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遠沒有我想像中的嚴密,值勤的兩個武警雖然氣宇軒昂,英武不凡,但無疑警覺性甚差,蠟像似的站立在大門兩側,對我的進入幾乎就沒正視一眼。或者只因為這本就只是個樹威的擺設而已,又或者是因為我的長相和衣著實在是太普通了吧,混跡於來上班和公幹的人群中根本沒人會注意。
沿著青石大道一路走過,放眼兩旁都是修葺整齊的草坪,邊緣散開著不知名花兒的碎花,間中是一個可容納百把輛車的停車場。四周皆是濃密的松柏。
剛走入大院沒幾步,我正打量著這不熟悉的地方,手機響了,思怡打來的。
「哥,是我思怡,你到市委沒有?」
「剛剛進門,怎麼,還有什麼要交待嗎?」
思怡道:「沒有了啦,我就怕你遲到,本來我應該陪著你親自上我乾爹家的,可是我這幾天要考級,一點時間沒有,好可憐哦。」
我微微一笑,道:「沒事,我朋友開車送我來的,不可能遲到的,求人辦事怎麼能遲到,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思怡在電話那邊也是呵呵一笑,說道:「你別緊張哦,一切我都已經提前跟乾爹通過電話了,不過有一件事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什麼事這麼嚴重呀?」我倒有些好奇。
「嘻嘻,我跟乾爹說,你是我男朋友!」思怡在那邊大聲笑起來。」靠,死丫頭!」我咒罵道。思怡輕笑道:「你不要氣嘛,我這不是都為你好嗎?你想想,我男朋友的事,也就是他干女婿的事,他能不上心嗎?你也沒什麼損失嘛?何況做我男朋友很丟你臉呀。」
「唉,算了,不說這個,事先聲明一下,只是掛個名哦,下午就作廢。」
「知道啦,我還能逼你娶我不成,再說了,你想娶,我還不願嫁呢!嘻嘻,不說了啦,你趕緊去吧,他工作可忙了,沒多少時間見你,你盡量表現啦!」思怡笑道。
掛斷了電話,莫名的壓力油然而生,找份工作嘛,不至於還非是你男朋友才行吧,有點奉子成婚的無奈感,真想轉身就走,又覺得答應了別人的事,這樣一走了之不太男人,猶疑了一下,終於走入建築宏偉,姿態古厚的市委大樓內。
「你找誰?」我站在綜合科門口四處窺探。屋內左手夾煙,右手持報的中年人發問道。
「哦,同志,你看我有事要找下羅書記。」
「哦,對不起,羅副書記調研去了。」看報紙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報紙,伸出右手中指,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
靠,不是吧,不在?我心裡一陣咒罵,對著中年眼鏡男問道:「那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中年眼鏡男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說道:「這個可不好說了,你是來反映問題的吧,那得先去信訪辦登記。」說著又低下頭去,接著看報。
媽的什麼態度,我就一年輕人,好手好腳的,看著像來上訪鬧事的不成。
深吸口氣,我道:「也不是了,我找羅書記有點事,已經跟他事先打過招呼了,說今天早上九點半叫我準時到這。」
中年眼鏡男呼地抬起頭來,報紙一下,上下掃了我幾眼,說了聲:「你在這呆一下。」說完起身走了出去。我耳力甚好,隱約聽見他在敲擊旁邊一扇緊閉的門,向裡面問詢道:「羅副書記,有個年輕人來見你,說和你事先約過的。」
過得片刻,中年眼鏡男回來,臉上大是和緩,說道:「不好意思呀,走走,我帶你去羅副書記的辦公室,他等你半天了。」
死去,剛才還說調研去,回頭就變成等我半天了。
中年眼鏡男有些臉熱,一邊走一邊解釋道:「最近上訪的群眾和來拉生意的閒雜人比較多,不是急事的話,我們一般都替領導擋一擋,你知道,羅副書記分管政法,事情真是很忙的。」
