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們終將腐朽的青春 上部 第十四章 他怎麼就不知道春天裡還有狼
    芒果樹開始成熟的季節,也就到了期末考降臨的時間,經歷了上個學期馬哲低空飛過的悲劇,這一次的鄭微再也不敢臨考前再去摸佛祖的美腿,畢竟她們的考試不像黎維娟這樣的文科生,老師期末在課本上劃一輪重點,把這些看一遍混個六七十分完全沒有問題,就她們建築工程學院來說,同一學年有兩門以上主要科目被重修的話,就得強制留級,而且倒霉的人不在少數,大多數是遇上了鐵血的老師,在專業課上亮了一門紅燈,公共外語又不慎落馬,補考通不過,就只得跟低年級的師弟師妹坐在一個教室裡了。鄭微雖然散漫,但也把留級這種事當作奇恥大辱,絕不能允許出現在自己身上,所以停課之後,在床上效仿卓美過了幾天樹懶一樣的生活,就乖乖地跟著阮阮去教室自習。

    考試前的自習教室永遠那麼人滿為患,於是占座蔚然成風,至於占座的工具,有用書的,用筆的,用作業本的,用水壺的。有一次鄭微和阮阮早餐過後經過教室,發現兩個視野極佳的空位,大喜之下連忙佔據之,只可惜身無長物,阮阮又不主張用鑰匙來佔位,於是鄭微掏出身上惟一的一包餐巾紙,抽出一張,借筆寫上「此桌有人」四個大字,拍在桌子中央,拉著阮阮回宿舍拿書,力求速去速回,無奈返來之後發現位子已然被一個男生佔據,更可惡的是那張餐巾紙被貌似感冒的他順手用了,揉成一團丟在旁邊。阮阮上前說理,那男生如何肯讓,只說沒見過用餐巾紙占座的,而且反問,即使可以用任何東西來佔位,又如何能證明餐巾紙是她們的?阮阮本想揀起餐巾紙讓他看看上面的字,無奈實在噁心,一旁的鄭微大怒,揀起桌子上掉落的一根長髮,看了看,又拔下自己的一根髮絲,兩根長度正好差不多,她理直氣壯地說道,「看見沒有,這就是我用來佔座的東西,我的一根頭髮,有本事你也從身上拔一根這麼長的,任何部位的毛髮都可以,只要和這根一樣長,我們就離開!」男生鎩羽而去。

    鄭微喜歡座在*近窗口的位子,這樣她就可以不時地看向窗外,也許走運的話,就能夠看到那個身影。自從停課了之後,她手上的課程表也失去了作用,加上他有心避開她,她又不得不忙於複習,所以一段時間以來,她越來越難以捉摸到他的行蹤,只得期待著來一場不期而遇。墨非定律說,當你越討厭一個人時,他就會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你的面前,而當你想見一個人時,又怎麼都找不到他。鄭微這樣的分心,複習的效果自然也不怎麼樣,好在大學的考試安排就像小貓便秘一樣,今天考一門,好幾天之後才又一門,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準備,所以,當她無數次翹首以往之後,終於在某天眼睛一亮地衝了出去,阮阮也不去勸她。

    她當然不會看錯人,他的身影就算扭成麻花狀再打一個結她都認得出來,她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去,還打算著坐到他身邊,嚇他一大跳,哪知道走近了教室才發現大門上貼著「考場」兩個大字,再看裡面的人一排排坐得整整齊齊,這才知道遇上了他的考試時間,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走近教室,自己在外面乾瞪眼。

    她回到阮阮身邊坐了一會,終究坐不住,這一次不同往日,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要是又讓他溜了,還不知道到哪再找他去。她如坐針氈地堅持了半個小時,擔心他會提前交卷離開,乾脆收拾東西,跟阮阮說了一聲,直接到考場門口等他。

    陳孝正考試的時候從來不挑座位--當時的學校期末考試只是將同班同學按學號的單雙數分為兩個考場,然後按指定的間隔任意入座,當然大多數人喜歡早早地佔據老師視線死角的位置,然而像陳孝正和曾毓這樣成績好的人附近的位子也通常是大家爭奪的風水寶地。陳孝正內心深處相當厭惡那些平時游手好閒,到了關鍵時刻渾水摸魚,企圖*作弊來矇混過關的人,所以傳答案、刻意把試卷擺放在顯眼的位置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屑為之的,不過期末考也不是什麼性命攸關的關卡,大多數時候他也會在相熟的同學早早為他準備的位子上坐下來,至於考試過程中他們能否窺見,那就各安天命吧,他只管完成自己的答題,然後檢查無誤,便交卷離開。

    這一次,他剛寫完最後一題,坐在他身後的男生就趁老師低頭發呆的間隙,用筆輕輕捅了捅他的背,他皺了皺眉,沒有理會,誰知那傢伙鍥而不捨地加大力道又捅了捅,他忍無可忍,轉過身正待發作,卻聽到那男生鬼鬼祟祟地用筆朝窗外指了指,低聲說,「阿正,你看外面是誰?」

