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四章(上)
    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還有所謂「一白遮三丑」的論調,在在都說明了一個絕對可靠的「真理」:美人兒若想錦上添花、更顯嬌容,穿白色的衣服招搖過市,實在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花菲男扮女裝時,固然讓人覺得不夠陰柔貌美,但換回男兒裝束卻顯的俊俏帥氣,而今為了替他那個莫須有的「姐姐」在守孝,正好又是一身的白衣,比之當日蕭文的靈動飄逸和月清澄的不食人間煙火,自是一種別樣的韻味。

    此刻,他清清爽爽地坐在花廳上,優雅地翹起二郎腿,悠閒地品著石斛奉上的香茗,理所當然地等待著享用所謂的「接風洗塵宴」,根本不管自己的出現是不是符合禮儀——從字面上講,是和他沾點邊,但從主辦者的角度來說,對他可能是不怎麼歡迎的,不過他既然來了,人家總不好把他趕回去,他也就是篤定了這點,才一定要參與他進入這個家庭以來的第一次「聚會」,也算是和大家打個照面吧。

    無視於躲在角落裡的眾僕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花菲的神態端莊文雅,舉止落落大方,絕對的大家風範,就連身邊的石斛也把腰桿兒挺的筆直,好像他早就是跟在花菲身邊的一樣——這樣的場面,實在不適宜帶豆蔻出來,否則,他要是看著一桌菜餚直流口水,可就有些丟人了……別人會以為他花菲虐待下人、不給小廝吃飽飯的!

    以花菲現在的氣質儀態來說,雖未見他吆喝使喚小廝們,但只往那裡一坐,就已經比一旁抱著小郡主的墨珠更像個現成主子一些了。

    花菲以前在公主別苑替溫伶診治時,寶玨是瞞著別人偷偷去的,墨珠並沒有跟在身邊,出使月國時,墨珠和蕭文一起被軟禁宮中,所以,這兩人倒是一面都沒有見過。

    即便如此,花菲還是一眼就看穿了墨珠的身份,依據麼,當然就是他懷裡抱著的小女娃兒了——能被眾多僕役簇擁環侍,肯定是公主和蕭文所出的長女、女皇冊封的福華郡主——水逍遙了。既然猜出了娃娃的身份,那「他是誰」這個問題當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等了一會兒,公主和駙馬還沒有出現,反正閒著也是無聊,本著解悶的宗旨,花菲就和墨珠攀談起來,但墨珠卻惜字如金,有問未必答,答也答的十分簡單,往往都是「恩」、「啊」、「是」這類的應付著,花菲聊了幾句,有些敗興,也不再問了,只在一邊冷眼旁觀。

    花菲對水逍遙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雖然她是公主血脈,但畢竟是蕭文所出,想到先前和蕭文的不快,連帶著對這孩子便刻意保持了幾分距離。

    不過,小寶寶的魅力豈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了的?何況,水逍遙又不怕生,看見花菲也只是甜甜的笑,雖被墨珠抱在懷裡,卻伸著胖胖的小手,捏著他耳垂上的珠扣,玩得不亦樂乎,兀自開心,倒也不和大人們哭鬧。

    花菲越看越有趣:瞧這一大一小的樣子,若非小的那個太小,倒好像是登徒子在調戲美少年了!小郡主年紀雖小,倒頗有乃母之風範,只是,有了蕭文的一半血統在裡邊,應該不會像她母親那樣好騙了吧?想到這裡,不由得又聯想到自己當日和寶玨的初涉**後、自己對寶玨的「倒打一耙」,她那時的尷尬樣子……他嗤笑出聲,覺得這娃娃倒是可愛的很,不禁有些喜歡起來。

    墨珠本就對他厭惡,見他坐在旁邊也只當是沒看見,現在見他如此,更是不悅,不過他卻沒有紫玉的潑辣,也沒有蕭文的威嚴,氣惱地白了他一眼後,就沒了下文。

    花菲早聽說墨珠老實——當然全是輾轉從寶玨處聽來的——如今見他一雙白眼丟過來,卻再無動靜,心中暗笑。在他看來,老實和木訥其實差別並不大,而這樣的人並不對他的脾胃,何況方才一番嘗試,自知和他說不到一起,所以他搖了搖頭,不去理會墨珠,把臉又轉向了別處。

    不過,飯廳就是飯廳,再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又沒什麼名人字畫做裝飾,也沒什麼珠寶古玩做點綴,桌子上空蕩蕩的,僕役們一個個的也沒什麼好多看的,掃了一圈下來,花菲覺得,還就只有身邊這一大一小的看著舒坦有趣,因此,又把目光轉了回來。

    又靜靜地看了會兒,老是見墨珠抱著女童一臉幸福的樣子,花菲不禁好奇了起來:那麼個軟軟小小的娃娃,抱著難道真的有那麼舒服麼?她揪著他的耳朵,看著都紅了,他難道不嫌煩麼?抱小孩子的感覺,真的有那麼好嗎?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話已經脫口而出了:「墨公子,小郡主能不能讓我來抱抱?」

