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扭頭,正是那個莊稼漢打扮的清瞿老者,他從方才就一直聽我高談闊論,此刻終於開口。也不知道是在感歎這胖子呢,還是在感歎那設局之人。他此刻目中精光隱現,分明是飽修高士,又哪裡看得出一點莊稼漢的樣子。聽他言語中大有感慨,我連忙微笑點頭示意,卻也不知道說點啥好。
他微微一笑,接道:「風水是死的,人心是活的,雙龍飲水一龍升天又如何?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又如何?人心不古,終不免惹來天災人禍,無數浩劫。」
我聞言也不免心中暗歎,山西本是好地方,可是90年代以來連發洪災、水土流失、霜凍冰雹,更有煤窯塌陷這些慘事屢見不鮮,難道真是人心所誤麼。
只聽老者接道:「所以觀風水,不如觀人心。」
我連忙起身施禮:「小子無狀,前輩見笑了。」心想這老者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前輩高人啊。
他也還禮,笑道:「後生可畏啊,不知道是哪一派的高足?」
「家父是茅山李繼,我叫李克。」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由衷的道:「原來是茅山派的高足,難怪如此不凡。」
說得我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敢問老人家是哪一派的前輩?」
「呵呵,山野村夫,沒什麼名號的。」他一笑,繼續道:「方纔聽你論及風水,頗有些根基了。」
我連忙謙虛:「哪有什麼根基,都是書本上的東西。」其實也不是謙虛了,我這點知識都是以前複習考試時候背來的。
「書是死的,人是活的。風水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他饒有深意的道。
我點點頭:「所以方才您說觀風水不如觀人心啊。」
「不錯,」他沉吟半晌,忽然轉身回自己的舖位上拿下一個包來,接著從包裡取出一個小黃布包裹,層層揭開,取出一個方盤來遞給我:「你看看此物。」
我連忙接過,入手沉甸甸的,不知道何物所鑄。低頭仔細查看,卻是一塊羅盤,內外共七環,上邊佈滿儀軌,最外圍是八卦圖形,內裡是一個雙抱陰陽魚。上邊隱隱有光華流動,一望而知是一件通靈的古物。
馮四也湊過來:「這是啥?」
「這是風水羅盤,風水師必備之物,看這方盤古樸拙然靈力蘊藉,只怕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我向他解釋道。
那老者笑了:「小伙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羅盤名喚文王定星盤,相傳乃是文王囚於羑里時,演先天八卦測位定星之用。」
乖乖,那得值多少錢啊,我一邊把玩一邊想,嘴上卻道:「這麼說來一定有非凡的法力了?」
老者傲然道:「尋常羅盤,總不免受天時地氣的影響,遇到念力混亂的所在,大部分羅盤都會失靈。」
馮四搶著說:「這我知道,很多飛機到了百慕大就儀器失靈,分不清東南西北。」
老者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羅盤定位之理乃是因循地氣,地氣一亂則羅盤必亂。不過這一方文王定星盤——」他一指羅盤道:「此盤非但不受任何異常地氣的影響,更可偵測異向,加以警示。」
我暗自吞了下口水,這可真是件寶物啊。
「相逢即是有緣,此物就送與小兄弟了。」
「啥?!」我一哆嗦,差點沒把羅盤扔出去。
不是吧,真要給我?等等,這老頭不知道什麼來歷,莫名其妙的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可得防著點,現在很多騙子啊,比方說街上揀個錢包,然後來人說見面分一半吧,這些騙術法治進行時都講過好多回了,這老頭不會也是這個路子吧,先拿個假寶貝送我,然後又說自己沒路費回家了,我拿了人家東西自然不好不給點吧,又或者他一走,馬上來人說這是賊贓,要我罰款……
我一邊想著,一邊把羅盤舉在頭上仔細看著,怎麼看都是個好東西,再看看這老頭,一臉正氣,儀表非凡,也不像雞鳴狗盜之輩啊。
老頭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了,笑呵呵的道。「放心,此物不是假的。」
他這一說,倒把我說的不好意思了。話說回來,我這人雖然貪心,不過也知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況且人之一生福禍多有定數,因才招禍的例子還少了啊。聞言連忙把羅盤遞回,道:「這等寶物,非厚德之人所不能承受,我自問福薄,怕折壽啊。」
旁邊馮四一個勁的用腳踢我,我理也不理。
老者並不接回羅盤,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萌生此念?」
我搖搖頭,心想總不會因為我帥吧,口中卻道:「難道前輩是聽了我那一番風水亂彈?」
老者哈哈大笑:「你那一番話,唬唬外行還行,在我看來,不過是咿呀學語一般。」
我臉一紅,唉,那我就更糊塗了。
只聽老者續道:「風水可學,人心卻難易,你知風水乃天道,不肯因私心而枉天道,」他一指那邊那個灰頭土臉的胖子:「所以你明知此人非善類,仍為他指點迷津,卻又不肯幫設局反噬,這番作為,當得上善惡分明行止有度,頗具大家之風。」
這番話說得我很是有些慚愧,我所以幫那個胖子,有很大成分上是不想在馮四面前跌份,後來又不幫他,是因為我也真不會,我的風水術還沒到破局反噬的水平呢。當然這當中也有這老頭說的這些原因,只不過我當時可沒想得這麼高尚呵。不過此刻可不能說出我的真心話啊,我就坡下驢,把老爸常教育我的那些話搬出來:「「前輩過獎了,我老爸常常教育我,陰陽之道乃天道,處處當合天地正理才是。」
