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四章
    寶玨和月清澄的婚禮滿城轟動,進宗祠、辦儀禮,從天明就開始忙活,整整弄了一天,才算告一段落。

    女皇恩旨,賜滿副鸞駕儀仗,以做迎親之用。迎娶隊伍吹吹打打,招搖過市,繞城一周,從公主府接了月國皇子出來,最後又抬回了公主府——只不過這時進門的,可就是虹國的駙馬爺了。

    百官賀喜,賀禮如潮水一般送進府中,百姓同喜,流水席不吃白不吃。

    良辰吉時,女皇親臨,高居上位,接受新人跪拜,喜筵開始後又坐了半個時辰,這才起駕回宮——自然又是一樁天大的恩惠。

    好不容易散了酒席,寶玨這才得以從前院脫身,回了後院。

    「秀雲!」錦繡水榭裡,清冷的月光照在搖曳的花樹上,斑駁的花影中,蕭文長身玉立,衣袂翻飛,有著說不出的孤寂和蕭索。

    「文兒!」寶玨緊走幾步,「夜深露重,你在這裡做什麼?」抬手摸了摸他清瘦的面頰,不禁低聲斥道,「都是做爹爹的人了,怎麼反而不知道照顧自己了?瞧瞧,穿得這麼淡薄,要是得了風寒可怎麼好?」

    蕭文苦澀笑:「我哪裡就是那麼弱不禁風的人了?我…我…只是突然想再看看你……今填是你和十五皇子的洞房花燭夜,我不方便去打擾,所以,只好在這裡守著了。」

    寶玨心中一動,埋入他懷中,雙手交纏在他腰際,輕聲歎道:「你啊,別東想西想的,咱們夫妻是要做到老的,想見隨時都能見,也別站在這四面透風的地方吹冷風啊!要是病了,我可要心疼的呢!」

    蕭文默然半晌,用力地環住了她,埋頭在她頸邊,用極輕的聲氣,黯然道:「過了今晚,秀雲就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秀雲。墨珠和紫玉,我都可以接受,花菲我也可以容忍,可是,月清澄……秀雲,因為嫉妒,我變得越來越醜陋……你,會不會討厭我?」

    「傻瓜,」寶玨心中酸澀,面上卻是輕鬆的語氣,「我怎麼會討厭你?我喜歡你,愛護你都來不及呢!」

    「是嗎?可是,連我自己,都已經沒有自信能在你心裡獨佔原來的位置了呢……等會兒,你就要和他……他可比我幸運……當初我們成親,你連看都不看眼,把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喜房裡,我守著花燭到填明,心裡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被這樣嫌棄……」

    「那時候我是不懂事,」寶玨暗暗歎了口氣,「辜負了你,是我的錯。」

    一陣沉默之後,蕭文放開了寶玨,凝視妻子的眼光有著不可言喻的哀傷:「真想就這樣把拉回去,不讓你去他那兒,可我知道,這樣不行。」輕輕撫上她的面龐,食指下意識地摸娑著粉嫩櫻唇,最後竟是狠狠地吻了上去。

    半晌,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才慢慢地分開,蕭文看著她,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輕快地說:「天色也不早了,你快過去吧。今天是新駙馬意生中最要緊的日子,你可別讓他等得太久了……我……我也該回去了。」

    寶玨想拉住他,讓他不要走,可是,終究還是沒有那麼衝動——月清澄的今天,是蕭文的過去,蕭文當年的新婚夜已經不可能在重新來一次,而月清澄,她不想在多年以後為今天對他的遺忘和冷淡而後悔一生。

    「……那,你自己小心點,」雖然有了決斷,還是有些依依不捨,「……我……我就……不送你了……」寶玨看著他的眼,仔細叮囑,「早點安歇,知道嗎?不要胡思亂想的,我會擔心的,請不要讓我為你擔心,好嗎?」

    「嗯,」蕭文低低地應了一聲,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咬著唇說了出來,「……你……也當心些身體……」

