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東陽公主果然下帖請新城翌日過府一敘。東陽不及新城受寵,所住府邸甚遠,庾夕次日一早便備好七寶車載她前去。
坐在香氣四溢的豪華車內,只有李如荼一人,她恍惚中似又想起鶴與她常在車廂內談心、相擁,那段逃亡的歲月雖是辛苦,只是甜蜜之意讓她從來沒有感到像今天這般孤獨無助。看著身旁空蕩蕩的位置,她的心同樣空蕩蕩。
窗外漸漸由人聲鼎沸變得寂靜,似是離開繁華路段了,李如荼從重重窗紗看開去,庾夕已經伴在輦車側走了個把時辰。陽光從另外一側照射過來,把他完美的側面投射在車窗上,似遠亦近。就是這個淡若晨嵐的男子,抹殺了她的未來,這麼近,卻無法殺之而快,李如荼咬著唇,強令自己正襟危坐。
馬車轉入幾條深巷便到了,庾夕揚聲報了名號,東陽立即率了幾個奴僕女婢前來相迎。因為新城此次出門不便張揚,故此轉由側門進。東陽長公主府建在城邊,相比新城的遜色不少,不過亦不失皇家威儀,高牆上覆筒瓦綠琉璃,樓閣林立。東陽命幾個奴僕用輕轎把李如荼直接送入內院廂房中,才屏退下人。
東陽請人領庾夕到耳房休息,然後眼尾掃了一下李如荼身後的敏珠。李如荼會意笑道:「皇姐不必擔心,敏珠乃是瑱兒的近身心腹,不礙事。」心下大呼冤枉,這敏珠分明就是庾夕派來監視她的。
東陽立刻不顧其他,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說昨晚早已下帖子請韋氏與李冶到府,他們兩人如何詩文冠絕。李如荼懂事開始家中只有父親陪伴,長大後性情倔強,少有這種嘮嘮叨叨的家人或朋友,在分享自己各種見聞與想法,讓李如荼心中奇妙地溫暖起來。
過了半個時辰,女婢來報韋公子已經到了,在前廳侍侯著。
東陽樂呵呵地拉著李如荼出了內院,穿過半個庭院,從一座石山後尋了一條小道,摸著半黑走了約莫半盞茶時間,便見一小花梨木門,推門入內,是一簡潔密室。室內實在太暗了,李如荼看不清有些什麼,只是隱約看見擺放了木桌靠在東邊牆,旁邊配有兩張椅子。
東陽似乎對此熟悉不已,無需掌燈便輕鬆扶她坐在牆邊椅子上,輕聲道:「皇妹,你從此看去。」
李如荼見東陽在牆上輕輕一摸,似是搪開一扇小窗,依照東陽示意看去,之間窗外看似花窗,再往外看去,便是前廳的光景。料想這石山小室連著前廳一邊牆壁,這窺探的小窗隱藏在一雕花屏風後面,難以辨出,而且角度非常好地可以看到前廳的一切。
此時,廳內有幾個女婢在為一位白衣公子換茶上點心,無不周到。只是那人剛好選了個位置背對李如荼,一時也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李如荼此時有點不安。就像小狗輕輕扯著主人地衣角似地牽動著全身神經。她皺眉道:「皇姐。我看不清楚。」
東陽呵呵直笑。即使黑暗中看不到她樣子。李如荼也能想像她地表情。不由得面上如火燒般。
「皇妹。我這就馬上出去。你千萬要看清楚點啊。嘻嘻。」說罷便旋風般出了門。留下氣結地李如荼瞪著門框。
這東陽建此室。肯定不是為她而造。上次聽東陽失言說出多年前她兩人曾一起**過長孫詮。想來唐代地公主們都有這等嗜好。
李如荼胡思亂想之際。東陽已經出了前廳與韋公子寒暄起來。還特意以賞畫為由。把韋公子引到桌前。
那韋公子似是知道有人窺視一般。偏偏用背脊對著李如荼。這令李如荼有一刻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敗露了。心中那絲不安愈加強烈。
東陽似是感應李如荼一般,雙手執起花卷兩端,高高舉起,柔聲道:「韋公子且看這《踏雪紅梅傲霜凌》上,在陽光折射下,更有靈氣欲飄呢!」說罷又把畫卷轉了個角度,引那韋公子面朝密室牆壁那邊。
畫卷遮住那韋公子的樣貌,只是李如荼在看到那白衣男子頎長的身形,手中那把玉柄折扇卻是一震,一陣似是而非的預感似乎靈驗了,她緊盯著東陽手中畫卷慢慢放下,那韋公子的面容隨之一分一分露出。
溫雅笑容,濯濯如春月柳,正是李如荼猜到的韋正矩,此時他星目含笑,輕輕搖著手中扇,與當日相遇一見更為風雅俊朗了。
李如荼頓時如洩氣的皮球攤倒在椅子上,心想這世界怎麼如此小。她與鶴的關係雖向外人稱道姐弟,只是落崖殉情,即便是傻子皆能看透,何況是這人中龍鳳中般的人物。如果果真嫁給他,有可能是因為知曉妻子心中另有他人而氣憤掐死她,這不無可能,想到這裡,李如荼打了個寒戰。
東陽曾道待李冶到場,便會三人共談風花論雪月,倘若新城覺得有興致可以由東陽開口介紹給兩人,一同把酒賦詩。
