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麼名字?」
「陳思。」
「你和李如荼還有趙晴什麼關係?」
「我和趙晴都是國畫系的,那個李如荼誰敢和她有關係。」
「哦?照你這樣說,你很討厭李如荼?」
「啊……您可別這麼說,不是討厭,是惹不起。誰不知道油畫系的烈女李如荼,碰一碰都粉身碎骨。她啊,上次露營就是水沒煮開就給她泡咖啡,就把人家鍋子給掀了。」
「案現場你是目擊者,當時是怎麼樣的,你說說。」
「昨天我和aeon……就是趙晴,我們去看看畢業展佈置得怎麼樣,剛到就看見李如荼站在趙晴的展覽作品前面,說了句什麼「枉有綠肥紅瘦之姿,空有想而無思,膚淺」之類吧。趙晴性子很好,也沒什麼反應,但是那個烈女又說了句「慕易安還是侮易安」,趙晴聽到之後臉色都變了,就走過去。」
「易安是誰?」
「警察大哥,你連李清照都不認識,我還能講下去嗎?」
「繼續!」
「好好好。要知道趙晴是李清照地級粉絲。說誰都好。就是不能說李清照半句。要不校花會變惡魔。她拉著我走過去。回了李如荼一句「似與不似之間」……呃……我猜你不懂。簡單來說就是認為李如荼難為油畫大師地意思。就像一個中國人跟英國人說話一樣。雖然都是用英語。但是大家在意識上是不一樣地。」
「她們倆之前有過節嗎?」
「沒有。李如荼半年前從廣州美院轉來我們西安美院地。她們各自是自己系裡面地高材生。應該是有聽說過對方地大名。接觸不多。那個李如荼是級拽。平常趙晴弱質芊芊地。倒也沒有機會硬碰。」
「之後呢?」
「李如荼當然氣到冒泡了。她瞪著趙晴。我看事情不對。就拉著趙晴走。然後李如荼在後面叫了幾聲。我們沒理她。我們剛走到樓梯口。李如荼就拉住趙晴地手。想是準備開罵吧。我和趙晴當然要甩開她咯。然後一拉一扯之間。趙晴跟李如荼就來了個無敵風火輪。抱著滾下了樓梯。」
「之後呢?」
「……沒有之後了,我和全校師生、你們警察知道的一樣,在那個烏漆抹黑的樓梯滾下去之後,兩個人都不見了。」
對,不見了,人到哪裡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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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荼更不知身處何方。
在一頓跌到七葷八素之際,她感覺趙晴本來死死拉住她的手,忽若消失不見。翻滾之間,只有自己的骨頭上下左右的碰撞,直至停下來,內臟還是一個勁兒地翻滾著,強烈的痛楚硬生生地剝奪她的思緒。
睜開眼睛,閉上,再次睜開。
室內一片靜謐,一襲紗帷熏於若有若無的藥香中緩緩搖曳,李如荼瞪了瞪頭頂上的石榴蔓草鏤花床沿,用盡力氣拐頭向外間看過去。透過重重絳色幔帳,她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隱約間,是一男一女。
女子低頭在說些什麼,從男子肢體語言來看,他顯露出不耐煩的態度,話音未落就擺擺手讓女的退下去了。女子轉身就輕盈越過幔帳,一抬頭,和李如荼的雙眼對上了。女子身形頓了頓,立在原地。
李如荼詫異得忘記眨眼,雙眼瞪出了血絲。對方身形豐盈,俊眼修眉,碧綺上襦,外罩半臂雙蝶旋琇對襟,榴色羅裙半遮繡杏鞋,幾片翠色玉石散落在髻兩邊。雖然她少時唸書並不熱衷國史,在有限的知識面中可以搜索出來,這分明是中國唐朝的標準著裝。
那女子快步走到床前,探身摸了摸李如荼額頭,見其狠瞪自己一瞬不動,挽起衣袖,借意掩飾地擦了擦腮邊,低眉輕聲關切:「你醒了?可覺不適?」
與此同時,本來立於幔帳後的男子隨即旋身出現,卻沒有走近半步,黑衣布袍,長身玉立,冷冷地盯著李如荼。
李如荼看不真切男子的樣貌,只能呆滯地把目光游移在那女子、古式花梨木床、白琉璃雜寶屏風之間,心中惴惴不安,最後咬咬唇,狠狠地說:「唔好玩啦!(粵語,意同:別耍我!)」
女子不解,回頭目詢。那黑袍男子這才慢悠悠地踱步而來,離床七步停下,撇了李如荼一眼,便轉頭望向窗外,尤似不屑再投以目光。「你是廣府人?」他低沉稍帶嘶啞的聲線異常優雅,在週遭靜得只聽得李如荼忿忿的呼吸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李如荼這才仔細看到男子的模樣。在以往,她見過無數男子,有陰柔俊美的、有剛陽活力的、有玉樹臨風的……這些所有的特質都沒有在面前這個男子身上找到半分。他彷彿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遙遠的、莊嚴的、遺世的,完美但孤高著。如果說他是玉,便是沒有溫度的玉,不溫不寒。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那種氣勢,讓本來充滿疑惑、意外、受辱等等複雜思維的李如荼氣炸胸膛卻無法作。