    「我曉的。」寶玨頭,「你放心吧。」

    蕭文吁了口氣:「那……我先走了……」回身走出兩步,忍不住轉頭又看了寶玨一眼,見她站在原地,只是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轉身默默地走了。

    寶玨見他漸行漸遠,不覺暗暗歎了口氣,低下頭來沉思半晌,再抬起頭時已是重新收拾了心情,腳下加緊,急急往木蘭院而去。

    才跨進院門,便見院中站了許多人,寶玨一看,除了月清澄帶來的那些奴僕,還有些是自己芙蓉院裡的人。

    紫玉等一干人等俯身行禮,齊聲道:「奴才等給公主道喜,恭祝公主和駙馬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慶熙等陪嫁小廝也是俯身行禮,說了些吉祥話兒。

    寶玨吩咐眾人明天去帳房領賞,大家謝恩之後,這才各自回去歇息。

    「慶熙,跟你主子說聲,我馬上進去。」寶玨吩咐著,眼見慶熙上了閣樓進新房,她忙把紫玉拉到近前。

    「你回去歇著去吧,」寶玨低聲叮嚀道,「這幾天你都沒好好睡,我看你精神也不是頂好的。這裡不用你守著了,你趕緊早點回去吧。」

    「有勞公主費心,奴才沒事的。」紫玉垂眸答道。

    「胡說,」寶玨一掐他的下巴,「人都瘦了,眼圈也黑了,還說沒事?」白了他眼,「這麼大的人,還要我替你操心……聽話,我那屋子暖和,你今晚就在我屋裡睡,要是覺得冷,就多蓋床被子,或者睡我的床也可以,反正今晚也不回去……」

    聽著她絮絮叨叨地囑咐,紫玉心中暗道:身冷,又哪裡及得上心冷?就是穿多蓋暖又如何?自己倒不是介意公主未曾再他招侍寢——他已知道木石散解開留下的後遺症——只是想到墨珠的現在就是自己的將來,心裡就一陣一陣的慌、苦,彷徨而迷惘,孤獨而寂寞,種種負面的感情揮之不去,只是糾結在心中,越來越緊,越來越深……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別說是夜不能眠,就是睡著了也盡做噩夢,日用三餐也是意興闌珊,這樣要是還能養得白白胖胖的,那才真叫稀罕呢!

    「那,我先走了。」他低下頭,輕輕地說——其實,讓他離開,對他實在是一件寬容的事,想到公主和月國皇子再度春風,他的心裡也難過得幾乎像是要死去一樣。所以,他沒有堅持留守,而是選擇了遵守公主的命令。後退幾步,他對寶玨恭敬地行禮,以標準的小廝告退的動作,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奴才等告退。」在寶玨的頷下,帶著芙蓉院的眾小廝離開。

    寶玨目送他離開,才慢吞吞地順著樓梯爬上二樓,在月清澄的秀房前停下了腳。

    慶熙和嘉佑迎了出來,把請公主進屋。

    一切儀式比照著上回又重演了次,女兒島風俗大同小異,寶玨和月清澄也算駕輕就熟,比上回花的時間自然少了許多,慶熙嘉佑退出新房,寶玨和月清澄二渡新婚夜。

    第二日上三桿,月清澄懵懂醒來,只見坐在床邊的妻子正笑睇著自己,面上一紅,忙不迭地起身,正要喚人進來服侍,寶玨道:「我可捨不得讓別人瞧你。」說著,卻是親自拿了褻衣褻褲過來,為他穿上,又拿了中衣外套,一件件地為他穿戴整齊,然後才叫人進來服侍月清澄洗漱。月清澄卻一定要慶熙嘉佑先服侍她,二人相互推諉,最後是慶熙「自作主張」,折中處理——他和嘉佑,一人服侍一個。十六個小廝本就各司其職,分別跟在他二人手下,做起事來倒是井井有序,有條不紊。