我心裡一邊罵一邊點頭附合道:「我明白,我明白,這個什麼事情都要講究分工,身為領導,要得就是決策大事,而不是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忙得過來嗎。」
中年眼鏡男點了點頭,說:「對對,就是這個道理,理解就好。」說著壓低聲音,輕聲說道:「昨天羅副書記接他乾女兒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旁邊,他隨便跟我提了幾句,你就是他乾女兒的男朋友呀。」
唷,死老頭子,這又干你屌事?當然我還是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中年眼鏡男望了望我,嘿嘿乾笑幾聲,形容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對著我點頭道:「不錯不錯,有前途,有前途!」
惡不噁心你,真他媽想一拳擊碎你那金絲眼鏡,打得你滿地找牙。
和雄壯古樸,內部裝飾豪華的市委大樓不同,羅副書記的房間意外地簡樸,甚至比不上我見到過的各種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辦公室。和我當年在過的一國企裡老總的奢華辦公室更是沒得比。
簡潔乾淨的辦公室被簡單地分為兩隔,當首一間是個小小的會客廳,除去兩張老舊的沙發和一個小茶几,觸目而及的是佔據了近大半牆壁,充斥各類書籍的書櫃,另一面牆上掛著幾副字畫。其中有一副題著四個大字:「執政為民!」濃墨重筆,頗為奪人眼線。
「哦呵呵,你就是小騰吧?」一個帶著淡淡川音的中年人從裡間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對我說:「來來,坐坐!」又轉過頭去對帶我前來的那中年眼鏡男說道:「秦副主任,麻煩你跟行政科打個電話,叫他們送桶水來,我這都倒不出兩杯,招呼不了客人了。」
那秦副主任點了點頭,答應了後退出門去。趁這功夫,我偷偷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羅副書記。只見此人四十多歲年紀,骨架高大,但形容清瘦,一件米黃色夾克穿在身上也顯得有些中空,全然沒有我印象中那些領導人的臃腫身材。一雙眼炯然有神,然而其中隱有血絲,眼袋有些浮腫,似乎沒休息好一般。
羅副書記似乎查覺了我窺探他的目光,嘿嘿一笑,張開雙手在臉上上下來回擦拭了幾下,又揉搓了下雙耳,對我說道:「昨天市裡出了點事,我們連夜開會,有些疲態,不好意思呀!」說著指著沙發對我說:「坐坐,我們坐下談。」
沙發是那種舊式的布藝沙發,毫無柔軟可言。羅副書記用不經意間的餘光掃視著我,在這種老江湖的毒辣的眼光掃瞄下,我這種冒牌干女婿更是如坐針氈。
「你路叔叔還好吧?」
半天才反映過來他問的是路勇剛他爸,趕緊回到:「路叔叔身體還不錯,還是和以前一樣壯得像條牛似的。」其實我都三四年沒見過他老人家了,咱就瞎吹吧。
「嗯,老路是和我一起出死入死,打過越戰的,他能在商場上有這麼了不起的成績,就是因為他是個天生的軍人,性格不屈不撓,敢拚敢搏。」
趕緊符合道:「羅叔叔你們這一輩人都是吃過苦的,為國家做過貢獻,真讓我們敬仰。」
「你的事,我聽小怡說了,本來我的意思是叫她親自帶你來我家走走,她乾媽也有很久沒見她了,很想她的,不過她說要我先幫她解決了你的事她才願見我。呵呵,這丫頭,從小就古靈精怪的,這麼不聲不息就交了個男朋友,我看老路還不知道這事吧。」
我尷尬以對,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幸好羅副書記也只是一言帶過,接著說道:「你這事本來也不需我直接出面,不過小怡說無論如何要我見見你,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人俘掠了這小丫頭芳心。」說著目光如電,忽然直視向我。
