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寶用不著你說我也猜得出了。」
陰大小姐笑道,「三寶堂中最寶貴的一寶當然就是你。」
胡大掌櫃大笑:「對,完全對,我若不是寶,怎麼毒不死?」
「就因為江湖中都說你毒不死,所以我才想試試你。」
「現在你已經試過了。」
胡大掌櫃道:「好像已經應該輪到我來試你了。」
「試什麼?怎麼試?」
「試試你能不能避得過我的『鳳凰展翅』!」
他的臉上雖然還在笑,眼睛裡卻已露出殺機。
他的人雖然沒有動,兩隻手的手背上卻已有青筋凸起。
陰大小姐眼珠子又轉了轉,忽然道:「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陰靈』?你為什麼不先間問我,被你吊起來的這個人是誰?」
胡大掌櫃盯著她,眼睛連眨都不眨,好像已下定決心,絕不回頭去看那個水晶人。
他用不著再為一個已經被吊在網子裡的人分心,不管這個人是誰都一樣,但他卻還是問:「那個人是誰?」
「其實他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陰大小姐道:「他只不過是個瓶子。」
「瓶子?什麼瓶子?」
「裝毒藥的瓶子,裡面各式各樣的毒藥都有。」
陰大小姐道:「所以只要你的手敢動一動,就死定了!」
「誰死定了?」
「你!當然是你。」
陰大小姐柔聲道:「只要他對你吹一口氣你就死定了。」
胡大掌櫃大笑:「不管你說什麼都騙不過我的。」
他大笑道,「我這人長得雖然像頭豬,其實卻是條老狐狸。」
「只要你的手一動,你就立即是條死狐狸。」
胡大掌櫃的笑聲忽然停頓。
這次說話的人不是陰大小姐,當然也不是他自己,說話的人就在他背後,離開他絕對不會超過三尺。
他身子突然拔起,凌空翻身,立刻就發現本來吊在網子裡的人已不在網子裡。
就在他下決心絕不上這個小姑娘的當,絕不回頭去看的時候,這個水晶人已經從他的網子裡脫身而出,到了他的背後,他的網子已經到了這個人手裡。
胡大掌櫃還是上當了。
這個水晶人,雖然不是人,也不是瓶子。
這個小姑娘又說又笑又唱,就是為了要讓他從網子裡脫身。
如果天下只有兩個人能從這面銀網中脫身,他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天下只有一個人能從這面銀網中脫身,他就是唯一的一個。
他這個人不但是透明的,而且好像連一根骨頭都有。
梳辮子的小姑娘笑得更甜。
「現在你總該知道誰是『陰靈』了,只可惜現在已經遲了一點。」
「的確遲了一點。」胡大掌櫃又掠上枯樹,「幸好還不太遲。只要我還沒有死,就不算太遲!就算我要死,你們也得陪著我去!」
他的一雙手已如鳳凰的雙翅般展起:「就算我要下地獄,你們也得陪我去!」
就好像「飛雲五花錦」、「孔雀翎」、「天絕地滅人亡,無情奪命三才釘」這些在傳說中已跡近神奇的暗器一樣,江湖中也沒有人知道三寶掌的「鳳凰展翅」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暗器,究竟是用什麼手法打出來的,有多大的威力。
因為看過這種暗器威力的人,通常都已死在這種暗器下。
但是也沒人能懷疑胡大掌櫃說的話。
他說他要他們陪他下地獄時,他的意思就真是要他們陪他下地獄!