    和月清澄一起用早膳,寶玨正想尋個借口出去瞧瞧其他幾房夫君,慶熙進來,說是韓管家在外面求見。

    寶玨暗自納罕:家務事由文兒做主便是,天到這般光景,就是要趕著上朝也晚了,她來找做我什麼?心中狐疑,卻還是吩咐了請她進來。

    韓秀娟一進門來,便給公主、駙馬道喜,又說了些討口彩的吉利話,這才進入正題:官轎已備妥,請示兩位主子,是否即刻進宮給女皇陛下請安。說是請示,實際就是提醒——轎子都備好了了,只等人坐上去就走,寶玨難道還能尋借口推托不成?當年的「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做的出來,現在的寶公主拖家帶口、瞻前顧後,自是沒有當初的那份「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魄力。

    慶熙派小廝去芙蓉院傳話,沒一會兒功夫,紫玉領著金櫻和銀翹過來,紫玉和金櫻手裡捧的,是公主的服飾,銀翹手中的,卻是虹國駙馬的官場行頭,這邊紫玉服侍公主更換朝服,妝點儀容,那邊慶熙嘉佑也忙著為月清澄更衣打扮,又忙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在眾人簇擁下上轎進宮謝恩。

    此刻早朝已經散了,女皇正在御書房裡處理國務。守在門口的永壽見公主駙馬前來,忙進去稟報,女皇便宣了兩人進來。

    月清澄已是名正言順的皇室駙馬,和女皇的關係是不折不扣的姐姐和妹夫,自不必象先前那麼避諱,因此並沒有以面紗遮容。

    女皇是第次見到月清澄的容貌,只覺實在只能襯得上「清秀」二字,要說如何的貌美如花,傾國傾城,絕對是誇大其詞了,不過,她早已聽後宮諸位夫君講過,心中既有準備,加之本身城府極深,臉上竟是半點都不曾露出失望之色,反而面帶微笑,神態和藹可親。

    給陛下請安之後,兩人賜座一邊。

    「趙學士,」女皇看向垂手而立的中年女子,「傳朕口諭,著翰林院擬國書一份,向月國女皇告知本國公主與月國皇子已經擇日完婚,朕已加封月國皇子一品誥命,將來所出,女孩兒晉封公主,男孩兒晉封王爺,榮華富貴,比當朕的親生子女。」

    「謝陛下聖恩!」月清澄聽聞,急忙跪倒在地,「陛下聖恩浩蕩,如此殊榮,清澄實不敢當。」

    寶玨也跪地謝道:「陛下,這實在是……」

    女皇笑道:「朕是金口玉言,朕既然說了,就沒有改口的道理。朕明白你的顧忌,但是,月清澄,你是皇室子弟、鳳子龍孫,出身原就與眾不同,朕的御妹本來也是與你門當戶對,只是終究是娶過一房正室的,平白讓你受了委屈,難為你還肯將就和個平民平起平坐,朕也不能欺負老實人,自當對你有所補償,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安排才能彌補對你的虧欠吶!」

    「陛下言重了,」月清澄道,「清澄實在是不敢當。」

    女皇並不理會,只是對著那中年女子道:「趙學士,尼快下去辦差吧!」那中年女子馬上領旨離開。

    「秀雲,」女皇看著自己的妹妹,「清澄為你千里遠嫁,這份情誼彌足珍貴,你要好好珍惜,萬萬不可委屈了他,知道嗎?」

    「是。」寶玨應道。

    「皇室子弟身份高貴,本就不是尋常百姓能比的,你那元配若對朕的旨意有所不滿,你務必要好好開導於他,若是不能識得大體……朕既然能賞他,自然也就能罰他。」女皇的說話極為高明,既是給月清澄聽,也是給寶玨聽,這話聽在不同人的耳中,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想到府中遍佈都是女皇的眼線,寶玨心中暗驚:「臣妹惶恐!臣妹無能,竟讓皇上在為國事操勞的同時,還要為臣的家務事煩心,臣妹實在是無地自容了。陛下還請放心,臣妹回去定當嚴加管束,臣妹也當以身作則,以使府中上下相安無事,祥和寧定。」

