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隱《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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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離沒讓他們撞門,而是自己把門開了,難聞的氣味一湧而出,嗆起一片咳聲。
教中大小百十人,半夜三更聚在通天爐處,也算是拜月教史上勝景了。
由於屋內的情況看起來實在太沒爭議性,韋昭直接歎息道,「沒想到,兩位名捕身邊竟帶著一名刺客。南護法,你這真是引狼入室啊。」
她的語氣是平緩的,卻自有一種比嘲諷更冷入骨髓的責備在裡頭,鄭忠一張紅臉憋得紫脹,大氣不敢出一聲。
看著雲舒不可置信的神色,青離淡淡道,「我被設計了」,並簡單解釋了收到紙條與遭人襲擊之事。
「大膽刺客!」北護法王寧呵呵冷笑,插上話說,「右使中毒前你正好不在席上,左使出事時你又沒有證明,現在人贓並獲,還敢狡賴有人陷害!?」
青離略有遲疑,度量著要不要把小沐拉出來,拉出來多少為好。
正在此時,耳邊響起天翔的笑聲,「護法大人差矣,那前兩樁事,又豈是她一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單在下注意,迎賓宴上,護法大人的侍女就是與青離差不多時候出去,昨夜祭祀時,侍女也都不在場——對了,這會兒怎麼沒見到大人那位侍女啊?」
青離一怔,天翔居然也注意到了小沐,正好不用她自己再言多必失,遂閉了口靜觀其變。
「這……」王寧這才發現身邊居然少了人,但轉瞬又硬氣道,「最近教內多事,有不長進的下人偷跑,也不足怪。」
「教內侍女下人也有不少,在下不說,護法大人自己都沒注意。」天翔笑道,「所以先不能過於鐵口直斷了吧?」
「就算前頭的事還不能結論,這情形,難道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王寧反駁道。
「這情形,正有三點疑問。」天翔正色振聲,道,「第一,通天爐點火起煙,滿山皆見,必定有人前來,刺客真用這麼笨的方法殺人也就罷了,難道還在這裡故意等著被捉?」
「第二,退一萬步說,就算刺客一時糊塗,忘了煙的事,為了毀屍滅跡,將周蒙塞入爐中焚燒,唯恐燒不盡而在這裡看著,那麼,又怎會任由他將頭手爬出?」
「第三」,天翔一手拿起地上沾血的石頭,「這是屋外山上的石頭,如果房中沒有稱手的東西,出現在這裡情有可原。」
「可是」,他另一手從屋內燃料堆中拿起一塊黑硬大石,「屋內分明有許多石炭,這東西砸起人來也毫不含糊,為什麼要到外頭去撿石頭呢?可見是有人特地放在這裡的!」
天翔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擲地有聲,本來深信不疑的觀眾中發出「哦、哦」的聲音,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沈大人言之有理,可是,本座擔保,這房中沒有任何機關暗道,門又是從裡反鎖的。」韋昭道,「若是按柳姑娘所說,是被人打昏後放置這裡,那放置之人卻是如何出去的?」
「這……」天翔目光在屋內環視一圈,最後落在煙囪上,但也未敢造次放話,因為那煙囪即使最粗的底部據目測也不容一個人通過,而且極為高陡,除非有人是猴行者的徒弟,能化身為鳥,才飛得出去。
隨著他的遲疑,輿論似乎又悄然偏回原來的方向。
半晌,卻是一直沉默的雲舒突然開口,「我去試試!」
「試什麼?」天翔詫異道。
「在爐子裡從煙囪能不能上去。」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儘管剛才爐子已經被撲滅了,周蒙的屍首也被抬出,但那焦黑恐怖的樣子甚至讓有的觀眾開始嘔吐起來,就算不提心理的障礙,爐內餘溫也仍然不是肉身所能承受的程度,這會兒居然有人想到爐子裡去,難道這傢伙不要命了?
「沈大人當真恪盡職守。」韋昭於是道,「只不過,爐內餘溫灼熱,不是兒戲,若沈大人有失,本座實在擔當不起。」
「火葬之俗,在下也見過,知道操作這個的人,原應有石麻(石棉的古稱)衣服的。」雲舒長揖道,「願乞一套。」
韋昭遲疑一下,看他意決,遂令人取來一套給他。
雲舒穿戴整齊,站在那進人口處,直直立了半晌,爐中餘溫撲面,不一會兒汗珠兒已經在地上撒濕了一小片。
「別去了,你怕就怕,逞什麼能?」青離忍不住上前扯住他,小聲道。
「怕也得試試啊,要不你怎麼辦?」雲舒苦笑道。
「可你去也沒用,用眼看也知道那上不去人的!」青離發急道。
雲舒沒回應她的話,頓了頓,說,「我再也不吃烤乳豬了」,說著騰身鑽進爐子。
如果他沒鑽進去,青離真想就地將他暴打一頓,因為這句話,在這種情況下說,真是惡寒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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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一萬年那麼長的時間過去,雲舒終於出來了,樣子像個活鬼,黑灰與汗水糊了一臉,脫下石麻,外衣也都被溻透了,捂著嘴很是俯身了一會,才把嘔吐的感覺壓下去。
青離忙上去拍著他的後背,剛才把她擔心死了,腦中儘是瘋狂的胡思亂想,又怕又無法克制。
待他好些,能直起腰來,天翔忙道,「怎樣?能上去嗎?」
「窄了點。」雲舒搖頭,但並無沮喪的神色,道,「但我發現,裡邊有字。」
「有字?」許多不同的口發出同樣的驚詫,燒人的爐子裡怎麼會有字?
「嗯。哪位大人不信進去看看。」雲舒很認真地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中。
「吳護法,要不要去確認一下?」王寧道。
「算了,算了,沈大人一向言正身直,老夫一萬個信得過他。」吳銳訕笑道。
「那麼,要不要把爐子拆開來看看?畢竟人命關天,為了查案,教主想也會諒解的。重建的費用我們官府來出。」雲舒又道。
「沈大人有所不知。」韋昭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歎道,「本來本座也不欲說的,那煙囪內壁確實有字,是本教的機密,正是因為怕洩露了,藏在這絕對隱秘的地方,沈大人不知者不罪,可如今露了口風,待手上事一完,馬上就要銷毀,又豈可拆倒爐子公諸於眾呢?」
「得罪,得罪!」雲舒忙拱手賠禮,又道,「不過這樣,教主大概現在首當其衝的要去追北護法那逃跑的侍女了。」
「此話怎講?」聖女聲音一凜。
「說不定她已經知道了貴教的機密。」
「又怎麼說?」
……
(八十八章嫦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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