他對他自己和他的暗器都絕對有信心,絕對有把握。
他的雙臂展起,姿勢奇秘而怪異。
水晶人那張本來完全透明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層暗紫色的煙霧。
小姑娘臉上的笑容也看不見了。
只要有一個人出手,三個人都要同下地獄——只有下地獄,絕無別處可去。
就在這時候,比較大的一座沙丘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笛聲。
笛聲柔美悠揚,曲調纏綿排惻,不知不覺間已吹散了人們心裡的殺機。
兩個人隨著笛聲從沙丘之後轉出來,兩個小小的人。
一,個小小小小的小老頭,牽著匹青騾,一個小小小小的小老太太,橫坐在騾背上吹笛,小小的臉,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一:很白玉笛。
小方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小的人,無論什麼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們的身材卻很勻稱,絕沒有一點畸形醜陋的樣子。
小老頭頭髮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溫柔嫻靜,拿著笛子的一雙手,就好像她手裡白玉笛一樣晶寶潤圓。
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這兩個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配得真是好極了。
胡大掌櫃沒有出手,「陰靈」也沒有。
無論誰聽見了這樣的笛聲,看見了這麼樣兩個人,都沒法子再下毒手的。
陰大小姐臉上又露出花一般的笑顏。
「老先生,老太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要到什麼地方去?」
看見這麼樣一個可愛的姑娘,小老頭臉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我們就是從你們來的地方來的。」
他說:「但是我們卻不想到你們去的地方去。」
他的笑容慈祥和藹,說話輕言軟語:「天下這麼大,有這麼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為什麼偏偏要下地獄?」
笛聲更溫柔纏綿,水晶人臉上的煙霧已消散。
胡大掌櫃忽然掠下樹梢,恭恭敬敬地向這個小老頭躬身行禮。
小老頭彷彿很驚異:「我只不過是個昏庸老朽的老頭子而已,閣下為何如此多禮?」
胡大掌櫃的臉色卻更恭敬:「看見風老前輩,誰敢無禮?」
陰大小姐的眼睛忽然亮了,吃驚地看著這小老頭:「風老前輩?」她的聲音也顯得很驚訝,「你就是那『千里飛雲、萬里捉月、神行無影追風望』風老爺子?」
小老頭微笑點頭。
陰大小姐看著驢背上的小老太太:「風叟月婆,形影不離,這位當然就是月婆婆了。」
追風叟笑容更慈祥:「想不到這位小姑娘小小年紀,就已有了這樣的見識。」
胡大掌櫃乾咳兩聲,問道:「風老前輩不在伴月山莊納福,到這種窮荒之地來幹什麼?」
追風望看著他直笑:「胡大掌櫃不在三寶堂納福,卻來到這種窮荒之地為的又是什麼呢?」
「我……」
「其實胡大掌櫃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胡大掌櫃彷彿吃一驚:「怎麼會知道的?」
「我們本來就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胡大掌櫃更吃驚,故意問:「風老前輩說的是哪件事?」
「就是這件事。」
他微笑著,慢慢地從身上拿出了一隻手。
一隻金光燦爛的「金手」!
「既然大家都是為此而來的,為什麼要一起走下地獄?」追風叟笑笑道,「既然我們都已來了,應該下地獄的就是別人了。」
現在他們已經來了,應該下地獄的人是誰?
悠揚的笛聲遠去,人也已遠去。
他們都是為了「金手」而來的。
在「金手」的號令下,絕不容許私人的恩怨過節存在,不管你是「陰靈」也好,是胡大掌櫃也好,不管你是什麼都一樣。
「金手」一現,就已有這麼大的威力。
班察巴那翻身躍起,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盯著小方,忽然說出句很奇怪的話:「現在我才知道,卜鷹為什麼肯讓你走了。」他忽然歎了口氣,「你走吧,快走!」
小方不懂,正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可是說完了這句話,班察巴那也走了,就像是一陣風一樣飄然遠去。
他要走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人能留得住他。
昏暗的油燈,混濁的麵湯,湯裡有沙子,面裡也有沙子,吃一口就有一嘴沙。
