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之嬌女——陳阿嬌新傳 第二卷: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第四十五章:黑手
    恍恍中,我又回到了這個似曾相識的冰冷場景。

    無邊無際的沉寂黑夜。漫天飛舞的晶瑩雪花。

    前方隱約透出微弱亮光,顧不得多想,我跺了跺快凍僵的腳,拉緊衣領快步前進。

    地有積雪,行路很是吃力,走了很久,也不見盡頭,只好停下來扶樹休息。

    再抬頭的時候,發現不遠處的林中空地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火堆,啪啪燃燒著。

    寒夜,火堆。難擋誘惑,我連忙奔了過去,急急坐下烘手,享受這意外的溫暖。

    是誰生的火呢?

    舉目四顧,黑暗樹下似乎有人,影影綽綽,卻看不真切。

    「是誰?」我小心謹慎的站起身。

    他聽到聲音,慢慢走了過來,秀麗無邪的小臉在紅紅火光映照下洋溢著歡欣。

    「姐姐,你來了!等你很久了哦!」他開心的笑道。

    「啊!去病?」我欣喜若狂的衝了過去,「你沒事?」

    「嘻嘻,我武功蓋世,怎麼可能有事?」他一如既然的調皮,「你看!」他特地轉了一個圈。

    我淚盈於睫,點點頭,突然一把抱住他,哽咽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仍呵呵笑著。

    忽覺不對,陣陣腥甜瀰漫,雙手所觸之處為何如此冰濕粘稠……

    不由拉開他仔細一看,只見他的肩上皮開肉綻,鮮血似噴泉一般湧出……

    「去病!」

    他支撐不了,頹然放軟,倒在我懷裡,綻開虛弱微笑,嘴唇動了動,「去病不能再保護姐姐了……」

    身影一下變成透明,消失在我手中。

    「不!」尖叫衝破雲霄。

    天上諸神寶相莊嚴,冷眼旁觀。

    ……

    ……

    「明月!明月!」一雙大手按住我狂躁掙扎的身體,「你醒醒!」一陣陣疼痛拍打在我臉上,一聲聲沉著呼喚,生生將我從惡夢中剝離。

    我渾身濕透,冷汗涔涔,渙散的目光呆滯望著他,慚慚恢復了心智。

    這個男子似乎熟悉又陌生,他的眼底儘是紅絲,下巴滲出湛青一層淺淺胡茬,滿面都是憔悴。

    「你醒了!」看到我睜開眼睛,他鬆開了糾結的眉心,憐惜道。

    我愣愣不語,終於認了出來,「仲卿……」我夢囈般的軟弱呻吟,不敢置信,「我一定是在做夢?」輕顫著伸手摸索他的堅毅俊朗輪廓……

    他深眸驟亮,按住我的手,猛地一把將我狠狠攬入懷中,力量之大似要將我揉碎。

    手臂壓到了傷處,我強忍痛楚,一聲不吭,不想失去這個渴望以久的溫暖懷抱,眼底不由自主泛起酸意,水氣氤氳……

    去病!

    倏然,那一幕幕可怕的景像躍入腦海,不知怎的,敵意頓起,用力推開他,生硬的問:「去病呢?你把去病怎麼了?」

    他似沒覺察出異樣,輕撫我的頭髮,嘴角上揚,道:「這小子命大,那一刀差點就劈中心口……大夫說他需躺上三四個月。」言下頗有嘉許之意。

    去病沒死!

    我長長吁了一口氣,雙眼一閉,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我去看他。」剛欲起身,卻發覺自己全身乏力。

    「別動!」他連忙拉住我,阻止道:「你昏迷了兩天兩夜,身上又多處受傷,此刻還不宜下榻!」

    我哪裡肯聽,掙扎著仍要下來。

    「明月!」他堅定的握住我的肩膀,溫和道:「我已派了專人照顧去病,等你好些,我立刻帶你去。聽話!」

    我耗盡氣力,不慎牽動臂上傷處,一時痛得說不出話,無力動彈。

    努力平靜自己的呼息,抬頭凝視這張讓我魂牽夢饒的英俊面孔。

    初見的欣喜已悄悄散去,心頭陰雲密佈,千萬種猜忌跌宕浮現。

    究竟是誰下的毒手?

    若換作從前,我或許想不到那麼多,但是今日,經過那些背叛和欺騙,我已不再是當年天真的明月了。

    原本設想暗殺我們的人,極有可能是王太后或劉徹派來的,而見他們如此顧忌霍去病,那麼嫌疑最大的就是衛家!

    只是衛子夫既然已放過我一次,現在又要殺我第二次?

    衛長君也極有可能,我的出逃脫離了他所能控制範圍……可何苦讓那十二名侍衛陪葬?

    至於衛青……

    我蹙眉,定定望向他。

    我不願懷疑,但是……他如今貴為關內侯,留下我始終是個患害,會不會有意假借亂匪之名除掉我?

    只見他的目光深似幽潭,卻蘊含無限脈脈熱切之情。

    心念一軟,若是如此,他又何必救我?

    一時間想不分明,只覺得天地萬物皆不可*。

    「怎麼了明月?哪裡不舒服嗎?」他見我臉色陰晴不定,不禁擔心。

    到底要不要問他?

