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公子傲然一笑「不妨合二為一!」
他喚過貼身小廝,從沉重行李中取過四四方方的物事,竟是一架唐木棋盤。
「請各位暫且退出!」
晨露明白了他的意思,揚聲道。
她年紀雖小,言語之間,卻自然有一種不說不清的魄力,使人心儀景從。
眾人退到院中,只聽得棋子在器中輕晃,片刻便重新寂靜——顯然,兩人已經猜出了黑白。
一陣清脆響聲,眾人閉目,想像其中已是暴雨梨花之態,室內狹小,又如何躲閃?
這無數叮噹響聲,在下一瞬,全數停滯,眾人凝神而覺,只聽得一聲衣帛風聲,那些棋子,便一齊回到了原處。
瞿雲聽了出來,這是晨露以袖輕拂,把所有棋子全數振回。
「啪」的一聲,十分響亮,仍是有一隻黑子,在袖勁下倖存,穩穩落入盤間。
晨露卻不著急,微微一笑,聲音甚是愉悅,她起手,只拈了一個白子,空中竟隱隱現出蝶囂之聲,迴環往復,說不出的輕靈詭譎。
「飛去來器?未免太過小道!」
郁公子口中如是說著,手中卻也費了一番周折,讓棋子落於盤間。
兩人如此來回,以快見快,不多時,局面便已初現端倪。
「且住!」
少女清冽聲音響起,在黑白子的飛舞迴旋之中,分外清晰。
「要認輸嗎?」
「你這妄人……只待我這一子落下,任你有蛟龍飛天之能,也盡數灰飛湮滅。」
「什麼?!」
瞿雲聽著郁公子驚駭之聲,再也耐不住心下好奇,奔入房中,看向棋盤。
他亦是弈道高手,平日裡只與皇帝手談論棋,今日遇此良機,不免心癢。
只見棋盤甚是怪異,滿盤看來,郁公子處處佔了上風,鋒芒畢露,可是晨露的棋步,卻是雲裡霧裡的虛玄,瞿雲滿心疑惑,卻在見到她最後一著時,驚詫不能成語——
這一著,甚至還未完成,她落子於盤,手卻沒有離開,只是微笑著,看著對手。
這一著,如同天地沉寂,萬馬齊暗之時,那破開蒼穹的燦然一劍——
只是,驚才絕艷的一著,便定下了乾坤。
元祈的棋步,從不顯山露水,水到渠成之後,你才驚歎,他之前的無數瑣碎,都凝成如今的江山如怒。
而晨露……她的棋,非關謀略,只在,那一念拔劍,天外飛仙的一著。
「這一局,我輸了……」
郁公子略見失落,卻又笑道「只是,在武之一道,你卻失了先機——剛才那一顆黑子,已然破你長袖。」
晨露撫了撫袖口那道長縫,莞爾一笑,眸子清冽晶瑩,竟是讓人目眩——
「你脫開外袍。」
郁公子疑惑著,解開衣帶,只見內衫之上,胸膛的位置,竟牢牢嵌著一枚白子!
