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燈籠的光芒已經微弱得幾至熄滅,天色卻微微明亮了起來,剛才,那兩頭「皴猊」的一撲,雖然未能傷到君玉,但是,此刻,她的臉色卻蒼白得出奇。
君玉一直斜斜地*著那棵小樹,在微明的晨光中,拓桑發現那棵小樹的樹皮居然變成了一片暗紅,他趕緊伸出手去,想扶她,君玉搖搖頭,微微斜了斜身子,不經意地遮住了那片血跡。
那兩頭皴猊原是丹巴上人所在的西域著名教派的聖宮「智慧殿」的守護門神,只有木裡上師一個人懂得驅使,情魔好不容易才從木裡上師手裡得來,這一路行來,兩頭大畜不知殺傷了多少江湖好漢,情魔攜了此物,真是如虎添翼,大有上「愛蓮山莊」挑戰之意,現在,眼睜睜地看著那兩頭皴猊跑遠,再也喚不回來,她心中對拓桑實在已經恨到了極點。
情魔死死地盯著拓桑,慘笑道:「你這個天殺的妖和尚,破我魔音,毀我容顏,現在又趕跑了我的神獸,你……」情魔的嗓音越來越古怪,怨毒中充滿了疑懼,「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字剛一落口,情魔狂笑一聲,頃刻間,寂靜的林間突然響起一聲淒慘之極的女子的悲呼。這個聲音並不大,甚至十分嘶啞,聽來,猶如從地獄裡發出一般撕心裂肺,想是聲音的主人,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多少摧殘。
「嵐妮!」孟元敬驚叫一聲。
林間,一群人四面圍攏來,為首的那人正是江之林,他肥肉顫動,目光游移,神情得意之至。他轉身向情魔行禮,原本的滿臉得意之情突然變得像見了鬼似的,飛速地行了禮,趕緊移開了目光。
情魔魔音被破後,容顏回復成了一個花甲開外的老太婆的本來模樣,這原本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江之林作為她的裙下之臣,多年傾慕於她的如花容顏,如今見得這等模樣,不禁心下大駭。
情魔冷哼一聲,江之林想必平素非常懼怕情魔,不敢多說一字,低了頭立在一邊。
在他的旁邊,一名男子手持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小刀,正抵在石嵐妮的脖子上。
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了起來,石嵐妮頭髮糾結,面色如土,憔悴得早已沒了人樣。她低垂著頭,也不看任何人,神情呆滯,目光散亂。
孟元敬又急又怒,怒喝一聲,撲了上去。
忽聽得石嵐妮一聲慘叫,孟元敬生生停下腳步,那小刀已經刺進石嵐妮的脖子寸許,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脖子流了下來,一滴淚水,從她低垂的面上滑落到地上,濺起一片小小的塵土,頃刻間歸於平靜。
情魔咯咯笑了起來:「臭小子,你再往前一步,你表妹立刻就會香消玉隕。」
孟元敬怒不可遏的轉過頭,看著朱渝:「嵐妮不是和你在一起的麼?怎麼會這樣?」
朱渝束手無策地站在那裡,他見孟元敬責問,無言以對。石嵐妮早前確實曾和他在一起,但是5天前,兩人已經分開,他甚至派了兩名相府的衛士送她回去,誰想竟然落到了情魔手裡。
君玉緩緩站了起來,沉聲道:「情魔,你要怎樣才肯放人?」
情魔盯著那雙墨玉般的眼睛,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似乎有點失神,好一會兒才咯咯笑道:「放人?哈哈,我為什麼要放人?我還要等方格格親自來看看這樣美妙的時刻……」
說話間,忽聽得那押著石嵐妮的男子一聲悶哼,一片葉子擊中了他的手臂,那柄小刀一下掉到了地上。
旁邊,孟元敬和朱渝一左一右快步搶上,江之林反應極快,扯了石嵐妮轉身往後就退,立刻,三名持長劍的女子和五名勁裝男子圍了上來,截住了孟、朱二人。
很快,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眾人早已知道情魔並不純粹是在「講故事」,而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援手,但是,當年的那段公案實在牽涉太廣,所以明知有詐,也顧不得了。
