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將秘道的人口找到,可惜就在他找到的時候,就聽見「轟」的一聲大震,硝石砂土四散,地道已被閉死了。
片刻間所有的人都已撤離這地區,到達一個人煙稀少的鄉村。
這些片刻前還能在眨眼間殺人如除草的殺手,立刻就全部變成了絕對不會引人注目的良民,到了暮色將臨時就紛紛散去,就像是一把塵埃落人灰土中,忽然就神秘地消失。
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見到他們,誰也不知以後見到他們時還會不會認得。
他們本來就是沒有「以後」的人,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
有風,風在窗外。
黃塵飛捲,風沙吹打在用厚棉紙糊成的窗戶上,就好像密雨敲打芭蕉。
有酒,酒在樽中,人在樽前。
可是小方沒有喝,連一滴都沒有喝,班察巴那也沒有喝。
他們都必須保持清醒,而且希望對方清醒,因為他們之中一個有許多話要說,有許多事要解釋,另一個必須仔細的聽。
說的人是班察巴那:「我早就知道花不拉和『大煙袋,都已被呂三買通,所以我才要你到那商隊去。」
有些人說話從不轉彎抹角,一開口就直人本題。
班察巴那就是這種人。
「因為我也跟你一樣,我也找不到呂三,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班察巴那道,「所以我只有利用你把他引出來。」
他和小方可算是朋友,但是他說出「利用」兩個字時,絕沒有一點慚愧之意。
小方也沒有表現出一點痛苦和憤怒,只是淡淡他說:「他的確被我引出來了,這一點你確實沒有算錯。」
「這種事我很少會算錯。」
小方伸出手,握緊酒杯,又放開,一字字地問:「現在他的人呢?」
小方問得很吃力,因為他本來並不想這麼問的。
班察巴那卻只是淡淡地回答:
「現在他已經逃走了。」
「你利用我找到他一次之後,以後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小方又問。
「不是。」
班察巴那道:「以後我還是一樣找不到他。」
「所以你這件事可說做得根本連一點用都沒有。」
「好像是這樣子的。」
小方又伸出手握住酒杯:「對你來說,只不過做了件沒有用的事而已,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我為這事付出了什麼?」
他問得更吃力,好像已經用出所有力氣,才能問出這句話。
班察巴那的回答卻只有三個字:「我知道。」
「波」的一聲響,酒杯碎了,粉碎。
班察巴那還是用剛才同樣冷淡的眼色看著小方,還是連一點羞愧內疚的意思都沒有:
「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的。為了我要做一件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做到的事,不但害你吃足了苦,而且還連累到你的母親和『陽光』。」
他冷冷淡淡地接著說:「但是你若認為我會後悔,你就錯了。」
小方握緊酒杯的碎片,鮮血從掌心滲出。
「你不後悔?」
「我一點都不後悔。」
班察巴那道,「以後如果還有這樣的機會,我還是會這樣做的。」
他接著道:「只要能找到呂三,不管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去做。就算要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會皺眉頭。」
小方沉默。
班察巴那看著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因為你自己一定也有過不借下地獄的時候,」
小方不能否認。
他完全不能瞭解班察巴那這個人和這個人所做的事,但是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每個人都有甘心下地獄的時候。
掌中的酒杯已碎,桌上仍有杯有酒,就正如你的親人情人雖已遠逝,世上卻仍有無數別人的親人情人。
某天說不定也會像你昔日的親人情人對你同樣親近親密。
——所以一個人只要能活著,就應該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必怨天尤人。
桌上既然還有杯有酒,所以班察巴那就為小方重新斟滿一杯:
「你先喝一杯,我還有話對你說。」
「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有。」
「好,我喝。」
小方舉杯一飲而盡,說道,「你說。」
班察巴那的眼色深沉如百丈寒潭下的沉水,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問小方。
「是。」
小方的回答是絕對肯定的,班察巴那卻搖頭:「你不明白,最少還有一點你不明白。」
「哪一點?」
「我既然要利用你把呂三引出來,我當然就要盯著你。」
班察巴那道,「不管呂三在哪裡,也不管你在哪裡,我都盯得牢牢的。」
小方相信。
如果不是因為班察巴那一直盯得很緊,今日呂三怎麼會慘敗?