    「如此甚好。」女皇點頭,「月清澄,朕這個御妹說話向來講信用,她既應允不會虧待你,自然就會對你好——這一點,朕是深信不疑的。說起來……當年她娶元配的時候,也沒想著要領到宮裡來見見朕這個做姐姐的,對你果然是不同啊!」

    話倒是不假,當年「寶玨」因愛生恨,親手設計害死了從小喜歡的人,偏巧蕭文的長相與那人一般無二,她心裡有鬼,自是不會給蕭文好臉色,也不願意給蕭文討什麼封賞,平日相處,能不見就不見,見了也多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雞蛋裡邊找骨頭,沒少讓蕭文難堪,蕭文如今「一品誥命」的封號,還是寶玨來了以後一番努力得來的結果。

    月清澄聽樂女皇的話,低頭不語,似是十分羞澀,心中卻不免怨懟女皇多事:不是挑撥是什麼?明著是為我撐腰,可惜,被你這麼一說,難保不會激起秀雲的逆反心裡,我與蕭文,以現在的狀況,加以時日,未必就輸了他,只是有權勢從中作梗,怕是永遠都佔不了秀雲心中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了。

    他於宮中生長,宮中人物說話多是言不由衷,明著是一個意思,實際又是一個意思,他揣測著虹女皇的意圖,卻不明白虹女皇要把自己妹妹家攪得一團亂對有什麼好處,只當是自己想得太多,或者是女皇無心之過,卻不知道虹女本就有些顧忌這個突然脫胎換骨變聰明的妹妹,後來迫於戰事不得不解燃眉之急,應了她與月國皇子的婚事,事後想來卻是擔心這個妹妹萬一生樂異心,會藉機裡通外國、興兵造反,要想防患未然,來硬的,只能是投鼠忌器,唯今之計,也只有讓月清澄和蕭文能互相牽制,這樣,寶玨既不會與月清澄太親近,給她借兵的機會,又不致其和月清澄鬧僵,給月國出兵的借口,兩房正室相互制肘,成日裡家長裡短,寶玨費心家事,自然就無暇其他,這才是上上之策。

    御書房內一團和氣,大家帶著面具一起演戲,表面上姐妹情深,暗地下波濤洶湧,皇家親情,終究脫不了爾虞我詐的算計。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永壽進來回稟:翰林院大學士趙衡璃求見——原來是先前的那位來交旨的。

    女皇看了草擬的國書,十分滿意,喚過符寶郎(即掌璽宮侍),加蓋御印,著趙衡璃傳至禮部,由禮部尚書全權負責安排人員送至月國。趙衡璃正要告退,女皇卻又喝住她,轉頭問月清澄有無口信要轉達月國女皇,若有,正好順便。

    月清澄此時心中雪亮,知他根本不是臨時起意,乃是早有預謀,就連先前許的榮華富貴,看來也只是為了那個目的做的鋪墊,也罷,她既投之以桃,自己亦當報之以李,若是裝傻沖愣,只怕反而引火燒身,為寶玨和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何況維持兩國安定對自己和對寶玨來說,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他心思敏銳,只片刻間便有了計較,當下順水推舟,借御書房墨寶提筆而就,給自己的母皇修書一封以報平安,信中提及自己的婚事,自然是美滿幸福,請母皇不必掛心云云,寫好樂書信和信封,把信套信封裡,正要交給趙衡璃,卻被女皇攔住,女皇吩咐洗墨郎(即伺候筆墨書寫的宮侍)拿來糯米制的漿糊給信了封口,這才交給趙衡璃帶下。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退,女皇也不挽留,只說要她們到鳳後宮中去請個安,兩人自然答應,退出御書房,到了真秀宮中,已是進午膳的時辰,鳳後留二人一同用膳,直到黃昏時分才從宮中出來。