    心中窒悶緊迫,似暴風驟雨將至的前夕。

    懷疑的種子一經種下,不問,恐怕此生難安。

    一想到去病的慘狀,更加悲從中來。

    事情到了這一個地步,還怕什麼更壞的答案了嗎?

    我陡然挺直身子,單刀直入問道:「仲卿,告訴我,是誰要殺我?」

    他聞言怔住,虎軀不易察覺的一顫,半響,輕輕放開我,起身而立,沉吟踱向窗邊。

    再回頭,神情仍是平和,語氣中卻多了一絲肅殺:「明月,你放心,以後再也沒人敢動你。」

    我心下凜了一凜,他果然知情!

    「仲卿,我怎能放心?」我急切的望著他,淒聲道:「去病差點為我而死!你若晚來一步,見到的就是我倆的屍體啊!」

    此言一出,他的面色頓時變得異常嚴峻,森森目光如冰刀霜劍,望向窗外,佇立負手沉默,並不看我。

    一室靜謐,各懷心事。

    「此事確是我有愧於你,又連累了去病。」許久,聽見他微微歎息,話中歉意內疚難掩。

    見他遲遲不肯告知真相,心中懷疑溢盛,難以忍耐,把心一橫,咬牙迫道:「仲卿,你若不坦白告訴我,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你!」他似沒有想到我竟如此固執,霍然轉身。

    我直直逼視著他,不放過他的任何一絲表情。

    慚慚,他眸光中竟有了三分猶豫,

    心情迅速下沉,似到了無底深淵!

    他見我眼色悲哀,恨意慚濃,忽然明白了我的猜忌,皺眉道:「明月,你想到哪去了……」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兩人難解視線糾纏,相顧無言,良久,他遲疑道:「……此事你還是不知為好,我自會,自會處理。」

    緩緩坐到榻前,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你好好休息,別的事不必多想,一切有我。」

    我失望到了極點,只覺身心俱疲。

    「仲卿,」我平靜無波的望著他,慢慢從他掌心抽離我的手,淡淡道:「這麼多年,我都在等你,費盡心機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歷盡千辛萬苦的來找你,從來也沒有怨過……」

    不知不覺頰上已是冰冷一片,濕漉漉縱橫交錯,我卻依然微笑,聲音平緩,不辨喜怒:「我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是真心……可是如今看來,竟然是我自作多情……呵呵……」

    「明月……」他不禁慌愕。

    我倔強望著他,絕決不肯妥協。

    他深深看我,神色莫測,終於道:「好,你既想知道,我說。」

    ******

    霍去病安祥的躺在榻上,雙眼緊閉,面色蒼白。

    我慢慢撫上他的臉龐,他寬闊的額頭,他濃濃的劍眉,他修長濃密的睫毛,他挺直優雅的鼻樑,他嘴角微翹菱型的薄唇,他的睡容仍然稚氣未脫……可是這個單薄少年,他竟願為我出生入死。

    心中一痛,緩緩在他榻前坐下。

    「……小去病,我已從你小舅舅的支言片語裡,拼湊出了整個故事,你想知道嗎?」

    我怔怔的望著他,半天,柔聲娓娓而述:「其實兩年前,衛青就已定下計謀,尋得了那顆假死奇藥。但他還沒來得及行動,我卻被打入了冷宮。」

    「冷宮戒備森嚴,當時他尚勢單力弱,無論他如何相求,衛子夫都不肯出手相助,最後衛子夫要他立下赫赫戰功,助她穩固地位。於是他拚死沙場,浴血奮戰,直至成了關內侯,這才有資格逼衛子夫兌現了承諾」

    我低低歎道:「可惜衛青所托非人,這周密的計劃,卻忘記計算人心。他大哥竟對我起了異心——或許衛長君認為我在他那,會對大家都好吧,呵呵,他竟誑騙衛青說我真死了……」

    忍不住微微一笑,「小去病,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或許我這一生真的再也見不到衛青了吧。誰能想到,你竟帶我逃了出來」

    「衛長君遍尋不及,唯恐事情越鬧越大,驚動了陛下,衛家必遭滿門抄斬之禍!便將此事告訴了衛子夫,衛子夫本已為自己當日一時心軟懊悔不己,聞言頓時起了殺機,要永絕後患……」

    「總算那衛長君還有幾分良心,他得知衛子夫的用意後,這才急忙通知了衛青,救了你我一命……」

    我溫柔的握住他冰涼的手,淚水墜落,濺在他手背,仍然笑道:「去病,你看,大人的世界多麼複雜,權利紛爭,利慾熏心,身不由己,反覆無常,哪怕是至親骨肉,卻一樣勾心鬥角……」

    一時哽咽,想起他的天真純良,只覺心若刀絞,黯然難禁:「只有你,純潔如雪,摯愛如火……去病,姐姐再也不會讓你冒這樣的險,不值得……」

    我失神的撫摸他年輕的鬢角青絲,心中默默繼續說道:去病,姐姐並非鐵石心腸……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一切或許只是你年少衝動……

    我無限淒婉的望著他的恬靜睡容,終於狠了狠心,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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