可是他們總算來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小方和「陽光」都把這碗麵吃光了,連麵湯都喝光。
在這種邊陲上的窮鄉僻鎮裡,看到那些衣不蔽體、滿街爭拾馬糞便的孩子,誰都不敢再暴診天物了。
吃完了這碗麵,他們就靜靜地坐在昏燈下,心裡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說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方忽然問:「你沒有聽說過追風叟這個人?」
「我聽過。」
「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知道。」「陽光」說,「二十年前,他就已號稱『輕功天下第一』。這二十年來江湖中雖然人才輩出,能超過他的人還是不多。」
小方沉默,又過了很久才開口:「我在江湖的時候,有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好朋友,他的武功雖然不太高,可是江湖中的事誰也沒有他知道的多。」
陽光聽著,等著他說下去。
小方又道:「他曾經把當代武林中最可怕的幾個人的名字都告訴過我。」
「其中就有一個追風臾?」」
方道,「有追風臾,也有胡大掌櫃。」
他沒有提起「陰靈」,在大多數江湖人的心目中,「陰靈」根本不算是一個人,因為誰也不能確實他是否真的存在。
「現在他們都來了,都是為了『金手』而來的。」小方接著問道:「『金手,要他們來幹什麼?」
「陽光」沒有回答。
他們都聽班察巴那說過,「金手」就是富貴神仙呂三建立的一個秘密組織,目的是要在藏人間造成混亂,奪取權力。
失金被殺的鐵翼,尋金斷臂的衛天鵬,追殺小方的勾魂手,被吊死在樹上的柳分分,都是這個組織中的人。
現在他們已將組織中的頂尖高手都調集到這裡來了。
這些人是來幹什麼的?小方和「陽光」都應該能想得到。
小方看著面前的空碗,就好像這個粗瓷破碗裡,會忽然躍出個精靈來解決他的難題。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說:「他們也不一定是來找卜鷹的。」
「嗯。」
「就算他們是來找他的,他也有沒子對付他們。」
「嗯。」
「他的手下高手戰士如雲,他自己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小方道,「如果連他都不能對付他們,別人去也沒有用,」
「嗯。」
「不管怎麼樣,這些事反正都已經跟我完全沒關係了。」小方道,「反正我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再過一個多月,我就可以回到江南。」
他的聲音很低,這些話就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你沒有到過江南,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想到江南是個多麼美麗的地方,那些橋,那些水,那些船,那些數不盡的青山……」
「陽光」靜靜地看著他,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應聲附和。
可是說到這裡,小方忽然打斷了自己的話,忽然大聲道:「我要喝酒。」
他喝了很多酒。
又凶又辣的土城燒,喝到肚子裡,就像是一團烈火。
他記得卜鷹曾經陪他喝過這種酒,喝過很多次,每一次酒後微醉時,卜鷹就會低唱那首悲歌,那種蒼涼的意境,那種男兒的情懷,使人永遠都忘不了。
這個外表比鐵石還冷酷的人,心裡究竟藏有多深的痛苦?
小方一碗又一碗地喝著,不知不覺間也開始擊掌低唱:
兒須成名,
酒須醉,酒須醉……
他沒有再唱下去。
他的聲音已嘶啞,眼睛已發紅,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說:「我們回去!」
「陽光」還是很安祥地看著他。
「回去?」她問小方,「你說回到哪裡去?」
「回拉薩。」
「你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麼要回到那裡去?」「陽光」淡淡地問,「難道你已經忘了,再過一個月,你就可以回到江南了,那是你的故鄉,你的朋友,你的夢,全都在那裡。」
她冷冷地盯著小方,又問一遍:「你為什麼又要回到拉薩去?」
小方也抬起頭,狠狠地盯著她:「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的,你為什麼還要問?」
「陽光」的眼睛就像是春雪般溶化了,化為了春水,比春水更溫柔。
「我當然知道你為的是什麼。」她幽幽他說,「你跟我一樣,都知道那些人是來幹什麼的,你也跟我一樣,都不能忘記卜鷹。」
小方已不能再否認。
他也不能忘記班察巴那說的那句話。
——現在我才明白卜鷹為什麼肯讓你走了。
卜鷹很可能已經有預感,已知道有強敵將來,所以不但讓他走,而已還要他帶著「陽光」一起走。
不管他自己遭遇到什麼事,卜鷹都絕不肯讓他們受到連累傷害。