這時,君玉也早已搶了上去,很快擊退了身邊的幾人,沖孟元敬大喊一聲:「你們還不快追?」
情魔心中的怨毒是如此深刻,如果這次石嵐妮救不回來,那麼,等待她的將是更加無休無止的凌辱和折磨,恐怕要直到她的生命結束。
但是,重重包圍之下,孟、朱二人一時之間哪裡衝得出去,君玉抽出長劍,「追飛」在初升的朝陽下閃爍著微微的紅光。
拓桑失聲道:「君玉,不可。」
他知道君玉已經受了重傷,再運功施展這套劍法,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君玉卻充耳不聞,提了一口氣,掠起丈餘。
當「追飛」遇上「躡景」。
一道紅光忽地往下衝去,血痕立刻濕了一片土地。
圍攻的人被衝破一道缺口,君玉厲聲道:「元敬,再遲就來不及了。」
孟元敬看她一眼,來不及多說,縱身躍出了包圍圈,直往樹林追去,前方江之林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那片茂盛的黃桷樹林裡,孟元敬的身影也很快跟著沒去。
而朱渝那邊,又有幾人悶哼著倒下,開了一道豁口,那些倒下的人傷口處無不有一片樹葉,情魔疑懼地盯著拓桑,她早知道一干人等中,拓桑功夫最好,卻沒想到能高到這個地步。
朱渝提起照膽,往前奔了丈餘,突然回過頭來,嘶聲道:「君玉,你若不死,後會有期。」
然後遠遠地奔了去。
君玉鬆了口氣,撤了長劍,靜靜地站在那裡。
此刻,朝陽已經從林間升起,萬道霞光從黃桷樹巴掌大的樹葉裡滲透下來,灑在君玉的臉上,給她臉上蒙上了一層異樣的光輝,疾風驟雨般圍攏上來的刀槍劍戟們,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一起望著這個天神也似的少年。
晨風微起,露珠在林中草間滾動,群鳥發出清脆的鳴叫,撲簌簌地飛過頭頂。燦爛的朝霞裡,情魔慘叫一聲摀住了自己的面孔。
三十幾名勁裝黑衣人中,有十幾名男子,他們,也許曾經是名門之後,也或許曾經雄霸一方,但是,自從他們臣服於情魔石榴裙下時,他們早已忘了自己是誰了。此刻,眾人見到曾經的心中女神,忽然變成了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不禁面面相覷。
情魔鬆開手,淒厲地道:「快滾,你們快滾……快,情魔再也用不著使喚你們這群公狗了……快滾,滾……」
她齜牙咧嘴,形象十分可怖,那些面面相覷的男子一個個往後退去,很快走了個七七八八。
情魔轉過頭,瞪著拓桑,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拓桑不知已經死了多少次了。
她咬緊牙關,握著手中的小琴,一步一步走向拓桑,才走出幾步,只聽得一片此起彼伏的慘呼,竟然是剛剛退去的那群男子所發出的。
十幾名紅衣寬袍的教徒已經龍捲風一般圍攏來。為首的正是丹巴上人。
一見拓桑,十幾名西域僧一起恭敬行禮,丹巴上人道:「『博克多』,待我們拿下這個妖婆,就可以找到那東西了。」
情魔怒極返身,快捷無倫地舉起手中的小琴,向丹巴上人胸口擊去,丹巴上人金鈸一迎,情魔一擊不中,小琴墜地,情魔慘笑一聲,丹巴上人的金鈸正擊中她的心口。情魔倒在地上噴出一口血來,就此氣絕身亡。
丹巴上人大笑一聲,蹲下身子,在情魔身上搜出一幹事物,看了看,喜形於色的收入了自己囊中。
那個曾兩次出手教訓朱渝的女子平素最得情魔信任,又傷心又憤怒,搶上一步,也顧不得去扶情魔的屍首,舉刀便向丹巴上人砍去。
丹巴上人金鈸擊出,女子哪裡是對手,眼看就要身受重傷。可也絕不後退,忽聽得拓桑道:「上人,住手。」
丹巴上人生生收了金鈸,不解地望著拓桑。
丹巴上人不敢違逆,卻轉向情魔的一干侍女,「這些孽障,都去罷」。丹巴上人一揮手,兩隻金鈸飛出,其中一隻正擦中一名女子的腦袋,左邊腦袋當即掉下了半個,女孩子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腦漿濺出老遠。
另外一隻正飛向右邊的一個女孩子,一股大力迫來,女孩子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眼前忽然一亮,金鈸已到了拓桑手裡。
