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傍,蟲來嚙桃根,李樹代桃僵,樹木身相代,兄弟還相忘
——[西漢]無名氏《雞鳴》
「青離,別這樣,別這樣,咱慢慢想辦法。」
「聖旨都下了,還有什麼辦法好想。」青離甩開他,背過去不作聲。她真是不明白,老天爺為啥就這麼不待見她跟沈雲舒。要不她彆扭,要不他悶扛;好容易借個機會兩人都表明心跡了,他又要上法場了;好容易他死裡逃生,又叫別人給指定了。
「你看看你,以前還惱我畏畏縮縮,這會兒倒是你不戰而退了。」雲舒急道。
青離差點又落氣話,但話到嘴邊收住了,這事上她生的是老天爺的氣,不是雲舒的,實際上他在能表達想法的地方,都已經堅決表過態了(雖然完全被無視),她不能因為自己心裡有火,就摔慪氣的話出去,讓他在負擔這個事件的同時,還要額外負擔她的情緒。
在這一點上,青離也算成長了些吧。
於是她頓了頓,用盡量柔和的語調,道,「那你想怎麼辦?」
「要不我直接去找郡主說清楚?」雲舒說。
「郡主自小眾星拱月的,恐怕她接受不了你說不喜歡她,再說,現在聖旨都下來了,大約也不是郡主想改就改的。」青離雖然著急,頭腦卻還冷靜。
「那,要不去跟土司說我心中另有他人,年紀大的總是過來人,想也不願意女兒受冷淡。」
「他只會以為,反正他女兒是做正室的,大不了你多收個小妾就解決了。」
雲舒陷入沉默,因為青離說的確是有道理。
正一籌莫展間,門房來報,秦尚書來訪,叫雲舒去前廳見客人。
「非得見我嗎?有老爺和夫人在不是?」雲舒推托道。
「聽說專門有東西要送二少爺的。」
「那我露個面就回來,再一起想辦法。」雲舒看推不掉,轉向青離,柔聲道。
青離點頭,但實際上心中頗為悲觀。就算不來這個客人,他兩個對著面,似乎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也許,除非雲舒突然傷殘或死掉,他跟百靈郡主這門親事是板上釘釘的了。
當然,這話她哪敢說,好像她希望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惜他傷殘死掉一樣。
算了,別太貪心。她寬慰著自己。
在大牢裡那時候,她不是想,只要他活著,她用命來換也在所不惜麼。而現在,至少她不用死。
牛女,白蛇,梁祝,那些傳說中的感情都沒有好的結局,她又憑什麼想要呢。
而且,她還不是什麼好人,就算瞞過雲舒一世,也瞞不過自己的心,要是她這麼順心順意的,天下不是沒有報應這回事了麼?
這樣胡亂想著,青離硬把臉上的肌肉堆積成一個笑容,對著鏡子看看,覺得自己是看開了些。
然而,一眼瞥見神龕上已經燃至底部的檀香,她心中又不可抑制的有些焦躁起來,因為已經過了頓飯功夫,雲舒還不見回來。
不會讓人聯合起來一勸就妥協了吧?
