又回過頭來,抱著講義向我輕輕揮了揮手,手指的輕輕擺動間,她已經如蝴蝶般繞出辦公室。

    她這話給我吃了定心丸,也是,我的課程我做主,管這麼多幹嘛。看看時間差不多,我也活動一下身了了,向體育館走去。暗想還是教打排球吧,輕鬆又實在。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當我提出打排球後,A排的這些學生都似乎興趣索然似的,根本沒聽我的講解,只是一個個湊成一團,不知道在議論什麼。我皺了皺眉,雖然我對這個老師的身份一點興趣也沒有,但看到學生對我這麼無視,也不由得有點來氣。今天情緒本就不怎麼好,這些學生還來跟我玩這招。

    噓!我用哨子一聲長鳴,才把這群不知什麼事興奮成一團的學生給震懾住了,個個不情願地過來集中。我冷聲道:「都怎麼啦,一個個激動得跟什麼似的,給我報數!」這群學生一個個左右望望,稀稀拉拉地開始報數。我看了看他們,向A班的班長招了招手,道:「郭正文,你們班是怎麼回事,還有些同學呢?怎麼沒來上課?」

    郭正文臉上現出尷尬神情,遲疑道:「可能,可能還在換衣服吧!」

    我冷笑道:「胡說什麼,更衣室的門都是我關的,兩邊都已經沒人在裡面了!」郭正文無奈地道:「可能,可能他們去廁所了吧。」這話一出,有幾個好事的男生已經笑道:「報告文老師,肯定是那些女生的大姨媽來了。」這讓所有學生無論男女都是轟然大笑。

    我朝這幾個出言搗亂的痞賴小子怒道:「我說過,女生來月經也要提前請假的,再說了,就算所有不在場的女生都來月經,你告訴我,是不是張永泉、李文均和徐仲雲他們也來月經了?」

    這些學生一下又再度轟然大笑起來。我冷冷道:「很好笑嗎?這麼喜歡笑,接著笑呀!」我也是不上進的學生過來的,哪還會怕了這等玩劣學生,只是一個冷冷的目光依次掃去,已經嚇得他們再不敢言笑。自己這一年多來,早已經轉得很冷血了,真要存心給人眼色看的話,絕對是殺人的目光。別說這些小屁孩,主是成年人估計也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

    「我不是不許你們翹課,只不過起碼也難我一個理由先!」我眼著他們,寒聲道。所有被我冰冷目光給掃到的學生都嚇得低下頭。唯有那剛才起哄聲最大的關海波不屑地聳了聳肩,一副渾沒把我放在眼裡的樣子。

    這關海波是這學校中有名的搗亂份子之一,綽號太子。一聽這外號就不是什麼好貨。據其他老師說,其家中非常有錢,父親是一大企業家,而且還是學校校董,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好壞往往都是走極端的。他自然落了下乘,性格囂張,經常是想來上課就上課,不想來就不來那種,和呂存孝有得一比。

    跟我比牛?我心中冷笑,朝他招了招手,冷冷道:「太子,過來!」關海波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不陰不陽地道:「怎麼啦,老師大人,我犯什麼錯了。」我輕輕一哼,道:「沒說你犯錯,我剛才還看見張永泉他們剛才還和你在一起的,你告訴我,他們去哪了?」

    關海波嘿嘿一笑,悠然道:「他們又不是我老婆,我怎麼知道他們去哪了。」其他學生又是轟笑起來。關海波自以為說了幾句貧嘴,我拿他沒辦法,很得意地朝其他學生點頭示意。

    「不說是不是?」我也冷笑看著他道。心裡同時道:我今天心情極度不悅,你千萬別往我槍口上撞,惹毛了我你可有得受的!

    關海波嘿嘿一笑,道:「我說老師,他們不來上課關我什麼事。再說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說著上下掃了我一眼,嘿嘿道:「我肯來上你的課,已經算是看得起你了,我告訴你,我太子在這學校從來都是愛來就來,愛走就走的,你一個新來的,還想唬我是不?」

    我輕輕吐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心想我真佩服你,這種話也敢對我說,可見你在其他老師面前更是何等猖狂了。