只是此時新城哪有心情,一會兒李冶如果碰上那韋正矩,會是如何?她伸手抓抓頭,卻驚覺自己滿頭珠翠,撓不得頭皮,只好輕歎一聲,起身摸黑匆匆出了密室,
好不容易走出石山道口,李如荼便看見敏珠守在原地等她,連忙快步上前,道:「我們走罷。」
敏珠點頭應聲,便扶著她到一邊走廊等待,招呼奴僕備輦,命人傳話與東陽說新城身子不適回府,便與庾夕一同隨李如荼從之前進入的側門走去。
李如荼在眾人簇擁下上了七寶車,正要轉出街角,李如荼忽覺車子急停,正慌忙要問是何事。
窗外已傳來庾夕敬而不卑的聲音,「公主受驚了,前方有一馬車擋道。」
李如荼湊近門縫看去,見是一華麗馬車裝扮妖嬈,車內似是女眷,沉吟半刻道:「讓他們先過吧。」
敏珠輕喚:「公主……」
「是。」庾夕奉命,打斷了敏珠的話,然後指揮馬車靠到一邊讓路。
唐代的公主出行哪個不是前呼後擁,香風十里,極盡奢華之事,所有平民百姓皆要跪地膜拜。這李如荼卻無此概念,想著對方在這個街角轉入,想來同是東陽的賓客,也不多想就讓路了。
馬車擦過,那廂中流蘇簾子被一青蔥玉指挑起,雖內裡影垂垂難以看清伊人面容,就是看這幾根手指便知裡面美人冰肌玉膚,滑膩似酥。然後,嬌音縈縈響起,「李家小妹謝過了。」
那聲音,直教人魂搖魄亂,美人輕私語,三載聞餘香,誘惑得心內把持不住,連李如荼身為女子不禁想像簾後美人羅帷綺箔脂粉香之姿。
對方馬車很快就過去了,李如荼也感覺身下馬車已經啟動,在方才對方車子擦過去那一霎那,隱約聽到敏珠輕哼一聲,似有不屑,她不解問道:「悉才過去的是?」
敏珠冷哼一聲,「那便是東陽長公主今日請來助興之人。」
「誰?」
「回公主,那便是李冶。」敏珠很是鄙夷,多說了些話,「近日來平康裡芳名最盛的……。」最後的幾個字赫然止住了,不知是不是庾夕用眼神制下去。
哦,原來是風塵女子。
李如荼心中暗鬆了口氣,自作聰明以為此李冶為彼李冶,不禁失笑,這世間哪有這般戲劇化。唐代民風開放,宴席之間請來雅妓舞蹈彈唱、詩詞歌賦等內容,司空見慣。之前東陽談起李冶亦沒多說她是何許人也,因為人名相同她便以為是那個曾害鶴墮入懸崖背信棄義之人。在巧遇韋正矩之後,她更是潛意識以為東陽口中李冶便是自己憎恨之人。
此番逃之夭夭,更是可笑,李如荼軟倒玉枕上,輕輕按摩自己的額頭,舒緩緊張了一日的神經。
現在最重要的是想法子,擺脫命運的牽引,拒絕改嫁韋正矩。
看來,能幫她的,只有新城的皇帝哥哥,唐高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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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冶(?---公元784年)李冶(一作裕),字季蘭(《太平廣記》中作「秀蘭」),烏程(今浙江吳興)人,後為女道士,是中唐詩壇上享受盛名的女冠詩人。晚年被召入宮中,至公元784年,因曾上詩叛將朱?,被德宗處死。
她容貌俊美,天賦極高,從小就顯露詩才,頗有文才。出家為女道士後,她又與許多詩人鴻儒交遊,酬詠甚多。她神情瀟灑,專心翰墨,生性浪漫,愛作雅謔,又善彈琴,尤工格律。當時然物外的知名作家6羽(鴻漸)和釋皎然均同她意甚相得,著名詩人劉長卿也與她有密切聯繫,她還與朱放、韓揆、閻伯鈞、蕭叔子等人情意非常投合。其中詩歌《寄朱放》、【送閻二十六赴剡縣】等詩一掃從來女性作家的羞澀之態,坦然男女社交,在千後千年的歷史上都是罕見的。天寶年間,玄宗聞知她的詩才,特地召見她赴京入宮,那時,她已進入暮年,正棲身著名的花都廣陵。接旨後,只得應命北上。她有七律《恩命追入留別廣陵故人》(《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為「其詳詞意,不類冶作」,似乎缺乏根據。)詩一。
李冶的詩以五言擅長,多酬贈譴懷之作。宋人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李季蘭集》一卷,今已失傳,僅存詩十六。
劉長卿對李冶的詩極其讚賞,稱她為「女中詩豪」。高仲武評論說:「士有百行,女唯四德。季蘭則不然。形器既雌,詩意亦蕩。自鮑照以下,罕有其倫。」又說她「上方班姬(婕妤)則不足,下比韓英(蘭英)則有餘。不以遲暮,亦一俊嫗。」她與薛濤、魚玄機、劉采春被人稱為唐代四女大詩人。
她還有一廣為人知詩《八至》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