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豫岷此番親自開車,上車後又暗暗囑咐一通,才將兩位醫生送回華慈醫院。從醫院出來,轉身去郵電局往法國拍了電報,心裡大石撲通落地,連走路也要輕快幾分。回到錢莊居然見雲昊在大廳裡巡視,真是破天荒的事情,迎上去微笑道:「二少爺,怎麼今日倒有空?」
雲昊見他滿臉春風,心下已是瞭然,將手中的電報遞過來道:「二姨太這次十分明理,只說讓咱們送雲淳回南京調養,旁的一句重話都沒提。」眉峰一挑,露出淺淺微笑:「明兒你先送老三回南京吧。等你回來後,咱們列個清單,先替雲好好預備一份嫁妝。她乘郵輪要在海上走一個多月,想必八月初才能到上海。」
日子在期盼中渡過時,便顯得分外慢。臨近七月底,雲昊天天要給船務公司打好幾通電話詢問。船務公司實在被問煩了,將八月份抵港離滬的郵輪時刻表抄了一份送來。雪櫻已拍電報說明,回來時乘坐英國公司的瑪麗號郵輪,八月初三抵港。
八月濡暑稍退,初二正是禮拜日,雲昊召集了家中傭人,將明日的事宜又吩咐一遍,見天氣極為晴好,便搬把涼椅到花園裡看報紙。陽光如金,照在叢叢疊疊的灌木叢裡,像躍動的音符般歷歷閃閃。他連日操心,此時見風和日麗,心神陡然一鬆,看了幾條新聞便覺得睏倦,伸手將報紙覆在臉上,漸漸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微風吹過,將報紙輕輕掀落在地。日光雖是淡淡的。射在臉上亦微微發熱,他歎了口氣,正要睜眼去撿。卻聽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在身側焦急地喊道:「喧兒,不要亂吃報紙!」
日光乍然竟耀得人睜不開眼。他一瞥之下竟是呆住了,正要張口說話,眼淚卻嘩嘩而下,忙忙伸手擦拭,半天才微笑道:「怎麼提前回來了?也不打電話讓家裡去接。」
雪櫻唇角淺淺微笑。亦是淚水滿面,低聲道:「郵輪在香港少待了一天。」
兩人已經兩年未見,卻不知為何,說完這兩句話,竟然面對面地沉默了。竹喧卻在旁咯咯大笑,指指玫瑰花叢裡撲騰的幾隻小雀,搖搖晃晃地便朝它們走去。
雪櫻如夢初醒,眉間立刻換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緊追兩步將她拉回來。搖頭道:「雀兒有翅膀,一碰就飛了,這個不能要。竹喧卻不依不饒地扭動。嘴裡嘰哩呱啦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嘟著嘴仰頭向雲昊看來。見他俯身來抱。便露出一個甜甜地微笑。將手指在嘴上一比,輕輕按在他的手上。
雲昊哈哈大笑.1@6@K@.眉目斜飛,極是開心,立刻將她高高舉起,掄了兩圈後架在肩膀上,扭頭笑道:「好喧兒,你快叫舅舅,我立刻讓人抓小雀兒給你玩。」她像是有些怕生,扭頭找了一圈,掙扎著又朝雪櫻撲來。
雪櫻在旁撲哧笑了,從他肩膀上把喧兒抱下,交給旁邊的保姆帶走。見他戀戀不捨地盯著背影看,微笑道:「喧兒有些暈船,這一個多月都沒好生睡覺。讓保姆哄她休息一會,等傍晚精神好了,再跟你玩罷。」
雲昊無可奈何地將目光轉回,又細細地打量她半日,微笑道:「雲,你好像……跟走地時候不一樣了。」她穿著一身白底黑點的西式洋裝,眉宇間依然溫柔如蘭,卻到底歲月無聲,整個人像被磨礪後地珍珠,淡淡珠輝映人。
她意味深長地道:「哥,你也不一樣了。」頭向側面一歪,微笑著朝他張開雙臂。
他胸中氣血翻騰,深深吸了口氣,伸臂與她緊緊相擁。只覺得心中酸楚,語不成聲:「雲,你……不怪哥哥狠心了?」
她用力搖頭,側臉微笑道:「巴黎很美。」淚水卻簌簌地落在他的襯衣上。雲昊歎了口氣,索性拿起袖子替她擦拭,搖頭微笑道:「這件襯衣在南京路的紅邦製衣店定做的,價值五百元,明日可要讓祖蔭照價賠償。」
她猛地從他懷中抽離,後退一步才站穩,淚珠在眼中滾來滾去,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含淚道:「哥,你……你真的不一樣了。」
雲昊哈哈大笑,故意皺起眉頭道:「果然女大不中留。聽到祖蔭地名字,立刻飛也似地從哥哥懷裡躥出去了。還怕他再誤會你嗎?」他居然很難得地紅了紅臉,低聲道:「你好好歇兩天。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跟他賠個不是,請他原諒我當年輕狂無知罷。」
雪櫻心中極是感動,低頭笑道:「祖蔭他最通情達理,不會計較的……我在船上其實不累……」仰起臉朝他看來。
她眼中殷殷期盼,委實難以拒絕。他在心中默默想了想,便招手叫來汽車伕道:「送小姐去閘北。」又溫柔地道:「晚上讓祖蔭一起來吃晚飯,嗯?」
雪櫻微笑著點點頭,掂起腳在他頰上輕輕一吻,低聲道:「謝謝哥,你真好。」
他目送著車子駛出去了,若有所失地笑笑,回身便往廳中來。陸豫岷亦是喜氣洋洋,正叫來廚師吩咐晚上的菜單,見他進來,忙躬身笑道:「恭喜少爺。」又令廚師退下,微笑道:「也不知道小姐這兩年口味變了沒有,我就讓廚房儘管做拿手的菜罷。」