    其他幾個怕事的同學似乎見我臉色不太好,不由拉了一下關海波,小聲勸他少說幾句,無料關海波仍大咧咧地道:「你們怕什麼呀!他不敢打我不成?」

    我笑笑,忽然臉色一變,對他冷冷道:「我也很看得起你,行!你這麼有拼勁,先去跑二十圈再說!」

    關海波不屑地去了一聲,朝我撇臉道:「我說老師,你落伍啦!想體罰我?我告訴你,別說你,就是校長也不敢的!你去問問,誰不知道我爸是什麼人。」

    媽的,最煩拿家長出來說事的這些愣頭青!你不說還好,一說我還真要給你點教訓看看!我微微抬手,向他道:「行,我也不體罰你,我教你。」說著我道:「今天我教大家柔道,關海波同學,我看你身材這麼好,應該是經常鍛煉的吧,那好,你出來做示範。」說著我悠悠道:「你要是沒膽試,就給我悶著!」

    所有學生都是呼的一聲,想來他們從來沒見過居然有老師主動挑釁學生的。沒想到關海波的反應卻是哈哈一笑,站出來,朝其他學生道:「喲喲,大家可都聽到了,這可不是我要求的。」說著望向我,不懷好意地道:「文老師,你要是受傷了,可千萬別怪我!」

    這時候身為班長的郭正文跑了出來,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道:「文老師,算了,這次是我們不對,那些不在的同學是翹課去提前排隊買演唱會的票了,你別生怕。」說著壓低聲道:「太子打架很厲害的,文老師你剛剛來,有些事不知道,別跟他一般見識。」我見這郭正文挺老實厚道,也就鬆了氣,點頭道:「嗯,年輕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你早點解釋清楚不就沒事了。」說著我向關海波道:「你歸隊吧!」

    無料關海波嘿嘿冷笑,道:「剛才是誰說我沒膽來著?怎麼現在又不敢了,不是怕輸了丟你老師的面吧?」其他幾個好事的學生見勢頭轉移,也開始囂張起來,叫嚷道:「文老師,你不是真的怕了吧!」

    我看著關海波那一臉得意的樣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同樣帶一個海字,你以為你是張海澄嗎?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就奉陪你一次吧。讓你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於是我緩緩道:「那好,我們今天練習一下柔道,相信你們以前的老師也有教過大家一些柔道的基本知識,今天大家都沒穿柔道服,我就不講拿法了,現在我給大家詳細講一下柔道的摔法,柔道的摔法主要分來手摔、腰摔和足摔法幾種,每種的摔法都有不同的針對性……」關海波忽然打斷了我的話,陰陰道:「文老師,你說的這些我們早學過了。我看你不是實際教我們好了!你不是要我做示範嗎?我可一直等著呢!」

    找死也不用這麼急吧!我緩緩轉過身來,對著他點了點頭,道:「那好,看來你對柔道很有心得,那我們示範一下,我也看看你們以前學得怎麼樣!」

    「試試不就知道了!」關海波臉色一變,獰然道。居然連禮節也不做,忽然啊的一聲,就向我一下衝了過來,手中一個盤旋,一下捉住了我的雙手,身子跟著一彎,腳步向前一邁,一下抵住我,果然是有幾分功力的。非常正宗的柔道功力!

    只可惜,你面對的人,遠比你所想像的還要可怕十倍!

    讓你們青春的日子和我的老師年代都留點記憶吧!就在他手上發力,想倚肩把我摔出的那一瞬間,我腿上一壓,一下掐住他腰部發力的位置。然後借力打力,一個急速旋身,啊的一聲怒吼,已經一下把他給反摔了出去。

    這一摔對我來說,是絕對的表演秀,我要的就是這些學生都給我閉嘴。誰敢再在我面前嘰嘰歪歪的,太子就是他們的下場!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這麼煩躁,有種非常想發洩一番的感覺。我曾以為這是因為昨晚一戰和看見崔永三慘狀導致的心理失衡。但我現在明白了,這其實不是唯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也許我的內心深處,對長期以來被人所左右的生活已經開始有點膩味了。我想要試著去尋找一條充滿霸氣和自主的人生路。

    既然不能隨波逐流苟活於世,便當呼風喚雨指手遮天!

    我的人生,是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太久的壓抑生活,讓我對命運的抗爭有種越來越力不從心的感覺。而最大的癥結所在,就是我太缺乏應有的獨斷與霸氣了。就讓我這條尋找霸氣的未知之路,從你這個毛頭孩子開始吧,我如果連一群學生都震不下來,還憑什麼去和那些凶殘到極致的人去搏殺。

    轟!

    一聲巨響,關海波已經被我一摔而出,真飛出五六米,光噹一聲,狠狠地砸在木地板上。所有的學生都一下張大雙眼,目瞪口呆地望著我,仿似集體失聲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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