    墨珠一愣,沒想到花菲會提這樣的要求,本能地要拒絕,但花菲早已先下手為強,站起身走近,從墨珠懷裡拔了娃娃出來,抱在懷裡,又坐回了原位,動作是絕對的流暢。

    「花公子!」被搶去了懷裡的娃娃,墨珠又氣又惱,急叫道,「你……你怎可如此……哎呀!你小心點,別摔著小郡主了!」

    一下子抱了個柔軟無比的小寶寶,花菲倒的確是有點拿捏不住手裡的力道,以至險些讓水逍遙從他手裡滑到地上去,不過,他眼明手快,一個「海底撈月」,又把她撈回懷裡,雖然有些驚險,但好歹沒出什麼茬子,水逍遙不懂事,還以為是在玩遊戲,「咯咯咯咯」的笑的開心。

    花菲坐回原位,讓水逍遙坐在自己膝蓋上,雙手圈住她身子,心裡暗舒了口氣,定了定神,沒好氣地斜了墨珠一眼,以一副淡定自若的口吻說道:「你別一驚一吒的,抱個娃娃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天大難事?你都沒問題了,何況是我?」言下之意,自然是他這樣的頂級聰明人抱娃娃是輕而易舉的小事一樁,全然沒想到剛才有多麼狼狽——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的話,水逍遙早掉到地上去了,哪裡還會太太平平坐在他腿上?

    墨珠見他嘴硬,可動作卻僵硬的很,實在是不放心,偏他又不是一般的身份,說又說不的,惱也惱不的,只好坐在原處暗暗著急,一雙眼睛卻是緊緊盯著他的手,心想:萬一有個閃失,自己也好馬上衝過去補救。

    花菲眼角一掃,見他神情緊張,嘴唇緊抿,眼珠不錯地落在自己身上,又是好笑,又是得意,有心逗他著急,一會兒掐掐娃娃的臉,一會兒捏捏娃娃的手,偶爾還要拽拽娃娃的小辮子……

    水逍遙也不怕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花菲的臉瞧,由得他「揩油佔便宜」——反正小娃娃什麼也不懂。

    墨珠在旁看了臉色越難看,忍不住出聲阻止道:「花公子,小郡主金枝玉葉,可不是給你拿來玩兒的,你可要放尊重些!」

    花菲聽了撇撇嘴,斜睨他一眼道:「墨公子此言差矣,小郡主是公主的女兒,算來也將會是我的女兒,咱們現在就是親近親近也是應當,我哪裡是在玩了,我這是在培養我們之間的感情和默契!」

    被他這番顛倒黑白的說辭氣得漲紅了臉,墨珠按耐不住就想要上來搶回孩子、以避免其再遭花菲「蹂躪」,水逍遙卻先他一步有了反應。

    原來,外行終究是外行,花菲雖然嘴巴厲害,但畢竟手上功夫不行——到底這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說聰明就能立刻上得了手的,必須得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的——何況他還老是「欺負」水逍遙,開頭幾次也就算了,老是這樣,小娃娃可也是有反抗精神的!因此,水逍遙只被他抱了一小會兒,就開始拚命扭著身子,掙扎著伸出兩隻胖嘟嘟的胳膊,示意要墨珠抱她。

    這麼一來,花菲可就覺得大大的沒面子了——才剛誇下海口,人家卻不領情,若真就此認輸,豈不是等於被這一大一小連抽了兩記耳刮子,以後還讓他怎麼在府裡抬得起頭來?眼珠一轉,看到墨珠耳垂上那對黑珍珠耳扣,想到方才娃娃把它當成玩具在玩兒,立刻計上心來,伸手摘下自己腰間的玉珮,拿到水逍遙眼前,一左一右搖擺著在她面前晃動。

    花菲的這塊玉珮,乃是當年他江湖行醫時,人家為答謝他救命之恩所送的回禮,玉質細膩,翠綠圓潤,晶瑩剔透,可說是塊上等的美玉,玉工精雕細刻,琢成蝴蝶的模樣,就連翅膀上的細微紋路都是清晰可見的,而蝴蝶頭部兩側又正好利用玉的天然顏色湊成蛋黃色兩點,「翡」與「翠」的巧妙結合更是讓玉蝴蝶栩栩如生,雖然沒有價值連城,但也算是件難得一見的寶貝。

    水逍遙年幼,哪裡知道玉珮的價值,只是看著這東西新鮮,小孩子天性都是好奇,被它吸引了注意力,一時忘記了掙扎,反而伸手要去抓:花菲也是惡劣,並不直接給她,反而促狹地捏著玉珮上的絲絛跟釣魚似的逗弄她:見她要抓到了,便遠遠地拿開;看她失望地撅了嘴放下手,便又拿近了湊到她眼前,勾引著她再伸手來夠……如此重複了幾次,水逍遙見著卻拿不到,終究小孩兒心性,嘴巴一癟,毫無徵兆地「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一把,聲音又大,中氣十足,倒把花菲嚇了一跳。

    想要跟旁邊的墨珠尋個幫忙,卻見少年正對自己怒目而視,花菲便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只好硬著頭皮自己哄。不過他從來沒和這麼小的孩子打過交道,現在水逍遙哭成這樣,他就是想哄,也根本無從下手!可憐他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醫聖手」,被個小娃娃的哭聲弄了個手忙腳亂,還要扛住旁邊少年丟過來的充滿怨恨的「眼刀」,真的是有苦難言,直後悔自己剛才怎麼就鬼迷了心竅,為什麼會主動去攬了這麼個大麻煩回來?

