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的最後一刻,總是寧靜的,雙方的艦船已經擺好了陣勢,宋軍由於天子親自擊鼓而士氣高漲,而元軍卻因為戰無不勝也氣勢逼人,宋軍人多,元軍兵銳,勝負還在未定之天。
「大帥,戰吧!」做好一切戰前準備的李恆見張弘范神色有些不對,不由說道。
回頭看去,李恆的目光雖然堅定,但是卻少了些什麼,對,少的,就是那一絲熾熱,少了一絲對戰爭的渴望。
自己又何嘗不是?征戰沙場數十載,這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是頭一次出現,這預示著什麼?難道是對戰爭勝負的擔憂,還是對鳥盡弓藏的恐懼?
不過,事已至此,難道能退縮嗎?當然不能,張弘范輕輕一揮手,牛角號再次響起,十餘艘兩側帶甲,船頭伸出一個長長的撞角的艨艟果斷衝出,目標竟然直指小皇帝的帝舟!
一臉威嚴的張世傑站在船頭,果斷的揮舞著令旗,兩側幾十艘小船在槳手的奮力划槳下,逆著風在海面上走出一道弧線,恰好從側翼繞到了元軍艨艟的後面。
與此同時,帝舟兩旁的幾艘巨艦也緩緩駛出,這些巨艦都是三桅雙層槳,艦首撞角,兩側覆鐵,巨艦上滿是弓弩手,它們剛好擋在了元軍的艨艟前面。只是為了方便弓弩手們放箭,巨艦都微微側過船體,露出了側舷。
正在觀戰的蕭統微微一笑,想不到這張世傑居然也懂風靡現代海戰數百年的橫穿T字形戰術,在巨艦大炮時代,橫穿T字形戰術是主力艦對戰的不二法門,沒想到在這裡,居然也能看見。
距離一到,宋軍巨艦上的弓弩手們萬箭齊發,但是元軍也毫不示弱,士卒們都舉著巨盾,而宋軍的弓弩顯然無法奈何這堅硬的盾牌,而元軍小船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
「隆」的一聲巨響,突然加速的艨艟狠狠撞在了宋軍巨艦的側舷,而宋軍的巨艦居然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
堅硬的撞角刺入了薄薄的鐵甲,而元軍艨艟的搭板和掛鉤已經放出,這時,盾牌後面的元軍士卒突然站起,對著宋軍的巨艦一陣齊射,很快,慘叫聲四起,血肉飛濺,看來元軍的弓箭手比起宋軍來,高的真不是一個檔次。
很快,搭板已經掛上,悍不畏死的元軍士兵開始朝宋軍的巨艦上衝,雖然宋軍作戰不可謂不英勇,可是,依然擋不住殺紅眼的元軍,雙方開始在巨艦上展開白刃戰。
坐在帝舟上觀戰的蕭統五味俱全,雖然早就無數次的暗示自己,戰爭就是那麼回事,沒什麼大不了,至於死人,更是再常見不過事情,沒有戰死者的鮮血,哪裡有上位者的萬里江山呢?
這一次,陸秀夫沒有再因危險而勸小皇帝暫避,他知道,如今的趙昺已經不是以前的趙昺,他已經變得果敢,堅韌和超越年齡的成熟,雖然他只有八歲,可是,既然甘羅十二歲能拜相,如今一個千古明君,八歲能坐朝理政,又有什麼不行?
當然陸秀夫卻不知,這個趙昺,還真不是本來的趙昺。
看起來,元軍的百戰之師,比起宋軍的烏合之眾來,確實強的不是一點半點,很快,所有的宋軍巨艦上,都登上了元軍的士卒,而真正白刃格殺起來,元軍裡雖然都是漢人,可是終日在鮮血裡浸泡,讓他們也像蒙古人一樣嗜血,面對自己的同胞,他們的表情很淡漠,彷彿對面站的,就是山林中的野獸一般,可以隨意格殺!
刀劍相交,血肉橫飛,真正戰爭的慘烈,讓蕭統看得腿軟,腹脹,幾欲嘔吐。可是,他卻強迫自己,必須鎮定,必須堅持,必須挺住!
因為,他是皇帝,他是所有人心中最後的希望,他是他們所守護的象徵,他沒有選擇,如果他一旦露出哪怕一丁點的慌亂和恐懼,那麼一切都完了。
漸漸的,看著元軍把宋軍一刀兩斷,看著宋軍寧願同歸於盡也要捅上元軍一刀,看著雙方士卒已經開始撕咬,開始掐抓,蕭統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他來到這個世界,既然不能避免死人,總可以死的少點,死的有意義點。雖然人命總是野心家們的墊腳石,蕭統毫不否認,自己也喜歡名和利,自己也喜歡這如畫江山和三宮六院,如今,既然機會給了自己,自己就要把握好。
想通此節,蕭統看士卒們的血肉的眼神,少了絲憐憫,卻多了絲冷漠。一旁的陸秀夫看在眼裡,是既喜且憂。
喜得自然是小皇帝擺脫了恐懼和焦慮,甚至心智還比以前堅韌了不少,畢竟心太軟的人是無法成大事的。
憂的還是這點,畢竟,這萬乘之尊還是八歲的孩子啊,雖然命運讓他不得不扛起這副重擔,可是,如果八歲的孩子都學會了心狠手毒,漠視生命,那以後……陸秀夫不敢想像。
這時,衝上宋軍巨艦的元軍已經漸漸佔據了優勢,雖然宋軍士卒不顧性命的和他們肉搏,可是,百戰雄獅畢竟不是吹出來的,而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元軍的刀槍無情的收割著宋軍的生命,甲板上血流成河,屍堆成山,元軍已經基本控制了那幾艘巨艦。
只是,張弘范眼中沒有喜色,張世傑眼中也沒有憂色,就是蕭統,他幼小的眼神裡,依然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