    考場設在一樓,他疑惑地看出去,幾乎是立刻發現了最讓他頭疼的那個人,她抱著兩本書在考場外走來走去,一會看天,一會看旁邊的路上經過的人,明顯是在守株待兔。他在心裡哀叫一聲,好不容易耳根清淨了幾天,又被她逮到了,這傢伙連考試都不肯放過他。

    監考老師在持續癡呆中,但是陳孝正已經放棄了打算交卷的念頭,他不再看她,轉而留意自己的考卷,後面的男生不知死活地湊上來偷偷說了句,「爽哦,考試都有人等,況且又那麼正點,江南一帶的女孩子,皮膚就是好。」陳孝正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冷哼,彷彿想在心裡駁倒後面那人的惡俗眼光,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朝窗外又瞄了一眼,她今天穿一件鵝黃色的小上衣,極其搶眼的顏色,他一點都不喜歡,然而那鵝黃穿在她的身上,更襯得皮膚耀眼的白,尤其是一張圓圓的臉蛋,粉嘟嘟的,好像掐一下就會滴出水來,他忽然惡毒地想,要是他用力地掐在這張騙人的臉蛋上,讓他恨得牙癢癢的笑臉痛得哇哇大哭,該是多麼解氣的一件事。彷彿自己也鄙視自己的想法,他趕緊擺正自己的心態,掐她?他連看她一眼都不屑。

    「我說的沒錯吧。」背後蚊吟一樣的聲音再次傳來。陳孝正不由一陣暗怒,居然會有這種人,平時不用功,考試的時候死到臨頭了還色心不改,眼光還那麼差,活該他考試不及格。他這麼想著,臉色更寒了下來,不經意地將原本隨意擺放的試卷一收,再往裡面折了一下,便再也不管身後心急火燎的暗示。

    鄭微在外面站了好久,連身邊花壇裡的月季長了多少個花苞都數得清清楚楚,考場裡陸陸續續已經有學生交卷走了出來,陳孝正明明已經停筆了很久,試卷也翻來覆去地檢查了無數遍,偏偏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裡。,她哪裡知道他是故意跟她槓上了,她越是等,他就越不出來。雖然他明知道兩個小時的考試時間結束後,誰都不能留在考場內,可多折磨她一分鐘也是好的,難得在男衛生間之外還有個她不敢闖的地方,她平時狗皮膏藥一樣的黏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他用餘光看著她踢了踢腿,繞著花壇走了好幾圈,最後蹲了下來,無聊地用小棍子撬花壇裡的泥巴,考場裡的同學越來越少,他還從來沒有答完卷後在裡面虛耗那麼多時間,這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恆心的確可怕。

    交卷的鈴聲終於響起,陳孝正和教室裡僅剩的另外一人不得不走出考場,她還蹲在那裡,從他的角度只看見她的一個側面。別看她強悍得像個怪獸,其實人瘦巴巴的,蹲著的時候就變成了小小一點,他想,反正她也聽到鈴聲,自己是溜不掉了,不如走過去看看她在幹什麼,順便研究一下她到底是什麼構造。

    讓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的時候,陳孝正在心裡反覆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妖怪的表象給騙了。「你怎麼這麼無聊,不是準備考試了嗎,時間多得用不完?」他不能理解。

    「我有話跟你說。」她的嗓門都沒有平時那麼大了。

    「走吧,蹲在這幹嘛,別走邊說,我趕時間。」

    她欲言又止,發現他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冷淡又不耐的神情後,只得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蹲得太久了,腳麻。」

    陳孝正對著天空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她咧嘴一笑,迅速抓住他的手,他一施力,她就順勢站了起來,他則又飛快地甩開了她,也不囉嗦,逕自朝前走去。

    鄭微邊揉著自己的小腿邊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陳孝正,明天是我生日,我請你吃蛋糕。」

    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不用了。」

    鄭微哪裡肯依,扯住他的袖子就不停地搖晃,「去吧去吧,我就一次生日,去吧去吧,好不好,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路邊有人望了過來,陳孝正被她鬧得滿臉通紅,她難得低聲下氣,他也不好惡言相向,只得閃身避開她,她又貼了上來,依舊是唸咒語一般,「去吧去吧,晚上8點半,我在院裡的茅大叔塑像前等你,沒別人,我就拿塊蛋糕給你,絕對不幹壞事,也不纏著你,一年有幾個生日呀,我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去吧去吧……」

    他煩不勝煩,實在躲不過,就警告地指了指她,「夠了啊,別大庭廣眾拉拉扯扯的,你還是女孩子嗎。」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她好像就會這一句了。

