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到最後,我們都不會知道答案!
輕弦最終還是沒能追上月和洛奇,也失掉了醉的氣息。他的度可以說是非常快的,雖然不及鳳宣喑,但至少不該完全失掉他們的氣息。
在千縱林的時候還很清晰,而至清波湖的時候只剩點滴,再向北就漸斬化無。越往北去,天色越是灰蒙,雲層壓得極低,像是天隨時會整塊掉下來。輕弦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在漸進的過程中,他似乎失掉了時間概念。慢慢的,連心中的焦灼也漸漸的消失。
他的腳步開始變緩,身體的灼光變得清淺。眼前的景物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華陽,或說,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熟悉華陽這片土地。
一切,都變得空茫,像被剝離,或根本是遺忘!
這並不是突然生的,而是循序漸近的。像是在漫長的時間河流裡一點點渡盡的人生,最初的刻骨銘心,到了最後,卻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輕弦就是這樣,漸漸忘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他開始徘徊,像是迷路的孩子。有笑聲慢慢湧進耳朵,既而直入腦海。是孩子的笑聲,隨著這聲音,他看到了影像。三三兩兩的孩子,開始只是勾勒的線條,漸變得生動而多彩。他們追逐著,奔跑著,嘻嘻哈哈推推搡搡。他們手裡拿著風車,舉著木偶,或揚著自己的腰帶。接著,更多的影像出現了,在他們身後,有跟著他們的大人們,嗔責著,搖頭歎息著,或索性大聲召喚著。面容也清晰起來,有的焦急。有著擔憂,有的擰著眉作憤怒狀,有的一臉無可奈何。只是眼神都如一,看著他們的孩子,滿眼的溫柔。
他們向著他而來,卻在交錯的一霎煙消雲散。讓他地手伸出。卻觸摸不到。眼前有了新的影像,依舊是孩子。卻與剛才不同,細小的兩個身影,卻立直如松。一個略高,一個稍矮。他看清他們的面容,童稚的臉上,卻是不苟言笑的肅穆,衣衫一絲不亂,潔淨不染塵。長束得齊整有致。手中所拿地,不是玩具,而是寶劍。身後亦開始出現更多的身影。很多很多,是復沓出來般的雷同。聲音也皆是如一,練功,練功,練功!
兩個孩子開始在無數聲音的催促下揮動寶劍,漸漸的,矮小的那個倒下了,稍大的那個支著劍抖。矮小的孩子開始哭泣:「哥哥,我肚子好餓!」。聽了這話,輕弦突然覺得腹中飢餓難耐起來。而這飢餓讓他找到自己的聲音,他不由喃喃低語:「我也很餓!」與他地聲音幾乎重疊在一起,眼前那個勉強站立的孩子,亦是說著同樣的話:「我也很餓。」
「但我們還要繼續,不然爹和叔父就不給我們飯吃。」這是輕弦與那個孩子同時說地話,記憶中的最深處,原來只是這種飢餓的感覺。
飢餓讓輕弦找到了自己。眼前地小小身影沒有消失。而是在揮劍如雨之中漸漸長大。開始沉重難地舉寶劍最後在他們手中輕如鴻毛。流光洩影之間。他們地汗水依舊流淌。而眼淚卻早已經乾涸。當他們可以丟下手中寶劍。彈指之間。金光乍現地時候。那飢餓地感覺。依舊沒有遠離他們。
他與輕馳。都是城主地兒子。但是卻比貧窮地孩子。更瞭解飢餓地滋味。從學會走路。就要學會拿劍。最常見地處罰。就是不給飯吃。在飢餓之中揮劍。不斷地重複再重複。早在很久以前。他們已經不再問為什麼不能去玩耍。在他們地記憶裡。已經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問過類似地話。
他們是天宗地弟子。從出生起。就已經注定了人生。為天宗而生。為天宗而亡。而他們地下一代。也將要如此。飢餓之中。手依舊不能顫抖。就算被鞭撻。也不能掉眼淚。弟弟如果犯錯。哥哥也要受罰。哥哥如果有失。弟弟亦要同擔。風車在手中旋轉是什麼滋味?小時沒機會體會。長大不想體會。記憶深處地童年。他和輕馳是不會笑地練劍機器。
當記憶完整地時候。這片斷亦格外地清晰。那是他與輕馳下山回家時候時常做地事。在父親與叔父面前展示所學。稍有差池。就要挨打。餓飯。一般是不會被罰跪。因為那樣浪費他們練功地時間。
輕馳曾經哭著問他。是不是生他們出來。就要不停地練劍。是不是做天宗地弟子。就要一輩子這樣練下去。他一知半解地說是。說我們是天宗地弟子。將來要從華陽飛到天上去做神仙!
