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階卻悔行
恐經失恩人舊院回來憶著五弦聲
——[唐]王建《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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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沐,信封裡不過六個人,現在卻已不止死了二三十個。」
「只要該死的在裡面就好。」
一望無垠的夜,黑得能吞噬人心。青離與小沐對面站著,卻看不清彼此的樣貌。
那夜檢查後,發現箭頭塗了見血封喉的毒藥,箭身上鐫了深峭的「不恕」二字。
侯府震動。
管亦香第一個從混亂中鎮定回來,當場作了一個分析,大意是:不恕能在如此幽僻的小路上設下機關,可見對地形非常熟悉,所以必定是混在府裡的人。但孫夫人的行動帶有很大隨意性,所以可能是被誤殺的,刺客真正的目標是昭陽侯,因此還會留在府中繼續俟機下手。
這番話聽得當時走在第二個的昭陽侯一愣一愣的,立刻下令全府徹查。
徹查是個動詞,前面需要主語。
這個主語不出意外地落到了管夫人和閻總管身上。
青離得承認,管夫人的分析對了一半,可以說有很強的推理能力。
不過更強的,是她抓住時機的能力。
要麼怎麼徹查中,丟了性命的都是她的對手或者異己呢?
管亦香要怎麼樣,青離自然管不著,但她知道現在管夫人的得力丫頭「淨兒」在裡面肯定功不可沒。
所以她冒險把小沐再次約出來。
「我們殺人不過是為財,主顧要買的命,按約送去,若連無關的人都掃上,倒顯得謀劃不夠周巧了。」
「七爺好清高個人兒。」黑暗中傳來鶯語嬌聲,卻帶了十分譏誚。
青離默了一下,繼而冷笑,「我是五千兩一人的價碼,你是五千兩二三十人的價碼,我可不還有得比你清高些。」
小沐卻也不惱,同樣笑道,「是麼?我還以為七爺已經不能接客了,上一個客人,還是小沐替七爺服侍的。」
「你……!」
青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的話中原有些雙關貶損的意思,小沐就更明確地挖苦回來,而最重要的是,小沐戳到了她的痛處:那個機關她最終沒有弄成,後來射死孫嬌嬌的無疑是小沐的箭。
「不恕」不過是個名號而已,可以是柳不恕,也可以是呂不恕。
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夜,又一個星光淒迷的夜。
青離奇怪昭陽府中的事情怎麼總發生在夜裡,不過或許這裡根本沒有白天。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第一反應是用燒火棍狠狠戳了前面脖子伸得鴨一樣長的胖廚娘一記,然後在對方的怒目下連聲道歉。
因為她知道,今夜,臘月初三這個本應平淡無奇的夜晚,亥時二刻的不在場證明,將會相當重要。
伙房所有人都跑出來了,有的嘴裡叼著一塊剩饅頭,有的手中是刷到一半的鍋,個個眼睛都快掉出來沾上泥了,好像見到了鬼。
也許他們真見鬼了。
一個穿白衣的人影,提著盞忽明忽滅的風燈,出現在他們視野之內。風燈掩映下,隱約可辨身形是個女子,與素衣上橫七豎八的黑色血痕。女子的身材應是頗高挑的——如果她頸上有頭顱的話!
廚娘推推雜役,雜役推推灶頭,互相證明了都不是在發夢。
無頭的女人停下,有些作勢要過來的意思,不知誰高喊了一聲「快跑」,可憐這些剛剛還瞪眼看著的傢伙們齊刷刷全向後轉,逃得是哀鴻遍野屁滾尿流。
好在她終於是沒有過來,定了定又飄向遠處。
「她,她是往西角門去的!」一個雜役盯著女子後身,殺豬似的叫道。
廚房的人怕還可以跑,家丁就沒那麼好運了,侯爺一聲令下,誰敢不追。
說來也怪,這女子往埋骨田方向行去,似乎你快她也快,你慢她也慢,任這些壯漢追得汗流浹背,始終都在前面約百步處飄著。
一路追來,府中的華彩漸漸褪去,幽微可聞紅妝墓上傳來的歌泣,白衣的背影也越來越模糊,背著殘月,毛骨悚然的家丁們只憑著那盞風燈搖曳死撐著前進的腳步。
忽然間,風燈滅了,紅妝墓上流竄著碧綠的鬼火,一個女人的尖叫也同時響起,在這幽怨的地方迴盪。
半晌的沉寂後,幾個大膽的家丁沿尖叫的方向尋去。
他們看到一盞殘舊不堪的風燈,一披血跡斑斑的白衣,一個赤裸的昏死過去的女人和一個同樣狀態下的閹人……
有人細看了女人,她不但有頭,臉還很漂亮,只不過,這個局面,再有一百個腦袋也長不住了——她是二夫人管亦香。
之前並不是沒人想過來捉姦,但出於各種原因——最主要的是誰身上也不乾淨,怕管亦香魚死破都咬出來——一直沒有實現。
但鬼是不怕的……-
侯府再次陷入了一場風暴,你猜我,我疑他,今日抄沒,明朝舉發,平素的一點睚眥,在暗夜中被無限放大。
人生本如飄絮,強風過處,有的零落沾泥,有的卻直上青雲。
這次抓住機會的是韓鴉兒。
以前人們認為韓鴉兒只是逢迎拍馬的主兒,沒了管夫人這棵大樹,她會最先倒霉,但最近她似乎突然聰明起來了,不只別人這樣說,她自己也這樣覺得。
青離冷笑,以韓鴉兒的性格,若想通、發現什麼,必定第一個施施然向侯爺邀功。
她未必有想通、發現的能力,可不是還有呂小沐,也就是她「忠心」的「淨兒」妹妹在麼?
想必小沐幹得很好,將推理說得就差一層紙,卻又讓這只「寒鴉」自行啄破。
曾經低眉順眼滿臉稚氣的小丫頭已經滿師了。
豈止滿師,簡直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到現在這只最後的「寒鴉」,自己一角都沒有軋上。
是不是真的老了?
如果真的不能再殺人,似乎燒火這份職業也蠻有前途的……
自嘲的笑意被一聲呼喝打斷:「快去聽!韓鴉兒舉發大奶奶呢!」
於是青離將黑乎乎的兩手在圍裙上蹭了蹭,與群眾保持一致地跑去。
(三十章五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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