班察巴那神色仍然同樣冷酷冷淡。
「既然我一直都把你盯得很緊,我怎麼會不知道你身旁最親近的人在哪裡?」
他冷冷淡淡地問小方:「你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小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卜鷹和班察巴那一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保持冷靜鎮定。
但是現在他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他跳起來,幾乎撞翻了桌子,他用力握住班察巴那的臂:
「你知道?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班察巴那慢慢地點了點頭:「現在他們都已到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絕不會再受到任何驚擾。」
「他們到了什麼地方?」
小方追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去見他們?」
班察巴那看著小方握緊他右臂的手,直到小方放開他才回答:
「『陽光』受了極大的驚嚇,需要好好休養,你暫時最好不要見她。」
「這是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小方又開始激動。
「不管是誰的意思都一樣,大家都是為了她好。」
班察巴那道:「她若見到你,難免會引起一些悲痛的回憶,情緒就很不容易恢復平靜了。」
——呂三是用什麼法子折磨她的?竟讓她受到這麼大的創傷?
小方的心在刺痛。
「我明白。」
他說,「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永不再見到我,對她只有好處。」
班察巴那居然同意他的話。
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比針尖箭鏈刀鋒更傷人的事實。
小方握緊雙手,過了很久才問:「可是我母親呢?難道我也不該去見她?」
他嘶聲問:「難道你也怕我傷害到她?」
「你應該去見你的母親,只不過……」
班察巴那站起來,面對風沙吹打的窗戶,「只不過你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方彷彿又想跳起來,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節都已在這一剎那間冰冷僵硬:
「是呂三殺了她?」
他的聲音聽來如布帛被撕裂:「是不是呂三?」
「是不是呂三都一樣。」
班察巴那道,「每個人都難免會一死,對一個受盡折磨的人來說,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安息。」
他說的也是事實,可是他說得實在太殘酷。
小方忍不住要撲過去,揮拳痛擊他那張從無表情的臉。
但是他實在沒有鍺,小方也知道他沒有錯。
班察巴那又接著說:「我知道你還想見一個人,但是你也不能再見到她了。」
他說的當然是蘇蘇。
「我為什麼不能再見她?」
小方又問:「難道她也死了?」
「她沒有死。」
班察巴那道,「如果她死了,對你反而好些。」
「為什麼?」
「因為她是呂三的女人,她那樣對你,只不過要替呂三討回一個兒子。」
酒在樽中,淚呢?
沒有淚。
連血都已冷透乾透,哪裡還有淚?
小方看著酒已被喝乾的空杯,只覺得自己這個人也像是這個空杯一樣,什麼都沒有了。
班察巴那說的絕對都是事實,雖然他說的一次比一次殘酷,但事實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跟你一樣,都為父母妻子朋友親人,都要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班察巴那道:「只不過有些人能撐得下去,有些人撐不下去而已。」
他凝視小方,眼中忽然也露出和呂三提起「噶爾渡金魚」時同樣熾熱的表情!
「一個人如果要達到某一個目標,想做到他想做的事,就得撐下去。」
他說,「不管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要他犧牲什麼,他都得撐下去的。」
——他的目標是什麼?他想做的是什麼事?
小方沒有問這些,他只問班察巴那:「你能不能撐得下去?」
「我能。」班察巴那說話的口氣,就像是用利刃截斷鋼釘。
「我一定要撐下去!」
他說,「跟著我的那些人,也一定要陪我撐下去,但是你……」
他忽然問小方:「你為什麼還不回江南?」
小方的心又開始刺痛,這次是被班察巴那刺傷的。
「你為什麼要我回江南?」
他反問,「你認為我沒有法子陪你撐下去?」
班察巴那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淡淡他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應該回江南。」
他不讓小方再問「為什麼」。
他的聲音冷淡如冰雪溶化成的泉水:」因為江南也是個好地方,一個人生長在多水多情的江南,總是比較溫柔多情些!」
他冷冷地說:「這裡卻是一片無情的大地,這裡的人還比你想像中更冷酷無情。這裡的生活你永遠都無法適應,這裡也不再有你值得留戀的地方。」
他又問小方,「你為什麼不回去?」
窗外風聲呼嘯。
江南沒有這樣的風,這種風刮在身上,就好像是刀刮一樣。
班察巴那說的話,也像是這種風。
小方的眼睛彷彿被風沙吹得張不開了,但是他卻忽然站了起來。
他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
「我回去。」
他說:「我當然是要回去。」
小方佩劍走出去時,加答已備好馬在等他,劍是他自己的「魔眼」,馬是他自己的「赤犬」。
他所失去的,現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帶著這柄劍,騎著這匹馬,來到這地方,現在他又將佩劍策馬而返。
這一片大地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還活著。他是不是已經應該很愉快滿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又有誰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麼?