    陳孝正覺得自己簡直要瘋掉,為了結束這可怕的緊箍咒,只得敷衍,「我要看看有沒有時間,有時間就去……」

    「真的?」她眼睛一亮,「不准反悔呀。」

    「嗯揮了揮手,「你別再跟著我就行,別跟著了!」

    她這一次相當好說話,果真沒有再跟上去,只是追在後面提醒了一句,「記得呀,8點半,不見不散,失約的人就長痔瘡!」

    第二天晚上,陳孝正在教室裡對著一堆複習資料忽然想起昨天鄭微的約定時,已經是8點25分。那傢伙真的會在茅以升塑像前等嗎?她一向詭計多端,應該不僅僅是拿塊蛋糕給他那麼簡單--即使是真的,他去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又何必給她不必要的希望呢。他想,他還有很多地方沒有複習到,還有很多單詞沒有記,他沒時間,真的沒時間。

    九點半鐘,一個念頭閃過,她要是等不來他會怎麼樣?不會的,她即使來了,這個時候也該走了。

    十點半,陳孝正準時結束自習,收拾書本離開,回宿舍的時候,他刻意避開了途徑茅以升塑像園的那條路。走到宿舍樓下,他忽然想,她是個死心眼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說不定真在哪等了,要是惹急了她,他以後的日子就更不得安寧。還有她昨天最後的那句咒語,陳孝正覺得可笑,這種話也只有鄭微才說得出口,他當然不會當真--要是被她烏鴉嘴說中了又怎麼辦,不如去看一眼,反正她肯定已經走了,他去了馬上就回來,也就不算食言了。

    他還沒有晚上到這個小園子來過,據說這裡是院裡的人約會的聖地,走過那片草坪,他發現自己居然有點緊張。藉著塑像前慘淡的白色路燈,他一眼就看到那個坐在台階上的人。她應該也看到了他,不過並沒有主動走過來,陳孝正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你來了?」她的平靜讓他有些莫名地心裡發毛。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等很久了?我說了我有空才能來的。」

    「沒多久,不過就是兩個半小時而已,坐著坐著,一會就過去了,就是蚊子太多。」她說著還把穿著七分牛仔褲的腿朝他伸了過來,即使在不那麼明亮的燈光下,他也可以看到露出的那截白皙粉嫩的小腿上,佈滿了星星點點的紅痕。

    她越是不動聲色,他心裡就越是暗叫糟糕,並且發現自己居然在心裡湧上了一種奇怪的歉疚感,這種感覺讓他拂了拂灰塵,用書墊著坐在了她旁邊的台階上,「你傻呀,明知道這種地方蚊子多,還穿這種褲子。」

    鄭微撇了撇嘴,把裝著蛋糕的小盒子遞給他,「你才知道我傻呀,明知道你不會講信用的,還眼巴巴得等了一個晚上。」

    陳孝正想強調說,我不是說了有空才來,又不是說好了一定會來,可是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發現她低下了頭,隔著細碎的散發,她的眼睛裡好像有水光閃動。

    陳孝正討厭眼淚,他覺得那只是種無謂而徒勞的液體,流淚的人是愚蠢而可悲的,他從不認為那可以打動他。然而見慣了張牙舞爪的鄭微,這樣的她讓他空前地不知所措,是他讓一個飛揚跋扈的快樂女孩變成這樣了嗎?他有些茫然了。

    要他勸她不如直接讓他去死,他頭疼地坐著,聽到她低聲說,「反正來了,蛋糕總要吃一口吧。」

    機械地打開盒子,用小叉子挑起一塊放入口中,太甜了,這樣的滋味讓他無所適從,終於,在她一顆眼淚要墜下來之前,他認命地說,「說吧,你想怎麼樣,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只要你別再這樣了,我不習慣。」

    「我想怎麼樣?我能怎麼樣?你那麼討厭我……」她的聲音都變調了。

    「唉,你別……天!你快說,要怎麼樣才算了,只要我能夠做到的。」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

    「你現在答應得好好的,到時候又反悔了。」

    「決不反悔。」

    「那好,這個週末星期六,南山公園的杏花節,你得跟我一起去。」

    他在她流暢而迅速的反映面前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著她瞬間春光明媚的臉,哪裡有半點泫然欲泣的樣子,不禁追悔莫及,他真傻,他怎麼就不知道春天裡還有狼……

    直到陳孝正大怒而去,鄭微才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他生氣歸生氣,說好了決不反悔,要是他敢食言,她就敢跟他沒完。跟她鬥,他還沒那個段數。俘虜陳孝正終極攻略第五步:眼光再哀怨一點,臉皮再厚一點,魚餌再放長一點,迅速將關係庸俗化!諸葛孔明說「不用苦肉計,何能瞞過曹操?」古人誠不欺我。

    不過孔明也沒有提醒過,兩個半小時裡被無數只蚊子叮咬後會是這樣的癢。

    於是,鄭微十九歲生日的那個晚上,她給了他不知所措的甜,他則給了她記事以來最漫長的等待和滿腿的蚊子包,他們誰都不知道自己曾給予對方這樣的感受,更不知道,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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