老者不住點頭,又道:「老夫一生孑然一身,不曾育後,也不曾收徒,眼見大限不遠,正愁這寶物無人承繼,卻在這火車上遇到你,豈非緣分。你萬萬不可再推辭了。」
他話都說道這份上了,我也就甭假客氣了:「您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收下了,您老尊姓大名能不能告訴我,好讓我心中有數,日後也把您當師傅供著。」話說出口我才覺得不太合適,人家這還沒死呢,我就提起上供來了,真夠晦氣的。
他不以為意,道:「姓名不過代號而已,皮囊已然布包,徒留姓名何益。」呆了半晌,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似在追憶塵封的舊事:「我七歲時遇到恩師,傳我此盤,如今已是六十年了。當日恩師授此盤時有言,此盤無謂師承,只歸有緣之人,日後你持此盤時需切記『秉承初心,莫沾邪穢』,你可記下了?」
我連忙點頭。
「如此甚好,也了卻我一樁心事。」這時車徐徐停*在一處小站,老人微微一笑,竟不逗留,下車洒然離去。
我抱著文王定星盤,心裡這個美啊,想不到我人品這麼好。卻也有些傷感,與這老人一面之緣而已,這麼好多人,卻也命不久矣了,人生於世,當真是脆弱得很。
馮四湊過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這可是個寶貝啊,老七,你發了。」
我點點頭,沒言語,這盤子如果拿去文物市場,不知道要賣出什麼天文數字,而在我們陰陽師手裡,它的作用,卻只能用無價之寶來形容了。
這時火車又緩緩啟動,下一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隰縣了,馮四興奮的開始收拾東西,我把定星盤收好,坐在窗邊,看著車廂外疾馳而過的風景,一株株大樹如同被攔腰折斷一般,讓人沒來由的心裡不自在起來。
一路上居然還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墳頭在荒野中佇立,看來這個地方還保留這一個很大的陋習,土葬。
土葬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封建迷信啊環境污染啊那些都不說了,從我的專業角度講,至少土葬大大的增大了屍變的機會。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把火燒了豈不乾淨?
車到隰縣,已經是下午五點多,我和馮四下了車,到車站對面找小巴車到他們村子裡,卻瞥見那個死胖子也在這一站下了車,在火車站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麼人。
我沒在意,和馮四坐上小巴,四十分鐘後來到他的家,大榆樹村。
一下車,好傢伙,這排場!
家裡人早得到信兒了,在村口等著呢,他爸他媽還有熟絡一點的鄰居都來了,像迎接領導檢查一樣迎接我們兩個大學生,眾星捧月般接進家裡,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了,家裡排開酒席,吃飯喝酒聊天打牌,我跟著馮四一桌桌的敬酒,好像我倆是一對新人似的,喧鬧當中,馮四有點心不在焉,眼不住的瞥著大門,好像在等什麼人。
來熱鬧的人一直到入夜才三三兩兩的離開,這才騰出點空來讓馮四和他的父母好好聊聊。
我喝得有點暈,歪道在炕上,迷迷糊糊的就聽馮四問他媽:「娘,小鳳她咋樣?不知道我回來麼?咋沒見著她?」
「唉,她家有事來不了,你沒看你趙叔趙嬸也沒來麼。」
「啥事啊?」
「大龍你記得吧。」他娘說。
「咋不記得,小鳳他哥啊,我們幾個從小玩到大的。」
「唉……」他娘歎了口氣
「咋了?」
聽到這裡,我酒意上湧,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隱隱聽得鑼鼓聲響鼓樂齊鳴,我睜開眼睛,屋子裡漆黑一片,天還沒亮。
汗,做夢娶媳婦麼?
我揉揉眼,覺得頭疼欲裂,而且口渴得要命,爬起來在屋裡找水喝。
「你幹啥老七?」馮四睡在我旁邊,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的說。
「有水麼?」
「外屋桌子上呢。」他翻了個身,繼續睡過去。
我迷迷糊糊的摸到外屋,在桌上摸到一個大茶缸子,端起來鼓咚咚灌了幾口水,清醒不少,頭也沒那麼疼了,一片月光從窗戶灑進來,山村的夜靜得怕人。
這時,我耳邊又響起鼓樂聲,而且越來越清晰,不是夢。
我進了裡屋,黑乎乎的只見馮四也坐起來了:「老七,你聽見啥沒?」
「四哥,你也聽見了?」
「嗯,奏樂呢。」
「是奏樂,好像誰家娶媳婦似的。你們村習慣半夜娶媳婦麼?」
馮四茫然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這時候那樂聲越來越近,好像就要走到家門口了,我一拉跟馮四,掀開窗戶,往外看。
接著慘白的月光,我們看見一行幾十人的隊伍,穿紅戴綠,抬著一頂花轎,吹吹打打的正往這邊走過來,看樣子是迎新娘子的轎子。眼看花轎到近前,只見花轎旁邊有人一抖手,嘩啦啦灑出滿天的什麼東西,鮮紅的,像花一樣在空中飄舞,奇怪,結婚發請帖也沒有這麼撒的啊麼?這時一陣風吹來,我略微清醒了些,定睛一看,那半空飛舞的哪是花啊,是一張張鮮紅的紙錢,在月色下漫天飄灑,如一張張滴血的臉……
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後脊樑上升起……
驀地,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