「可是你自己也說過,如果連卜鷹都不能對付他們,別人去也沒有用。」
陽光柔聲道:「你既然已完全脫離了我們,誰也不能再勉強你回去送死,如果你不想回去,誰也不會怪你。」
「不錯,我也知道誰都不會怪我的。」小方說,·「可是我自己一定會怪自己。」
「你寧願回去送死?」
小方握緊雙拳,一個字一個字他說:「就算那裡已經變成個地獄,我無論如何也要下去!」
拉薩還是拉薩,還是跟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樣,天空晴朗,陽光燦爛。
布達拉宮的圓頂依舊在藍天下閃閃發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沒有絲毫變化。
這古老的聖城就像是他們的友情一樣,永遠都不會變的。
他們回到了拉薩。
「陽光」的笑容又變得好像這裡的天氣一樣明朗,小方的臉色卻更陰暗。
「這裡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好像是的。」
「如果那些人已經來了,已經有了行動,這裡一定變得很亂了。」「陽光」說,「每次有事發生時,卜鷹都會派人在城外巡邏示警。」
她笑得更愉快:「可是現在這附近連一個我們的人都沒有。」
他們還沒有進入拉薩聖地,路上只能看見三個人,都是活佛的虔誠信徒,不遠千里到這裡來朝聖的,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用最艱苦的方法來表示他們的虔誠和尊敬。
他們的精神和肉體都已進入一種半虛脫的狀態,對所有能夠看得見的都視而不見,對所有能夠聽得見的都聽而不聞。
他們已經將自己完全投入了一種聽不見也看不見的虛無玄秘中。
小方忽然改變了話題:「有些事你雖然看不見也聽不見,卻還是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他眼中帶著深思之色,慢慢地接著道:「有時它甚至遠比能夠看得見也聽得見的更真實,存在得更久。」
「陽光」既不能完全瞭解他的意思,也不懂他為什麼會忽然說出這些話來。
但是她沒有間,因為她忽然發現有些事變了,變得很奇怪。
他們決定先到八角街上的「鷹記」商號去看看動靜,再回去看卜鷹。
所以他們沒有經布達拉宮旁邊的那條街道走,直接就從大路進入市區。
街道上的行人已漸漸多了,有很多人都認得出「陽光」。
這裡是她生長的地方,她從小就是個明朗熱情慷慨的人,從小就非常討人歡喜、受人歡迎,尤其是那些匍匐在泥土中求乞的乞丐們,每次看她,都會像蒼蠅看見蜜糖一樣湧過來。
可是今天他們一看見她就遠遠地避開了,好像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算有些人偷偷地在看她,眼睛裡的表情也很曖昧詭秘,甚至顯得很害怕,就好像生怕她會為他們帶來什麼瘟疫災禍一樣。
她自己知道她還是以前那個人,連一點都沒有變。
這些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是不是因為他們都知道小方已經不再是「鷹記」的人?是不是因為卜鷹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許他們再跟小方接近?
這些問題都只有等他們到了「鷹記」之後才能得到解答。
他們牽著馬,很快地走過擁滿人群、堆滿貨物的街道,終於看見了「鷹記」的金字招牌。
「鷹記」的招牌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陽光」總算鬆了口氣。
「朱雲看見你的時候,樣子說不定會有點怪怪的。」她勸小方,「你不要理他就好了,不管他怎麼樣對你,你最好都假裝沒看見。」
小方根本就不曾「假裝」沒看見,平時終日都留守在「鷹記」的朱雲,今天居然不在,那些已經為「鷹記」服務多年的夥計也不在。
「鷹記」的招牌店面雖然全都沒有變,可是裡面的夥計卻已全部換了,「陽光」居然連一個認得的人都沒有。
他們居然也不認得「陽光」,居然把她當做了主顧。兩個夥計同時迎上來,先後用漢語和藏語問她和小方要買什麼。
「陽光」覺得很絕。
這些新來的夥計就算不認得她,也應該知道「鷹記」商號裡有她這麼樣一個人,就像是「藍色陽光」一樣的人。
「我什麼都不買。」陽光說:「我是來找人的。」
「找哪位?」說漢語的夥計臉圓頭尖,長得很滑稽,說的是極道地的京片子。
「我找朱雲。」
朱雲是這裡的大管事,可是這兩個夥計卻好像從來沒有聽過這名字。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搖了搖頭:「我們這兒沒聽說有這麼樣的一個人。」
「陽光」覺得更絕了。
「我看你一定是新來的。」她問這個夥計,「你來了多久?」
「才三天。」
「你知不知道這裡的老闆是誰?」
說京片子的夥計笑了。
「做夥計的人,如果連老闆是誰都不知道,豈非是個糊塗蛋?」
他不糊塗,所以他說:「這裡的老闆姓衛,不是燕趙韓魏的魏,是天津衛的衛,叫衛天鵬。」
「陽光」打馬,馬飛奔。
一一卜鷹一手創立的「鷹記」商號,老闆怎麼會變成了衛天鵬?
