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八章(下)
    寶玨看了看寺上的匾額,轉頭對趙楹道:「我自己進去就好了,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趙楹也是聰明人,當即道:「下官在寺外著就可以了,公主不必掛心,還是早些把事情辦好了,下官也好護送公主回去。」

    「……也好,」寶玨無意識地揪了下耳朵,「那我就先進去了,一會兒就出來。」不知道,等會兒我再拖個人出來,他會不會覺得驚訝……不管了,先看溫伶要緊!想著,她便匆匆往正門而去。

    寺廟只有在初一、十五等其他特定的時間,接受信徒的膜拜,由於女兒島特殊的環境,只有男子會選擇避世出家,而女人就算過得再不如意也絕不會走到這一步,所以,這裡是沒有庵堂的,而相對的,寺廟的信徒,多半是「善男」,「信女」卻是十分少見的。像寶玨這樣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出現在冷僻的郊外寺廟門口,而且又不是接受香火供奉的日子,就更加透著古怪了。

    因為不是開放的日子,所以正門是關閉的,寶玨要進去,只好走側門——這個時候,只有側門是開著的。

    寶玨一隻腳才跨進門檻,迎面走上來個小沙彌,手裡還拿著一把大笤帚——顯然是正在掃地,兼看門的。

    「女施主,淨隱寺是男子清修的地方,今也不是接受香火的日子,施主的向善之心可嘉,不過來得卻不巧,只好請回了。」小沙彌雙手合十,客氣地下逐客令。

    寶玨裝著沒聽懂,照樣把另一隻腳也跨進來——好了,這下她人在裡邊了,小沙彌就算要「武力驅逐」,她也不怕了。

    「小師傅,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拜菩薩的,我是來找人的。」

    小沙彌道:「恐怕是女施主找錯地方了,這裡都是出家人,和俗世紅塵已無瓜葛,女施主要找人,還是到別的地方去找吧。」

    「不會錯的,他肯定在這裡,」寶玨急道,「小師傅快讓進去,再晚,他要是被剃度了了,就來不及!」

    小沙彌恍然:「原來,女施主是來找溫善人的……溫善人今天的確來求見方丈大師,請求拜在佛門之下,不過被方丈大師拒絕了。」

    寶玨鬆口氣:「為什麼?」

    「大師說,他塵緣未盡,」小沙彌上下打量了寶玨一番,道,「不過溫善人似乎鐵了心,跪在佛祖面前都不肯走,方丈勸了他半天,他也不聽,連茶水素齋都不肯用,真是讓人擔心。女施主既然親自來接他,那是再好也沒有了,趕緊把人領回去吧!」說著,轉身在前面帶路。

    大雄寶殿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人影,跪在蒲團上,雖然沒有看見他的正面,寶玨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個人就是溫伶。

    烏黑如墨的頭,披散在肩頭——雖然方丈無意為他剃度,但他似乎也不願意就此把頭束起,就此斷了出家的心思;仰著臉,癡癡地看著佛祖慈悲的眉眼,溫伶不由得淚濕雙睫,心中淒苦:哪裡都沒有自己的位置,沒有人願意要他……到底前世犯下了如何的罪孽,今生要讓他承受這樣的痛苦?為什麼總是給他美妙的夢想,就在他拼盡全力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的時候,又被人無情地粉碎,於是,美夢,就變成了噩夢——就好像因為乾渴而瀕死的人,以為自己看到清泉,鼓起所有的力氣不斷地追尋著,最終卻現,那只是海市蜃樓!也許,他不該奢望得到公主的愛,他應該明白,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她是那麼多年來,第一個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是第一個沒有對他有任何企圖的人!他也不想為她癡迷,為她癲狂,可是,他沒有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本來以為經過了一夜纏綿能讓自己就此死心,可是沒有,他現自己反而比從前更叫沉迷了!這讓他感到害怕,他不能給她添麻煩,所以,就跑到裡這來央求方丈收留他,只有這樣才能強迫自己了斷塵緣,但方丈卻偏偏拒絕了他!他要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溫伶!」

    一個絕對不會在此時此地出現的清脆女聲,突兀地響起,溫伶不由得苦笑——心魔已生,都出現幻聽了呢!再下去,說不定要瘋了!瘋了……也好……

    「溫伶,」寶玨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大殿,來到溫伶的身邊,跪在他身邊的蒲團上,側頭看他,「想什麼呢,這麼專心?我叫你,你沒聽見麼?」

    溫伶轉過臉,這才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公主……」他低喃著,又是歡喜,又是恐懼——他可以認為,她是為他而來的嗎?可,萬一不是呢?「你,你到裡來做什麼?」他低下了頭,喃喃地問。

    「這話我還想問你呢,」寶玨無奈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見溫伶渾身一僵,不由得歎了口氣,「你的腦袋瓜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以前是自殺,現在是出家,溫伶啊溫伶,你怎麼就是不能安分地過日子呢?偏偏要生出這麼多的麻煩來……我真是服了你了!」

    溫伶覺得自己渾身冷,半晌才找回了反擊的能力:「我想怎樣,都和你沒有關係吧?你是我什麼人?我是你什麼人?大家不過萍水相逢,就算你有恩於我,我也已經報答過你了,接下來,我要走什麼樣的路,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是麼?」寶玨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眼中閃過不忍,「你以為你把自己給我,把你的產業都送給了我,我們就兩清了?沒有,沒有兩清!只有更加糾纏不清!以前是你欠我,現在卻是我欠你了!」