    晚上女皇駕臨真秀宮,說起月清澄自是讚不絕口——原來她雖然表面上避了嫌疑,但事後隨侍的洗墨郎便向她稟明所見,對月清澄信中的內容自是一清二楚:月清澄說婚姻美滿幸福,等於是變相地請求月女皇能維持兩國長期通好,和平共處,但在字面上卻絲毫拿捏不到任何皇子妄圖干預朝政的把柄,這個月清澄,非但識趣,而且聰明,秀雲能娶到他,也真是好福氣。

    鳳後湊趣道:「可見陛下是疼秀雲的!若不是陛下差秀雲出使月國在前,做主允婚在後,哪裡有今天這樣的金玉良緣?秀雲吶,有陛下這個事事為他著想的姐姐,才真是天大的好福氣呢!」

    這話連吹帶捧,不說女皇算計手足,卻誇讚女皇姐妹情深,女皇聽自是十分受用,心道還是少年夫妻知心性,這麼多年走來,縱是身邊美色如雲,終究還是只有身為元配的玉無瑕最瞭解自己。

    鳳後靜養多日,雖然病體未癒,但此時容顏已經恢復到往日風采七八分,他行止雍容嫻雅,心思敏銳細膩,雖是曲意迎奉但點到即止,自不會讓人心生反感,女皇思及當年的風花雪月,見面前之人舉手投足一股成熟的氣息,比之滿目青澀自是別有番韻味,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當晚便宿於真秀宮中,與鳳後重溫鴛夢。

    再說寶玨,既與月清澄新婚燕爾,別的院子不能進,除了有幾次是歇在自己的芙蓉院裡,一個月倒有大半時間都是夜宿木蘭院,當然,月清澄身體羸弱,魚水之歡也是偶爾為之,多數不過是聊聊天朔說話,相擁而眠到天明。

    期間,寶玨還特意把花菲請了過來,讓他給月清澄檢查檢查身體。月清澄對「花太醫的弟弟」相當尊重,並沒有像一般人似的認為「男子懂醫術很奇怪,就算懂也是雞毛蒜皮」,相反還積極地配合他的藥物針灸治療,言語之間也極客氣有禮,花菲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男子行醫,居然能得到皇子的讚譽,也十分得意,尤其是以他沒有偽裝過的性別,月國皇子能一視同仁,足見他也是個有胸襟有智慧的,因此對他的為人也更加欽佩,對他來說,這個月國皇子可比蕭文要好相處得多,因此時間長,這兩個人倒是越來越談得來。

    在寶玨和月清澄完婚後的第二個月,虹國的春天已近尾聲,夏天馬上就要來。

    紫玉在芙蓉院裡服侍公主換上剛定做了送來的這一季的夏裙,退後幾步,左右看了看,突然輕聲埋怨了起來:「什麼霓裳蝶衣,還說是有京城手藝最好的裁剪師傅呢,連尺寸都量不准!」

    寶玨摸了摸肚皮,自嘲道:「老嘍,老嘍,游泳圈都出來嘍!」

    紫玉看了她一眼,道:「公主還說自己老?這幾年,府中上下的人可都在傳,說公主莫不是從什麼地方得了仙丹妙藥,竟然容顏一如往昔,公主再要這麼說,駙馬聽見了,心裡肯定不快活!」

    寶玨做了個鬼臉:「行啦,行啦,我不說啦,你可別把這話告訴駙馬,否則我可又要被念叨了!」

    自從當年東湖香嶺回來之後,她的容貌就再也沒有生過變化。起先她並沒有在意,可是隨著女兒一天天的長大,她的容顏卻還是當年的少女模樣,就連身材也恢復的極好,這樣明顯的對照,自然讓所有的人都產生了困惑,而蕭文更是隱隱有了些不安全感,所以才會不斷地試探,不斷地想抓緊她的心。事實上,原本她和蕭文站在一起,一看就能知道是對夫妻,現在兩個人站在一起卻越來越有點像兄妹——蕭文操勞的事情多,神情之間越的沉穩,舉手投足儼然就是當了十幾年家的大戶人家正室的樣子;反觀她自己,雖然有了女兒,陪在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時間卻似乎在她的身上凝固。她心裡清楚,多半是因為當年的「嬌鸞」起了作用,溫伶曾經過,那藥用得好,可以讓女子保持青春,她沒想到,竟然會是真的,現在想起來,倒是有些後悔對胡金縷那麼狠了。