加答將韁繩交在他手裡,默默地看著他,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卻只說了一句話,三個字。
「你瘦了。」他說。
小方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的,我瘦了!」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完了這句話,小方就躍上了馬鞍。
夜色已臨,風更急,大地一片黑暗。
他躍上馬鞍時,加答的人已經消失在黑暗裡,只剩下了一個淡淡的背影,看來彷彿又衰弱又疲倦。
他很想告訴加答:「你也瘦了。」
但是這時候「赤大」已長嘶揚蹄,衝入了無邊無際的急風和夜色裡。
它的嘶聲中彷彿充滿了歡愉,因為它雖然是匹好馬,畢竟是一一匹馬,還不能瞭解人間寂寞孤獨悲傷愁苦。
也因為它雖然只不過是一匹馬,卻還是沒有忘記;日主對它的恩情。
「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小方伏下身,緊緊抱住了馬頭,不管怎麼樣,他在這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朋友,永不相棄的朋友。
——只要是真正的朋友,就算是一匹馬又何妨?
江南仍遙遠,遙遠如夢,漫漫的長夜剛開始。這時連那一·點淡淡的背影都已消失,可是遠方卻已有一點星光亮起。
大地雖無情,星光卻溫柔而明亮。
江南的星光也是這樣子的。
——你是個好人,但是你太軟弱,像你這種人,對我根本沒有用。
——現在你對呂三都沒有用了,他隨時都可以除去你,我也不必再費力保護一個沒有用的人,所以你最好走。
這些話,班察巴哪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小方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什麼份量。
班察巴那一直對他不錯,可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知道他們絕不會成為朋友,班察巴那從未將他當作朋友。
因為班察巴那根本就看不起他。
除了卜鷹外,班察巴那這一生中很可能從未將別人看在眼裡。
——卜鷹,你在哪裡?
長亭復短亭,何處是歸程?
江南猶遠在萬水千山之外,但是小方並沒有急著趕路,他並不想趕到江南去留春天。
——回去了又如何?春天又有誰能留得住?
遠山的積雪仍未溶化,道路上卻己泥濘滿途。前面雖然已有市鎮在望,天色卻已很暗了。
一個看來雖不健壯卻很有力氣的年青人,推著輛獨輪車在前面走。車上一邊坐著他的妻子和女兒,一邊堆著破;日的箱籠包袱,妻子看著在泥濘中艱苦推車的丈夫,眼中充滿著柔情與憐惜。
這種獨輪車在這裡很少見,這對夫妻無疑是從遠方來的,很可能就是從江南來的,想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用自己的勞力換取新的生活。
他們還年青,他們不怕吃苦,他們還有年青人獨有的理想和抱負。
小方騎著馬從後面趕過他們時,剛巧聽見妻子在問丈夫:「儂阿要息一息?」
「唔沒關係。」
丈夫關心的並不是自己,只問他妻子:「儂格仔著了晤沒?」
他們說的正是道地的江南鄉白,鄉音入耳,小方心裡立刻充滿了溫暖。
他幾乎忍不住要停下來,問問他們江南的消息,問問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助。
但他沒有停下來。他心裡忽然有一種奇怪而可怕的想法。
——這對夫妻說不定也是呂三屬下的殺手,丈夫的獨輪車把裡很可能藏著致命的兵刃,妻子抱著女兒的手裡也很可能隨時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來,將他射殺在馬蹄前。
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無論看見什麼人都要提防一著……
小方本來絕不是這種人。但是經過那麼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後,他已不能不特別小心謹慎。
所以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他只想喝一杯只能解渴卻不會醉的青稞酒。
這個市鎮是個極繁榮的市鎮,小方到達這市鎮時已經是萬家燈火。
入鎮的大道旁,有一家小酒鋪,是他看見的第一家酒鋪,也是每個要入鎮的人必經之處。
兩杯淡淡的青稞酒喝下去,小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種可怕的想法很可笑。
——如果那對夫妻真是呂三派來刺殺他的人,剛才已經有很好的機會出手。
小方忽然覺得有點後悔了,在這個遠離故鄉千萬里的地方,能遇見一個從故鄉來的人絕不是件容易事。
他選擇這家小酒鋪,也許就因為他想在這裡等他們來,縱然聽不到故鄉的消息,能聽一聽鄉音也是好的。
他沒有等到他們。
這條路根本沒有岔路,那對夫妻明明是往這市鎮來的。他們走得雖然很慢,可是小方計算腳程,他們早已該入鎮了。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來。
身在異鄉為異客,對故鄉人總難免有種除了浪子外別人絕對無法瞭解的微妙感情。小方雖不認得那對夫妻,卻已經在為他們擔心了。
——他們為什麼還沒有到?是不是有了什麼意外?