輕馳問他。當了神仙。就能休息了麼?他回答。當了神仙。就永遠不會死!輕馳聽了很絕望。低聲說。那他寧願死掉地好。
那年輕馳不過六歲,六歲地孩子,已經想死!其實他當時是想說些更大的好處來鼓勵自己地兄弟,只是他與輕馳一樣,過早被剝奪的童年裡,蒼白的除了大人們口中的天路天界已經一無所有。而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沒有絲毫的誘惑力。
當他們漸漸長大,父親與叔父再不能從他們的招法裡挑出半點錯漏。當他們的力量已經遠遠越父輩,再不需要以體罰來督促他們前進的時候。下山探親已經成了可有可無的例行公事。他們變得彬彬有禮,舉止有儀,言行有矩,並且也像父輩一樣,將天路掛在嘴邊。他們得到了一些回報,正是這個年紀所需要的,那是眾人的讚美與艷羨。
這些或多或少是對他們的一些彌補,在華陽很多人的心裡,岳家的一門雙傑,再度印證了岳家優良的血統。其實在他和輕馳的心裡,一直都不明白所謂天宗的意義。只是時間久了,成習慣。讚美多了,成了應當。
他們付出了比別人多百倍的努力,受到讚美是應該的。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天宗於他們的意義,甚至成了榮耀和光彩以及正義地代名詞。能進天宗。就是榮耀,而他們所代表的,就是正義和公理。違背他們意願的,就該被驅除。反對他們的,就該就被消滅!
當初那六七歲孩童心中的絕望已經不復存在,灼光之下的殺戮也因心中地理所應當。而披上正義的外衣。當他與輕馳站在華陽之巔,承受金絞光灼殘酷的洗禮之時。舊時鞭撻飢餓的疼痛,此時已經成了將他們奉上頂端的台階。而那台階最上層的功勳,是他們歷經苦楚而得的嘉賞,血腥已經化成鮮花,而他們,破繭成蝶!
直到他遇到了洛奇,他才明白,他心中的毛毛蟲。已經死在七歲那年的冬日裡。永遠沒有機會看到春天,更不可能張開斑斕地翅膀。六歲輕馳的眼淚,是對不曾擁有的童真地祭奠。他們從來都沒有自由。自由是什麼?無人管束不是自由,讚美與成功,追捧與臣服也不是自由,不責罵與不過問更不是自由。正如喜歡不能代表愛,得到不能代表擁有,財富不能代表幸福。而他,為天宗奔波,替天宗殺戮當然不能代表正義。將天宗掛在嘴邊,時時刻刻以天宗弟子自居。更不可能代表,他就真正瞭解天宗的意義!
在這世上不可能得到真正絕對的自由,所以,心靈的不拘束,不偏執,不強索,不放縱就可以接近自由。不因恨而生願,不因愛而生貪。正如天宗的真正意義,不是萬民擁護。不是代表正義,不是獨霸天路,不是拘索妖力,不是除盡妖鬼,甚至也不是三界的平衡。天宗的出現,本身就是為了聯合人間,減少紛爭,不得以而出現的過渡產物。以強力讓妖盟加入,不過是手段的一種。最終地目的。是當世間和睦。天宗便會漸消融於人間。
縱然此日將會漫長,或終不可到來。總需要強權以維持平靜,亦不因此而覺悲或喜。洛奇不會拘於過往的仇恨,從而不會被仇恨束縛。不會因月身處魔宗,從而忽略他靈魂深處的一點良善。不會因自己身份的變化,從而認定自己卑微或高貴。喜因心中有喜,悲因心中有悲,乖滑是她的生存方式,亦不因此而覺低微。無論於巴梁山,太康,洛吉或沼離,她始終是她!