這種時候無論如何是不能低頭的,我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趕緊迎目而對。
老羅(不叫他羅副書記了,彆扭死了)終於點了點頭,說道:「我問過你的情況了,當年你成績優異,卻為了救小怡而受傷,最終沒能參加高考,這種行徑在現在的年輕人中已經很少見了,只憑這點我就很佩服你。」
唷,路思怡你也吹得過份了,雖然因你受傷是事實,不過就我那水平,就是參加高考也是淘汰的料。好感歎現在的大學擴招呀!是個人就能考上。
老羅眼光忽然如熾焰般掃視了我一眼,淡淡說道:「不過,有句話我心裡是不說不爽,雖然我很讚賞你的英雄行徑,但我心裡並不贊成你們談戀愛。我是她乾爹,有些雖然不該說,以我的性格,總覺得不說出來反倒對你們不好,小怡才剛剛讀大學,學業很重要,人也很單純。」
靠,你這樣說我不是更不爽,最近真是見鬼了,找份工作還感覺我拐了人家閨女似的。趕緊抬頭道:「羅叔叔……」
老羅輕輕嗯了聲,轉了話頭,接著說道:「你先聽我說完,我軍人出身,性格很直,這話是重了點,不過我尊重年輕人的選擇,我只不過說句實在話,現在社會講究學歷文憑,你只是高中學歷,我雖然有心,也不可能替你安排什麼太好的工作,小怡現在還年輕,只追求愛情的美好,等她長大一點,我擔心你們將來的相處會有問題啊。」說著看著我道:「你說說,你當時為什麼就不接著讀書了。」
我臉上有些躁熱,心裡罵了一句,老傢伙,看不起我直說,至於這以羞辱我嗎?早知道不來這受罪了,簡直是受辱,還給你刨根問祖的。深吸口氣,含糊道:「主要是我家境也不怎麼樣,不想再拖累父母,所以後來也沒有再復讀。」
望了老羅一眼,我毅然道:「我知道你怎麼看我的。其實我也不想麻煩羅書記你,你日理萬機,就我這種小事那還能麻煩你呢!對不起,打擾了。」說著我猛然站起身來。
「說什麼呢,你以為我看不起你的學歷嗎?錯了錯了,我只是從長者的位置,擔心小怡以後和你的相處罷了,其實我個人真的很欣賞你。年輕人有你這份孝心很不容易。再說你都上我這衙門來了,怎麼說這麼輕易就放棄!」
老羅聲音忽然大了幾度。竟然站起身來道:「我祖輩都是農民,我自己也是軍人出身,打過戰,下過廠,在企業呆過,學歷也不高的。我一直以為,讀死書是沒用的,男兒志在千里,需要的只是機會!」
唷,忽然之間對老羅很有好感,根本沒想到他完全沒有輕視我之心。
老羅忽然走上前兩步,輕輕拍了拍我肩,奇怪地笑了:「我向來很講原則,這還是第一次準備利用手中的權力替家人辦點事,所以我很慎重,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小伙子,我只有一個兒子,還在美國定居,所以我對小怡這個乾女兒非常疼愛,現代年輕人的愛情經常經不起考驗,希望你能善待她,思怡這丫頭內心非常純良,我絕對不能容忍有人傷害她。」
不是吧,說得好像幫我安排工作就是要我好好做她男朋友一樣。內心實在掙扎呀。咬了咬牙,心想這樣下去絕對不是辦法,正想脫口而出其實我不是思怡的男朋友。老羅已經接著說道:「現在公務員學歷都要求很高,而且逢入必考,這事查得很嚴格,我也不能例外。」
說到這裡,老羅頓了頓,有些狡詐地陰陰一笑,說:「不過這事我既然已經答應下來了,再難也得辦,我自己呢是分管政法的,所以我打算推薦你去警校短期培訓一下,然後再想辦法調到局裡,以後參加統一的考試後再正式調入,我知道你以前做過保安,做警察應該會適合你的。」
做警察?
腦子裡忽然想起前不久在派出所見到的那胖民警。不會吧,我難道也要跟他一樣?真他媽人生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