——是不是因為那個已經跋涉過千山萬水的丈夫終於不支倒下,還是因為那個可愛的小女兒有了急病?小方決定再等片刻,如果他們還不來,就沿著來路回去看看究竟。
他又等了半個時辰,卻還是沒有看見他們的影子。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因為平常人在這種時候已經很難分辨路途。
小方不是平常人,他的眼力遠比平常人好得多了。
他沒有看見那對夫妻,卻看見了一個單身的女子,騎著匹青騾迎面而來。
天色雖然已暗,他還是可以看得出這女人不但很年輕漂亮,而且風姿極美。
她看來最多也只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件青布短棉襖,側著身子坐在鞍上,用一隻手牽著韁繩,一隻手攏住頭髮,看見小方時,彷彿笑了笑,又彷彿沒有笑。
一匹馬一條騾很快就交錯而過,小方並沒有看得十分清楚,卻覺得這個女孩子彷彿見過,又偏偏記不清是在哪裡見過。
——她不是波娃,不是蘇蘇,不是「陽光」,也不是曾經在江南和小方有過一段舊情的那些女人。
——她是誰呢?
小方沒有再去想,也沒有特別關心。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本來就時常會遇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女人。
倦鳥已入林,旅人已投宿,這條本來已經很安靜的道路卻忽然不安靜了。
道路的前面忽然有騷動的人聲傳過來,其中彷彿還有孩子在啼哭。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見路旁有燈光閃動,也可以聽見有人用充滿驚慌恐懼與憤怒的聲音說道:「誰這麼狠心?是誰?」
人聲嘈雜,說話的不止一個,小方並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
但是他心裡已經有了種不祥的預感,彷彿已經看到那對從江南來的青年夫妻倒在血泊中。
這對夫妻果然已經倒了下去,倒在路旁,身體四肢雖然還沒有完全冷透,呼吸心跳卻早已停止了。
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兩匹瘦馬,六七個遲歸的旅人圍在他們的屍體旁,他們的小女兒已經被其中一個好心人抱起來,用一塊冰糖止住了她的啼哭。
她哭,只不過因為受了驚嚇,並不是因為悲傷的緣故。因為她還大小,還不懂得生離死別的悲痛,還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遭了毒手,所以現在只要用一塊冰糖就可以讓她不哭了。
可是等到若干年之後,她只要再想起這件事,半夜裡都會哭醒的。
那時就算將世上所有的冰糖都堆到她面前,也沒法子讓她不哭服。
——一個人如果「無知」,就沒有痛苦,沒有悲哀。
——但是「無知」的本身豈非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與悲哀?
地上沒有血,他們的屍體上也沒有,誰也不知道這對年青的夫婦怎麼會忽然倒斃在路旁。
直到小方分開人叢走進去,借過一個人手裡提著的燈籠,才看見他們胸口衣襟上的一點血跡。
致命的傷口就在他們的心口上,是劍鋒刺出的傷口,一刺就已致命。這一劍不但刺得乾淨利落,而且準確有效。
但是血流得並不多,傷口也不深。
——一劍刺出,算準了必可致命,就絕不再多用一分力氣。
這是多麼精確的劍法,多麼可怕!
小方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兩位奇人——西門吹雪和「中原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是楚留香那個時代的人,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刺客,也是那時最可怕的劍客,「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
他一劍刺出也絕不肯多用一分力氣,但卻絕對準確有效。
西門吹雪是陸小風最尊敬的朋友,也是陸小鳳最畏懼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