輕弦慢慢踱了幾步,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淡淡的灼光,在指尖盈繞,他也是一樣,童年艱辛的歲月早已經消逝。而這些,並不是他得到讚美和艷羨地原因。人們稱頌他,是因他為他們提供了保護。而保護,也並不是所有殺戮的正當理由。當保護過了界,其心已成魔!但這些,都不該成為他的枷鎖。他追求力量,並不是要登天當神仙,亦不是要眾人的臣服與讚美。而是要正確的使用這種力量,直到他再不需要使用的一日。
正如天宗真正的意義,就是終有一日,世間不需要天宗。而平衡的最終真諦,亦是終有一日,世間不需要維持,亦可相處。一如覺感最強,則是以魂透力,不以肉身所觸亦能自知。有如天界冥界之兵,魂之千里,亦知金身之動向。一如招法最強,則是以無招而勝有。最濃美的酒無味卻飲而成醉,香芬透神。真正地神,已經融於三界,無處不存。他微微一笑,眼前地景像已經漸漸化淡,幾近成無。他突然間伸手一個彎旋,身姿有如婉轉蛇舞一般柔軟,起勢極輕,卻去勢甚猛。動間足下已經生煙波,而光旋便於足底而生。手掌翻撥之間,氣浪成波,卻撩出一層層的光圈。以至於讓他地眼以及他的,都蒙上一層淡淡的金影。翻轉衣袂如蝶,而此時才更似破繭。
旋抖之間,人已經一旋一彈,翻手一撥既而猛的一推,兩道金光急旋而出,自掌心而,光出體而成龍形,雙龍糾纏成劍,以柄以中心,劍身倏然間繞出一個大圈,掠影皆成實。霎時已經變成一圈金絞之劍,推氣之間,金輪急向周圍而,有如紅日昇空。而因金絞而灼起蒸騰之氣,讓周圍空氣灼熱,既而竟有如幕布一般自中心而散。
輕弦眉間不動,單掌回收,接著雙手交錯而旋,身體已經被灼光包成一個大光球。金絞劍由一化百千,在他身周亂旋急兜,而他突然又是一個急竄,此時掌心已經灼灼閃光。他突然手指一扣一彈,向著側前方猛的推擊而出。同時身周的金劍有如神引,突然間全部聚向同樣的位置。聽得轟的一聲,接著便是一陣簌響。一個男人低啞而詫的聲音顫抖而起:「岳輕弦,你,你是如何現我的?」「冥界懺悟道的影羅剎,最喜歡勾起別人的願念。」輕弦身體半轉於空,金絞尤自亂飛,剛才所轟之地已經成了一個大坑。正處於清波湖以北五十里,淺草灘附近的位置,「借金身而入世,意圖阻撓天界插手。設無惘之願界,我在這裡已經兜了半天了吧!」
那大坑之後的半空之中,漸顯出一個人影。黑色長,高瘦身材,尖削臉,鷹勾鼻,卻是一對綠幽幽的眼睛。面色慘無半點血色,甚至於嘴唇都是蒼白。長不束,直達腰際,黑色長袍,而此時,他的左手半垂:「想不到你年紀輕輕,還有些見識。」
「西沙之中,有蟲名藍蠕,千足碧目,伏地而存。藍英悔的大名,誰人不知?」輕弦言語之間,雙手卻錯不止,金光無限擴大,範圍之內灼氣騰騰。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如何現我所在的方位?」他碧眼幽幽,金灼之下,將他的冥氣已經燒得大半。
「設影之處,便是方位。當然,我現之時你當然要躲,也是影淡之時。我以金絞輪狀而出,冥氣一散,你自然會……」輕弦說著,突然身如離箭,金絞突然回收而合,千萬股皆向藍英悔身側的位置而去,「向北退!」他話音剛落,人已經貼向藍英悔,翻手一個手刀,但那身體卻是扭曲飛散起來,但輕弦笑容不減,因藍英悔消失瞬間面上的不敢相信!
他早知那是虛,真正的位置,正是金絞亂劍而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