「不知道。」
所有的夥計都是新來的,都是從外地來的,這些事他們完全不知道,甚至連卜鷹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陽光」相信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殺了他們,也一樣不知道。
他們也不知道衛天鵬在哪裡,老闆的行蹤,做夥計的人本來就無權過問。
——卜鷹呢?
「陽光」打馬,馬飛奔,奔向卜鷹的莊院。
她不能確定卜鷹是不是還在那裡。
想到那些人看見她時的奇怪表情,想到那些人眼裡那種曖昧詭秘的神色,她心裡已有了種連想不敢去想的不祥預兆。
但是她一定要去找。
在他們離開拉薩的這段日子裡,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變化?所有的問題都一定要先找到卜鷹才能得到解答。
但是她已經找不到卜鷹了。
她和小方趕到卜鷹的莊院時,那地方竟已變成了一片瓦礫,所有的亭台樓閣、樹木花草都已被一把大火燒得乾乾淨淨。
「好大的一場火。」
多年後人們提起這次大火時,心中仍有餘悸:「火頭至少有三四十個,一開始就有三四十個地方同時燒起來,整整燒了三天三夜。」
每個人都認為那是場「天火」,是上蒼降給這家人的災禍。
起火的真正原因從來都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陽光」站在瓦礫間。
她依;日還能分辨出這地方本來是個八角亭,四面是一片花海。每當春秋佳日,卜鷹空閒的時候,她總是會陪他到這裡喝兩杯酒,下一一局棋。
沿著花叢間一條用採石鋪成的小徑往東走,就是她居住的小院。
她已經在那裡住了十年,她所有的夢想都是在那裡編織成的,所有的回憶也全都留在那裡。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癡癡地站著,癡癡地看著,看著這一片令人心碎的廢墟。
她沒有流淚。
為了一一個心愛的瓷娃被人砸破,她會流淚,為了一隻小貓的死她會哭上半天。
但是現在她反而沒有流淚。
舊夢依稀,滿目瘡痍,沒有人,沒有聲音,所有的一切都已化為飛灰。
一一卜鷹呢?
「他一定還活著,一定不會死的。」
她一直不停地喃喃低語,反來復去他說著這兩句話,也不知是說給小方聽呢,還是在安慰自己。
小方連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還能說什麼?
這裡不是他的故鄉,不是江南,但是他心裡的傷痛絕不比她輕。
他瞭解她對卜鷹的感情。
家園被毀,還可重建,人死卻不能復生,只要卜鷹還活著,別的事都沒有關係。
——他是不是還活著?
——如果他還沒有死,他的人如今在哪裡?
瓦礫間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的喇嘛踏著灰燼大步而來。
「陽光」回過頭,看著他。
「我認得你。」她的聲音雖已嘶啞,居然還能保持鎮靜,「你是噶倫大喇嘛的弟子。」
喇嘛說,「我叫阿蘇。」
「是他叫你來的?」
「是。」
阿蘇的神情也很沉痛:「三天前我就已來過了。」
「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