    溫伶看了看她,沉默片刻,道:「錢財是身外之物,情愛是穿腸毒藥,我現在已經大徹大悟,決心要出家了,霓裳蝶衣我留著也沒用,還不如送給你,反正當初也是為了你才拚命努力到現在這個階段的,我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請求,只要你能對十六夫妻好一點,就好了。」

    「那你呢?你那件事情怎麼說?」寶玨看著他。

    「我?」溫伶自嘲地笑著,「我過過了,那是為了報復,你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報復過了,我也就放下了……」

    「是嗎?真的放下了?那為什麼方丈大師不肯收留你?」寶玨問,「可見是你塵緣未了的了!」

    「怎麼不肯?」溫伶勉強笑,「剛才我還和他們一起唸經呢!如果你是說我還沒有剃度的話,方丈大師說了,要挑一好日子,不是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收佛門弟子的……」

    「你就編吧!」寶玨看著他,憐惜之情溢於言表,「當我不知道?我都問過小沙彌了,人家都告訴我了……哎——你這又是何苦?」

    溫伶心裡委屈,真想撲到眼前人的懷裡痛哭一場,可是他不能——他也是有自尊的,人家都明白說過不喜歡他了,他又何必死纏著人家不放?「雖然做不成正式弟子,我帶修行,總可以吧?等方丈大師看到了我的誠意,他一定會收留的!」他故做篤定地說。

    「溫伶,」寶玨板過他的臉,「你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回答我,你真的想出家嗎?還是為了和我賭氣?」

    溫伶眼簾低垂,細長的睫毛拚命地扇動著,多了一會兒,他:「是真的想出家……我覺得,活著,沒意思,如果不想死,就只有出家,我答應過你,不尋死的,所以,就只剩下出家一條路好走了。」

    「你可真是個傻瓜!」寶玨眼眶熱,一把抱住他,「我以為時間會讓你變聰明一點的……沒想到,反而比以前更傻了……像你這麼傻的人,連佛門都不願意收……也只有我,願意將就一點,把你帶回家……那,你還願意跟我回家嗎?」

    溫伶霍地抬頭,瞪大眼睛:「你說什麼?你要帶我回家?為什麼?如果是因為我和你過了一夜的話,沒有那個必要!我都說了,我是為了報復你!而且,我都決定要留在這裡了!你不用為我的將來費心,真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負責……」

    寶玨伸手點住他的唇:「別說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口是心非』對我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我既然想好了要帶你走,自然會給你個交代,我只是擔心你會覺得委屈,畢竟我已經有五位夫君了……而以你的相貌,能力和家財,如果和別的女子成親的話,要得到三媒六聘的正室位置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如果……我是說,如果,」猶豫地看他,「如果,你不在意只能成為側室的話……如果,你不在意只能得到我不完整的愛的話……如果,你不在意放棄自由自在的生活的話……如果,你不在意從此只能相妻教子的話……你還願不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溫伶早已經珠淚成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話音未落,克制許久的感情頓時壓抑不住,抱住寶玨嗚咽了起來。

    「哭什麼啊——」寶玨好笑地撫摸著那一頭烏黑的,「好像我在欺負你似的,天地良心,我可……」

    她的身體忽然僵硬,喉嚨裡吐不出半個字。

    「你是誰?」一個威嚴的聲音在的腦海裡迴響,並引著連續的回聲「是誰……是誰……」

    「你怎麼進到這個軀體裡的?!」

    「你根本就不屬於這個時空!」

    「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語氣越來越嚴厲,同時,寶玨頭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她驚惶地看著四周的佛像,在別人眼中慈悲的眉眼,看在此刻她的眼中卻盡顯嚴厲,她渾身顫抖,想趕緊逃開這裡,可是,她的身體卻無法挪動,只是僵硬地維持原狀,忍受靈魂和**的撕裂——是的,她感覺到自己正被硬拉著離開個軀體……

    「公主,你怎麼了?」溫伶也現有些不對勁,擔心地問。

    「溫伶……快,離開,這裡……」寶玨拼盡全身的力氣,只能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

    「好,等我和方丈大師聲。」溫伶笑著頭。

    「快走!快走!……再不走……哇」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寶玨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滑去。

    溫伶嚇傻了,他手忙腳亂地抱著,驚叫道:「公主,你怎麼了?」

    寶玨勉力睜開眼,鮮血不停地沿著她的眼角,鼻孔,耳朵,還有嘴角淌了出來,樣子十分駭人:「快……快帶我走……不然,就永遠走……不成了……」話音未落,人一軟,已經沒氣了息。

    ……

    李夢茹白了身邊兩個羅漢一眼:「你們幹什麼拖我出來?我要回去!」

    「妖孽!強佔別人的身體還不知羞恥!我等奉法旨前來捉拿於你,有話,到佛祖面前再我吧!」羅漢我著,拖了她就走,可能是把她當作惡鬼了,非但不客氣,而且近乎粗魯。

    「喂!你們別樣啊!好歹讓我跟人打個招呼啊……」李夢茹急道,回頭看著溫伶傻傻地抱著失去溫度的寶玨的肉身,不禁有些擔心。

    「打什麼招呼?你現在這樣,別人根本就看不見!」羅漢一路說著,拖著她走遠了……

    溫伶抱著寶玨,怔怔地,不明白到底生了什麼——剛剛,公主還在抱著他、和他說話的,還在說要帶他走的,才一轉眼的功夫,怎麼就七竅流血了?懷裡的身體漸漸有些涼,他猶豫著、怯怯地將手指探到寶玨的鼻下……

    「啊——」

    淨隱寺中突然響起一陣淒厲而絕望的尖叫,是如此的悲痛,聞者莫不心生惻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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