他頹然坐下,這神乎其神的一幕,終於讓他說不出話來。
眾人此時都圍攏過來,看著晨露的目光,與一開始,殊然不同。
他們眼中滿是仰慕膜拜,再無半點疑慮。
簡單聽過四人的稟報,又談及了韃靼「彌突」會盟的近況,晨露和瞿雲瞧著天色漸暗,惟恐宮門下鑰,便起身告辭。
他們走在城中大街上,見得天色漸暗,隱隱有雨雲之象,四周街市便紛紛收攤,四散奔回。
瞿雲取出幾錢銀角,買了兩把竹傘,也不讓老婦人找錢,與晨露繼續前行。
天色很快變黑,夜晚因著風雨,早早到來,豆大的雨點灑落,打得人臉生疼,路上的行人抱怨著,卻都加快了腳步,不多時,街上已空無一人。
晨露撐起竹傘,正要笑說「像不像林間浣衣女」,卻見對面屋脊之上,有一道黑影疾閃而過。
她不及收傘,只平地一掠,飄然若仙地登上屋簷,伸手向那人腕間扣去。
卻見寒光一閃,那人手腕之上,平空多出一柄齒鋸環刃,眼看就要刺破這雪白柔荑。
那人正在得意,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的隱秘兵器,竟裂為幾片,朝著自己飛來。
他手忙腳亂的避開,腕間要害已被對方扣住,魂飛魄散之下,他全力一掙,才堪堪逃出生天。
他腳下生塵,使出十二分本領,疾奔而去。
晨露也不追趕,只是端詳著自己的手,低喃道「奇怪……」
瞿雲凝神看去,只見那雪白指間,竟是一片腥膩粘滑的鮮血。
「那人腕間,滿是鮮血,瞧他身形,卻很是矯健,不像受過傷……」
她對著瞿雲道「明日,你不如去京兆尹那裡一趟,看看有什麼兇案發了!」
她眉間輕蹙,彷彿有什麼沉吟未決。
瞿雲安慰道「不過是一二小賊,看武功也不像什麼厲害角色。」
晨露搖頭「他背上那圓形包囊,看著有些詭異。」
瞿雲忽然想起一事「前陣子,我也遇見過這黑衣圓囊的小賊——還當笑話說給皇帝聽呢——你還記得嗎,就是你我重逢那次……」
晨露點頭,心下仍在苦苦思索——
那圓形包囊,還有那齒鋸環刃,都似乎在哪見過……
他們回到宮中,宮門未及下鑰,只是內裡沸反盈天,燈火通明,彷彿又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瞿雲隨手揪過一個相熟的太監「這是怎麼了?」
「大統領……可了不得了……太后、太后她……出事了!」
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驚駭,實在難表——
「太后出了什麼事?!」
「奴才……奴才也不知……只是宮裡上人們都亂成一團了!」
看問不出個所以,瞿雲放開了他,兩人腳下加快,直直朝著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裡這一場驚天霹靂,可算是誰也未曾想到,最早發現異狀的,卻是心緒極壞的皇后。
皇后那夜好事不成,元祈去了梅貴嬪宮裡,她到太后那裡哭訴,口不擇言之下,說出了皇帝刻意讓她不孕的事實,她一時瘋癲,事後想想,卻是後怕不已。
他想起太后那陰森凜然的目光,心頭便生出不安,想起皇帝待自己的涼薄,又一時覺得快意,這般前思後想,又覺得梅貴嬪這小丫頭生了異心,她便召來了當夜服侍的太醫,仔細詢問。
這一問,更是一頭霧水,太醫的脈案寫得清楚,熾火攻心,種種症狀,不像假裝,倒像是……
皇后心中一驚,問起了鄂姑姑「那位管事確是把藥放入皇上的參湯裡?」
鄂姑姑本來怪她假傳太后旨意,這番見她生疑,更是不快「娘娘親自遣老奴去的,可忘記了嗎?」
「可為何……梅貴嬪的症狀,倒像是女子服了赤星子,烈火焚身之象……難道,那管事把藥放錯了碗?」
皇后越想越覺得可能,梅貴嬪雖然位階不高,那日卻正坐皇帝下首——本該在這兩席之間的周、齊二妃,早早就離席而去——相鄰的兩席之間,莫不是送錯了參湯?!
皇后想起梅貴嬪小產不久,正是飲用參湯滋補的時候,她越想越是可能,本來的一腔怒氣,便轉到那素未謀面的管事身上。
她急急起身,欲去太后的慈寧宮,找那管事的晦氣,順便探望太后——聽說她心絞痛又犯,剛請了玉虛真人作法祛病。
她逕自進了慈寧宮,卻見正殿之中,毫無動靜,正要推門,管事出來阻止道「太后和葉姑姑正在裡頭議事,娘娘還是先請回吧!」
皇后正是滿心怨恨,瞧著這管事,好像就是那壞了大事的,她冷笑一聲「本宮是太后的親侄女,有什麼好避諱的?!」
她不顧管事的勸阻,用力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