想到這個,她又好氣又好笑,剛剛還覺得放下了呢,如何竟又如此矛盾。
不過,她還是信步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不想最後一個知道。
沒想到,才一出屋,跟一個慌慌張張的丫頭一下撞個滿懷。
丫頭站起來,也不顧因為撞人的沒規矩而道歉,而是大叫著,「不好了!二少爺瘋了!不好了!!」,一徑跑遠去。
青離嚇了一跳,忙跟著被驚擾起來的眾人一起跑去。
原來,秦尚書早走了,雲舒卻沒有回頭去找青離,而是無端端跑到柴房裡去了。一個粗使丫頭為了晚飯去抱柴火,他卻突然跳出來拿刀砍人——至少那丫頭是這麼說的,青離聽到這些時,心裡還在樂,好好的人哪能說瘋就瘋,八成這是雲舒想出來的辦法吧,如果是這樣,他這次的表現倒還真不錯。
但當她走到柴房門前時,心一下涼了半截。
老遠地,就有一種熏天惡臭從那裡傳出來,後頭諸多下人都掩住了口鼻。
待推開門,她禁不住一陣眩暈。
「秋老虎」依舊發威的大熱天裡,柴房中間點了一堆火,雲舒圍著一堆破棉絮坐在火旁邊,汗珠游蛇一樣從身上滑下來,嘴裡卻不停含混不清地叫著「冷!冷!」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在那種穢臭的氛圍下,青離清楚地看到他旁邊的柴堆,甚至衣服頭臉上,都有大團淡黃色的、粘膩呼呼的東西,而他還癡癡傻傻地笑著,用衣袖在臉上抹來抹去。
在那一瞬間她想嘔吐,但更多的是驚愕和心酸。
明成祖當年也裝過瘋,如果被識破有性命之虞,都沒有做到這種程度——只要是正常成人,對糞尿之物都有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排斥,想裝出一副完全沒有厭惡的神情,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他不會真瘋了吧!?
「雲舒,雲舒!是娘不好,你醒醒,娘什麼都依著你,只要你醒醒!」張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哭著,幾次不顧穢惡想撲過去抱著小兒子,都被下人連勸帶架地拉開了。
「我就說你個婦道人家沒見識的。」沈烈風雖然沒哭,也語帶痛聲地斥責道,「本來忽生忽死,大悲大喜的,兒子魂魄都亂了,你還在那一步趕著一步的逼他,沒事才怪呢!」
總捕頭說得沒錯,本來大悲大喜之際,人就容易精神錯亂,而之後外界又聯合起來給他那麼大壓力……青離站定著,由最初的不敢相信,到漸漸接受這個事實。
那麼,關鍵是,在這事實面前,她要怎麼辦。
怔了一怔後,她決定走進房去,因為人群皆低頭掩面,以避穢臭,越多人躲避他,他才越需要人照顧。
她是鼻子特別敏感那類人,覺得臭得太陽穴都一跳一跳地痛,但還是硬撐著,走到雲舒跟前去蹲下來,而那傢伙就像幼兒一樣看著她呵呵傻笑。
瘋了,也好,沒人跟她爭一個瘋子吧。
只要能夠交給她,她會盡全力去給他醫治。
她想到蘇家妖孽,蘇孽為了蘇妖,整整找了六年,不惜冒著多大的風險,去偷那顆二十萬兩的珠子,只為了給姐姐做藥引子。
這些,她想她也可以做到。
可要是真治不好呢?
青離想到這個,心底不由升上一陣寒意。
早在跟達延分別的那一刻,她就感歎過,為一個人活著,面對一輩子時間裡所有的事情,是比為一個人而死更難的。
久病床前無孝子,時間可以把所有的感情磨平抹淡,即使骨肉至親,都逃不過。所以她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照顧他一輩子,那是承諾也約束不住的。
但是,她願意試試看,也許,就那麼一天天地,就過去了呢。
於是,她抬起頭來,用袖子去給他擦臉上的污漬,隔著布料接觸到那軟膩膩的臭東西時,她不可抑制地一陣反胃,但強忍了開頭那一會的噁心,也就覺得還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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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正壓抑而糾結著,卻有一干人的到來使它更加混亂。
是百靈郡主,連同安順土司等人。
未來的夫君和女婿發瘋了,他們會來當然不奇怪,不過青離倒沒想到這麼快就聽說了消息。
百靈一看這情形當即大哭了起來。但她沒有進屋,隨從們尚且覺得不忍卒睹,何況是高貴而極愛潔淨的她。
「犬子無福,跟郡主的親事怕是不成了。」沈烈風上前,沉痛而開門見山地說道。
張夫人的哭泣在後邊無言地配合著。
土司看向了女兒,而這次,百靈沒有再堅持什麼……
(九十九章`桃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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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自己寫得好寒……不過大家應該都猜到了吧,活活活~~
如果有沒猜到而被噁心著了的,解鈴還須繫鈴人……等下章解密吧^^
p上週末精華用完,現在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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