    「我可不沒那麼碎嘴!」紫玉頓時覺得委屈,「我是什麼樣的人,公主心裡還不明白麼?要是疑心我是駙馬派在你身邊的眼線,往後,就讓橘紅、金櫻他們幾個近身伺候好了,我就是做個粗實小廝也沒關係,只求公主不要把我捻出去……」

    寶玨知他誤會,趕緊申明:「我沒那個意思,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快別委屈了!吶,我給你賠罪!賠罪還不行嗎?」說著,就是一躬到地。

    「公主這是做什麼,」紫玉嚇了一跳,「快起來,快起來,折煞奴才了!」說著就上來扶。

    才站直了身的寶玨突然踉蹌了一下,慌得本來想縮回手的紫玉趕緊抱緊她,驚聲問道:「公主,怎麼了?怎麼了?」

    寶玨甩了甩頭,故做輕鬆道:「沒什麼……可能起得有點急……剛才眼前黑,頭一暈就有些站不穩了……」

    紫玉急道:「誰要你賠罪?賠什麼罪嘛,看把你自己給折騰得,臉色這麼蒼白……不行,我得去請花公子來給你瞧瞧。」

    「不必了,」寶玨推辭道,「我躺一會兒就好,你不懂,低血糖都這樣……」

    「什麼低血糖,高水鹽的,」紫玉跺了跺腳,「我可聽不明白,我只知道,公主身體不好,就得找花公子來給看看!大家也好放心……」見寶玨還是想攔,他一皺眉道,「是請花公子,還是要稟我告駙馬請太醫,公主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還是叫花公子過來好了。」寶玨撇撇嘴,妥協了。

    「早跟你說了,你又不聽,非得聽見駙馬的名號才服氣,」紫玉扶躺了她上床,「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數落完,轉身出去,吩咐橘紅去請人,金櫻和銀翹準備茶水,自己又回來坐到床沿,小心地把寶玨額上沁出的冷汗一點點地擦了去。

    不大會兒功夫,花菲急匆匆地趕過來了。他正在丁香閣裡給月清澄配藥,聽到橘紅說寶玨不舒服,手頭上的事也顧不得了,心急火燎地就來了。等進了內室一看,寶玨躺在床上,又是一急,三步並了兩步上來,看清了寶玨恢復血色的臉,頓時鬆了一口氣。

    紫玉起身,讓開位置:「剛才公主一下子暈眩,險些摔倒了,臉色也很難看,我擔心別是得了什麼病吧?花公子,你快給公主看看,如果要緊的話,我可還得和兩位駙馬爺去說。」

    「別,別去啊,」寶玨想爬起來阻攔,「我沒事的,都跟你說了,躺一會兒就好的,你別多事了……」

    花菲把寶玨按回床上:「你安心躺著,先讓我好好地給你檢查下,也未必就會像紫玉說的那麼可怕,我是誰?回春聖手不是?有我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轉眼看著紫玉道,「這事暫且還是瞞著的好,不然,蕭駙馬那裡一頓罰你是逃不了的,月駙馬那邊……他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我可不想先前下的功夫都打了水漂兒。」

    紫玉點點頭,心裡卻打定主意:萬一要是公主真得了什麼病的話,兩位駙馬那裡是一定要去通稟的,就算受罰也沒辦法,不過月駙馬那邊怎麼說,倒是要想想的。

    花菲伸手搭脈,皺了皺眉心,又閉目等了會兒,才收回了手,要寶玨吐出舌頭,看了看她的舌苔,終於確信無疑:「公主,這不是病,你這是有喜!花菲給公主道喜,」又朝紫玉一拱手,「給紫玉道喜了。」

    「哎?!」寶玨愣住了,紫玉也愣了。

    花菲看了她兩個,暗暗好笑:「公主,尼都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了,難道你自己都沒覺嗎?」