雲昊點點頭,沉吟不語,目光深邃複雜,半晌低聲問道:「陳家的喪事辦完了嗎?」
陸豫岷神色一沉,亦放低聲音道:「喪事倒是早辦完了。只是祖蔭還在青浦的沉香寺裡抄經,聽說他允了少奶奶,要替她抄七七四十九天的經書祈福。」屈指算了半晌,微笑道:「快了,明日便是斷七。想必再過幾日就該回上海了。」
雲昊擰眉道:「我瞧著雲的模樣,竟是一分鐘也等不得。剛下船也不肯歇,立刻便要去閘北。今日若知道祖蔭不在上海。恐怕明日就要去青浦,卻如何是好?」仰頭想了想。微笑道:「罷了,明日我親自陪著她去陸豫岷眼神閃爍,猶豫半晌道:「少爺,不然還是等幾天吧。雖說當初到青浦時是半夜,接兩位醫生回來時。又讓他們在城外等候,想必亦無人瞧見車子,可謹慎些總不是壞事。」
雲昊搖搖頭道:「我何嘗不想等祖蔭回上海再說?可我能等,雲卻等不得。我就這麼一個妹妹,若看著她心神不定,還不是一樣難受?明日我親自開車,諸事小心就是了。」
雪櫻回來時已近黃昏,本來滿肚愁緒,一踏入廳中倒被逗笑了。只見雲昊躺在絲絨沙發上。拿著金懷表一上一下地逗竹喧玩,每次等喧兒快要抓到時,他便將胳膊一舉。將金錶高高盪開,只引得她咯咯大笑。卻半天老是拿不到。鼓著腮幫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嘴裡劈哩叭啦念地飛快。
雲昊笑嘻嘻地皺眉道:「喧兒說的是法文還是中文?」
雪櫻撲哧便笑了。搖頭道:「在巴黎時我白天要上課,怕家裡臨時需要買東西,就找了個法國保姆。晚上又跟著中國保姆睡覺,兩下裡都弄混了,我也不知道她說地是什麼。」見她急得滿臉通紅,微笑著蹲下抱著她道:「喧兒,叫舅舅。」
雲昊亦坐直身體,將金錶攤在手心,笑瞇瞇地道:「叫舅舅,不然不給你。」
喧兒舉著胖嘟嘟的小手來搶,見雲昊握拳將表藏起,奮力便去掰他的手指。雲昊哈哈大笑,伸手摸摸她地臉道:「快點叫舅舅。」
她睜著兩隻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他,張口卻極清晰地喊道:「雲昊臉上立刻顯得極為尷尬,咳了一聲,攤開手掌將金錶給她,招手對保姆道:「抱著小小姐一邊玩去罷。」語氣頗為不快地埋怨道:「喧兒長得不像你。」
雪櫻淡淡微笑,半晌道:「現在她很小,哪裡看得出來?再說將來像她……爹地也很好啊。」眉頭微蹙,低聲道:「哥,我剛才去紗廠才知道……祖蔭他已經回青浦兩個月了。」
雲昊緩緩皺起眉頭,想了想道:「他把紗廠轉讓了?」
雪櫻搖搖頭,心事重重地道:「那倒沒有。聽說少奶奶兩月前亡故了,他回家料理喪事,將紗廠交給經理暫管。」
雲昊哦了一聲,吁了口氣沉默不語,半晌靜靜問道:「那你現在怎麼打算?」雪櫻心裡亂成一團,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雖然跟少奶奶……情分極淺,但名義上到底是她的丈夫……我本來以為,只要這次回來,能跟祖蔭在上海,跟以前一樣就可以了。」伸手從花瓶裡抽出一支玫瑰骨朵兒,花苞半合半放,甜香襲人,極是生機勃勃,她怔怔地瞧著絲絨般地血紅花瓣,只覺得心煩意亂,重重地歎口氣道:「可如何也料不到,少奶奶會突然亡故。此刻再去找他,卻要置他於何地?亡妻屍骨未寒,便娶新人進門。」
雲昊摸出一枝煙,默默吸了半根,斜眼一瞥,只見竹喧在旁興高采烈地嬉戲,心念微動,已有了主意,慢慢地道:「這次拍電報叫你回來,我本來打算放手不管,隨你地意思就罷了。但如今既然情勢有變,你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喧兒著想。」他加重語氣,慢慢地道:「從法律上講,如今喧兒可算是私生女。你在法國呆了兩年,不會不知道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麼吧?」
雪櫻面白如紙,轉目看著竹喧說不出話,半晌點點頭道:「那我明日就去青浦找他,也順便給……少奶奶上柱香。」
雲昊欣慰地笑笑,眨眨眼道:「去告訴祖蔭,讓他趕緊準備彩禮。齊家的小姐身份金貴,等閒人可娶不了。若是錢不夠,可以跟咱家錢莊借,我少算他利息就是了。」
雪櫻臉一紅,低聲嗔道:「哥……」卻見他仍是不依不饒地盯著她笑,索性將臉一揚,咬唇微笑道:「哼,反正還有嫁妝,我才不會讓他吃虧。」看看喧兒可愛吧?呵呵,週末多更點,希望大家週末快樂
這次好多留言,真是開心。
陽光MM地留言真是讓我百感交集……只好埋怨那時可惡的婚姻制度。
祖蔭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唉,這種事情怎麼強求得來?
下次更新兩天後,11月19日日。
週末……多更一點,祝各位週末快樂!多多留言哈次看到留言總是粉開心地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