「上人,你這是幹什麼?」拓桑怒喝一聲。
丹巴上人想必是第一次見到拓桑這樣的神情,滿面惶恐地退了下去。退了幾步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地上一把寒光閃爍的古劍,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自從那群教徒出現後,拓桑沒再看過君玉一眼,此刻順著丹巴上人的目光望去,剛才天神般筆直站立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又斜斜*在了一棵很大的樹上。那樹的蒼老的樹皮和君玉右邊的袍子上,都凝結了一片暗紅的血跡。君玉雙目緊閉,竟連自己的長劍墜地都毫無知覺。
拓桑衝了過去,扶起她,惶然大叫了一聲。
君玉慢慢睜開眼睛,看了看場中那些女子,低聲道:「讓她們走吧。」
拓桑向一眾西域僧高聲道:「你們立刻退出寒景園。不得攔截所有離開寒景園的人等。」
丹巴上人嘀咕幾聲,雖心有不甘,卻不敢違抗,轉身帶領一眾僧人離開了。
這些女子一直奉情魔為尊,完全憑情魔的命令行事,目睹情魔死去,也不知道是為情魔悲哀還是為自己可憐,一個個神情木然,不知何去何從。那個十分忠於情魔的女子揮揮手,和身邊的另外三名女子抬了情魔的屍體,轉身就走。
眼看那位女子就要走過身邊,君玉歎息一聲,嘴巴微張,卻氣若游絲,發不出聲音來。忽覺得背心湧起一股溫暖之氣,君玉強提了口氣,道:「這位姐姐留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那女子停了下來,雙目含淚,望著君玉。
君玉道:「舒真真,這寒景園的主人,也在你們手裡罷?」
那女子遲疑了一下,往後奔了大約三丈遠,正是剛才情魔站過的地方。女子停下,忽然將行道旁的一顆小樹連根拔起,露出一塊石板來。女子在石板上重重叩了三下,石板立刻從下面被掀開,似乎是一扇活動的石門,兩個女子押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女人走了出來。被押著的女人果然是舒真真。
「舒姐姐。」君玉輕喊一聲。舒真真目光轉動,卻開不得口來,看樣子是被點了穴道。
兩個女子鬆開手來,那忠於情魔的女子拉過舒真真,在她肩上推拿了幾下,給她解開了穴道。
君玉道:「謝謝。」
那女子也不回答,看看靜靜默立一旁的拓桑,心中憤恨,卻知自己不是對手,抬了情魔加快腳步走了。
君玉望著她們的背影,歎息道:「你們的仇家實在太多了,最好就近埋葬了情魔,從此海角天涯,過另一種嶄新的生活。」
那女子回頭看她一眼,沒有做聲,一聲令下,眾人飛快遠去了。
君玉看看身邊的拓桑,笑了:「多次援手,無以為謝呵。」
拓桑別過臉去,沒有開口,也沒有鬆開抵著她背心的右手。
君玉平靜地道:「還勞煩拓桑先行離開,我和舒姐姐有要事商量,真是抱歉。」
舒真真看到君玉眼神一轉,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點了點頭:「寒景園有些事情,不足為外人道,我要和君玉慢慢商議,大師,請。」
拓桑慢慢地撤了掌力,沉默片刻,一轉身,身影很快沒入了林中。
方才殺氣騰騰的黃桷樹林,變得如此安靜,陽光下,各種鳥鳴聲,甚至露珠在草尖、葉上來回滾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君玉的身子一個踉蹌,舒真真飛快地伸出手去,君玉的身子幾乎全部*在了她的身上。剛才,她*了拓桑輸入的真氣,勉強支撐了片刻,眾人一走,她心裡一鬆,再也支撐不住,嘴角邊又浸出血來。
「君玉,」舒真真這才發現君玉傷得如此嚴重,急得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她雖然被琴魔囚禁了幾天,不過情魔只封了她的穴道,倒沒有令她受什麼折磨,功力也尚在。她立即雙掌扶在君玉背心,對方竟然毫無反應。君玉搖了搖頭:「舒姐姐,別費心了,我們……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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