那女子挑挑眉,遽伸出手輕輕捏住李如荼的右手,眼神含蓄深婉,催促她回答。
李如荼的倔勁兒旋即上腦,用力甩開女子的手,操著一門不鹹不淡的普通話罵開腔了:「你們國畫系的什麼意思啊,把我拉到這個鬼地方。想玩包拯夜審郭槐嗎?我李如荼一點都不怕!」
女子輕呼一聲,驚惶失色,忙一伸手拉住李如荼虛弱中揮出的手,拇指指甲力捏她手心,明眸帶霧,似為李如荼甚是擔心。
「李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你亦李姓,實是緣分。」
「什麼之乎者也的?我不吃你們那一套!」
彈指間,黑袍男子已到她床前,李如荼被男子近距離的美色震撼住了,張口說不出話,眼內全是男子深如譚中墨的眼睛,蕩漾著一股誘惑神秘的光芒,難以辨別他口中逸出的低語,「從今天起,你不是李如荼,你是當今聖上二十一皇女,李瑱,封邑新城。」
如咒語一般,聽在李如荼耳中,雖是一樣的語言,卻生澀難懂。她的空氣彷彿全被黑袍男子硬生生抽走,耳中不斷地重播著男子那句低語,卻不知自己口中亦喃喃重複著,頃刻,迎接她的是無力後的虛空黑暗。
李如荼醒了,是深夜,涼風習習,窗戶留有一扇。在夜燭搖曳下,她隱約看到遠處點點瓢落梨花樹下,有一襲頎長身影。
是他?
黑袍並沒有遮藏了他的存在,如黑玉一樣,散出異人的光彩肆意宣告他的威脅。
他在監視她?
李如荼生氣地撇頭不看他,再次細細觀察屋內。
她睡在裡間,看燭影搖紅,房中擺放著雕工精緻的百花爭艷月芽桌,西邊擺放了兩座同一套的凳子、茶几,方便還別出心裁置了個與幾同高的小木架,上面分層放了幾個漆器,想是承了閒時把玩的小玩意兒。十步之遙外有金珠雲母鑲嵌雲錦百寶三折屏,旁邊散放了張月牙凳,雕花腿間還墜有彩穗裝飾。室內看得到的東西俱是華貴非凡。
這些不是現代可以找得到的東西,更別說是西安美院的學生做出來的惡作劇。
意識到這一點,李如荼再次天旋地轉,這次比從校梯滾下來一百遍更強烈。這樣說來,她,是穿越到了古代?
此時,暈眩之前黑袍男子所說的話,再次如鬼魅一樣,狠狠地挖爪她的心臟。
李如荼二十年來潛心學的是西洋畫,最熟悉的不過是中外美術史。但是對新城公主的名號還是略有所聞。
這個經濟、科學、宗教、藝術、文學各方面都達到前所未有的盛世年代,到處充斥著金錢、**、藝術、神秘與荒唐,便如繁花妖媚開盡背後就是腐朽的枯木與泥濘。上有帝皇將相下有文人異士大放光彩,內裡卻權謀爭奪,荒淫奢侈。皇家李姓先祖是鮮卑人,對男女之事並不嚴謹,民風開放到極點。早有開國皇帝為了表兄的兩個妃子謀反,結果這兩個妃子卻與其兒子私通。後有太宗謀了弟婦之後,晚年的後宮出了個武才人搭上了太子的順風車,登上了皇位。一幫皇子皇女連同滿朝文武風行於府中養歌姬孌童,便連後來的武皇帝都藏有不少男寵。其中最著名的是彷彿降生在錯誤年代的高陽公主,她沒有看上自己的駙馬,生平只愛過一個高僧辯機,後來辯機被憤怒的太宗處以極刑,傷心過後,高陽公主便如收集郵票一樣找了許多與其相似的和尚權充代替品。
另外一個異數便是太宗與長孫皇后的么女,太宗生前最疼愛的新城公主。在李如荼有限的記憶裡,在那個皇族拽到不行的年代,唐代公主多有囂張不法的人物,新城公主卻謹守《女則》,婚後在世代公侯的長孫家族中平靜地生活著。倒霉的是,在太宗去世不久,長孫一族敗落,連累她的夫家,被迫改嫁一個喪心病狂的韋姓駙馬,後來因為幫助不了這個壞男人加官進爵,死於家庭暴力之下,實在是冤到不行。
如此說來,這個新城公主此時應該是生了什麼事情,需要一個人代替她承受一切苦厄。而李如荼正是這個倒霉鬼。
只是,現在是到了哪一個階段?事情還有轉機嗎?
李如荼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女子,如果可以從她口中獲知一二,應該可以找到些許頭緒。正在她千思百緒之際,門呀一聲,她抬頭看見之前那女子推門正遙要入內。
來了!
李如荼深呼吸,壓下心中慌亂,亮睛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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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
新城公主,晉陽母弟也。下嫁長孫詮,詮以罪徙巂州。更嫁韋正矩,為奉冕大夫,遇主不以禮。俄而主暴薨,高宗詔三司雜治,正矩不能辯,伏誅。以皇后禮葬昭陵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