    寶玨看了看自己有些粗的腰身,悶悶道:「我以為……是長肉……沒想到是懷孕……」

    其實也不能怪她糊塗,女兒島上的女子和原來世界的女性不同,一生只來兩次葵水:第一次表示女子已經有了做母親的資格,可以成親生子,賜夫君喝「金玉湯」了;葵水第二次的到來,通常是在子女五十歲左右的時候,實際上是暗示女子已經不能生育了,不要癡心妄想還可以再懷孕了。由於男子只有在喝過金玉湯之後才有幫助女子繁衍子嗣的能力,因此要確定女子有孕也很簡單,只要在和賜金玉湯的男子同房後三個月檢查身體,就可以知道了,而且還能順便確定生女還是生男——當然,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準確,但基本上是**不離十的。寶玨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現沒有每個月都有的生理期的時候,她還挺美,想著不用再受那份罪了;她雖然生過一個女兒,但那是按照正規的過程,三個月的時候請太醫來檢查……所以,這回,根本就沒有讓身邊的人喝過金玉湯的人,壓根兒就沒想到過自己會懷孕,反而當成了長「游泳圈」……

    紫玉呆呆地站著,眼睛盯著寶玨的腹部,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沒想到,居然……

    要說花菲心裡沒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既然寶玨都已經懷了孩子了,他還能說什麼呢?何況當時的前因後果他也明白,他也早就有了紫玉會被寶玨收房的猜想,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紫玉竟然還是做他的小廝!他知道月清澄是不會計較紫玉的存在的,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蕭文在從中阻撓!想到個這可能,他便覺得紫玉更加的可憐,雖然是公主的同命人,卻只能委屈做個小廝……現在好了,既然寶玨懷孕,那麼,他也就可以父憑子貴,名正言順地被寶玨收房了吧?有了孩子做保障,看那個蕭文還拿什麼借口來回絕!

    見兩人都在傻,花菲眼珠一轉,把金櫻和銀翹叫了過來——橘紅是紫玉的人,他可不能隨便差使——要他們各自去兩邊的宣蘭園和木蘭院走一趟,把兩位駙馬都請來,公主有事要宣佈。兩個少年答應著,都出去了。

    不大會兒功夫,月清澄先到了,又過會兒,蕭文才匆匆趕到——原來他要管理府邸事務,先前正在聽韓秀娟和帳房回稟上月開銷收入的情況,聽到公主有請,趕緊打了她們才趕過來的。

    蕭文一進屋子,看妻子平躺在床上,頓時一驚,急急地走上前去:「紫玉,公主這是怎麼了?怎麼大白天躺在床上?病了麼?要不要緊?怎麼不請太醫過來?」他連珠炮地問著,連回答的時間都沒給人留。

    花菲朝月清澄擠了擠眼,月清澄瞟他眼,抿抿唇,笑著開口道:「蕭駙馬,公主的身體是有些虛弱,不過卻不是生病!說起來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再過幾個月呀,府裡就又要多幾位小公子了!」

    蕭文正要坐下的身影一僵,他茫然地看著床上的妻子:「小……公子?你…你…懷孕?」

    寶玨頭,滿臉喜色:「花菲,這次懷的男是孩子,而且不止兩個,有三個哦!三個!」她伸出手來比了個手勢,心裡滿滿的都是母愛和歡喜。

    「是……是嘛……」蕭文神思恍惚地立在床邊,「那很好啊……很好啊……」他喃喃地重複著,並沒有注意自己的失態。

    花菲朝月清澄比了個「贏」的手勢,坐在旁邊翹起了二郎腿。月清澄無奈地看他一眼,這才出聲提醒道:「蕭駙馬,可別只顧著為公主喜歡吶,怎麼不問問是誰服侍公主懷孕的?」

    蕭文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他是誰,」轉過臉,他盯著紫玉的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是、你!」

    紫玉「撲通」聲跪在地上:「駙馬,奴才不敢狡辯,是奴才……是奴才偷偷喝了『金玉湯』,是奴才該死!求駙馬責罰奴才吧!」

    蕭文冷哼一聲:「偷喝『金玉湯』?!我量你也沒這個膽子!」眼神一瞇,竟是狠狠盯住月清澄,「恐怕,是『木石散』搗得鬼吧!可惜有人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月清澄一驚,站起身道:「不可能!當初母皇把紫玉從楚夫人手裡要回來的時候,楚夫人沒說餵過他『木石散』!紫玉是清清白白地還給公主的!我以月國皇室的名譽誓!絕對沒有餵他喝過『木石散』!」

    蕭文冷笑著看他:「沒有嗎?你怎麼不自己問問紫玉?或者直接問問公主啊!看她們是怎麼回答的?」

    月清澄看到紫玉低下了頭,臉色蒼白,已經信了三分,再看寶玨,見她迴避的眼神,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心口一陣絞痛,人往後就跌了下去。

    花菲就坐在月清澄的旁邊,見他往後一倒,趕緊上前扶他坐回椅子,見他臉色慘白,手緊緊捏住自己的胸口,便知是他的心悸又犯,趕緊從袖袋裡拿出個精緻的小瓶子,拔開木塞子,把瓶口對準月清澄的嘴,一抬手,把瓶子裡的藥水慢慢地給他灌下去。

    寶玨早就急得紅眼,也顧不得自己還有些頭暈,翻身從床上起來,搖搖晃晃地就往月清澄邊走過來,蕭文見狀,正要伸手,可惜有人卻比他快了一步,紫玉沖在他前面,扶著寶玨慢慢地去向那邊,蕭文縮回的手悄悄地捏成了拳頭。

    花菲給月清澄喂完藥水,又在他胸口按摩一會兒,最後拉過他的手,在虎口上按了幾下,半晌,才聽見「恩」一聲,月清澄總算是緩過來了,人卻越地虛弱了,靈眸半合,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花菲看了有氣,對著蕭文道:「駙馬是正室,正室不是應該以幫助妻子開枝散葉為己任的嗎?怎麼聽公主懷孕卻連半分喜色也沒有?實在是有**份吧?!」看著奄奄一息的月清澄,想到他平白被人冤枉卻連反駁的機會也沒有,更是起抱不平的心思,「駙馬莫非是以為,紫玉被喂木石散是月駙馬設計的嗎?那花菲倒要請教,月駙馬樣做,有什麼好處?你以為,被女子在懷孕的時候娶進門,是很風光的事情嗎?別說是對他樣尊貴的身份,就你我遭逢這樣的事態,不也都是認為這是對自己莫大的羞辱嗎?將心比心!蕭駙馬,做人,還是不要欺人太甚的好!」

    「清澄,清澄,你怎麼樣了,說句話啊!求求你,說句話啊!」寶玨看到月清澄的樣子,心也慌了,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花菲瞪了蕭文一眼,輕聲安撫寶玨:「公主,月駙馬是一時受刺激,恐怕臥床靜養是免不了的,還請公主有閒暇的時候,能多去看看月駙馬,也會好好為他調理的,公主請放心吧!現在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自己也要當心。紫玉,你多費心。」

    紫玉頭:「就算不是我的骨血,我也會盡我的本分的,何況……花公子你放心,請全力看護月駙馬吧,他也是為了我……」

    花菲道:「你能明白是最好的,當初那件事,要怪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怪他!如果沒有他,你現在也不可能還活生生地站在公主身邊了,當然,公主也……」到裡,他突然醒悟,自己差把公主和紫玉是同命人的秘密給漏了,趕緊側頭吩咐金櫻,「你去門口把月駙馬的兩個侍從請進來,月駙馬突然犯病了,得趕緊回去歇著,我也好仔細地給他檢查下。」

    金櫻答應一聲,匆忙出去了,隨即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進來的正是慶熙和嘉佑,兩人見自家主子如此模樣,也是一驚,他們是受過訓練的人,當下也不多問,抱起月清澄就走,花菲對寶玨拱手道別,也跟著他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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