    水逍遙不買他的帳,只知道是他欺負自己,看著平日疼她的叔叔坐在旁邊沒動靜,越委屈,哭得也越來越厲害,到後來氣都有些接不上來了,這下花菲可真的慌了——水逍遙是寶玨的女兒,要是別人的孩子這麼煩人,他早就一包「睡睡粉」招呼上去、乾脆讓孩子睡著了完事兒!再不然,弄包「笑笑散」上去也就是了……偏她是寶玨的獨生愛女,年紀幼小,藥粉的力道要是拿捏不準,萬一有個好歹,寶玨還不找自己拚命?!可是,既然不能用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粉,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孩子不哭啊!瞧這孩子哭得連氣都接不上了,聲音卻又尖又響,好比魔音穿腦……花菲暗暗叫苦,只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三分出來。

    墨珠先還在旁怒目而視——如果眼光能化成利刃的話,花菲早就要渾身掛綵了,後來見花菲任憑小郡主哭卻毫無動作,心中更惱,眉心幾乎擰成了結,「嘖」了一聲,再顧不得許多,傾身上前,劈頭將淚娃娃從他懷裡搶了回來,抱在懷中好生安撫。

    「小郡主乖哦……不哭,不哭……」墨珠把水逍遙抱在膝蓋上,從袖子裡抽出青綢軟絹,輕輕地在水逍遙粉嫩的小臉上擦著眼淚,眼帶責怪地斜瞥了一下花菲,他輕拍著女娃兒的背,一邊替她順氣。見她咳了幾下緩過氣來,他才鬆了口氣,柔聲說道,「小郡主忘記爹爹說過的話了嗎?爹爹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的嗎?公主府裡什麼好的沒有,還稀罕別的麼?做人呢,要有骨氣,你是公主府的繼承人,更不能丟了娘親和爹爹的臉面,知道不知道呀?」

    其實,八、九個月的娃娃哪裡聽的懂他這番話,他這也就是在含沙射影罷了,不過真要叫他指桑罵槐,他卻沒有紫玉那樣的好口才,所以也只有這麼不痛不癢地說兩句而已。但是,就算是這兩句話,也足夠讓心高氣傲的花菲老大不爽了,可惜卻又不好作——畢竟墨珠表面上是在對娃娃說教,自己要是反駁豈不是對號入座?

    深吸口氣,開口時他已是淡淡地微笑,神色如常:「墨公子這話可有些問題呢!我和公主是有了婚約的,應該也算不得是個生人吧?即使現在是,以後早晚都是一家的,小郡主既是公主之女,算來也是我的女兒,做長輩的,送她個見面禮,又有什麼打緊的?」說完,把手裡的玉蝴蝶朝娃娃手裡一塞,和顏悅色道:「乖寶貝,別哭了,叔叔把玉蝴蝶送你,拿著玩兒吧!」

    水逍遙抓了玉珮在手,立刻不哭了,睜著雙大眼睛,很認真地拿著玉珮翻來覆去地看,臉上斑斑淚痕還在,但明顯已經轉移了注意力。

    墨珠見狀皺起了眉頭:「花公子,你今日這般做法,可是對小郡主的縱容溺愛!她若明白哭鬧可以要挾大人,這還得了?往後的規矩要怎麼做?墨珠要如何向駙馬交代解釋定下的教育方針被破壞的原由?你這樣做對她的成長是有害無利的,還請快些收回玉珮吧!」說著,就從水逍遙的手裡拿了玉珮作勢要還。

    水逍遙好不容易才拿到新鮮玩意兒,都還沒捂熱呢,如何肯輕易放手?她年紀幼小,見墨珠拉著玉珮不放,只當他是來和自己搶,手裡更是緊抓了不肯鬆開。墨珠拽了幾下,心一急,頓時沒了耐性,用力一拉,把玉珮拿在手裡,就要遞還給花菲……

    「哇——」水逍遙又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還撒嬌地把小臉往墨珠身上蹭,手裡拽住玉珮的絲絛,死活不肯鬆手。

    她這一哭,可亂了墨珠的陣腳,當下也顧不得要還花菲玉珮了,趕緊抱起水逍遙,輕聲細語地好言相哄,奈何水逍遙並不領情,只覺得一向疼愛自己的叔叔非但不在意自己,還要和自己搶玩具,哭得更加傷心,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可憐墨珠當年也是以「眼淚」為「利器」的,如今面對著水逍遙的攻勢卻連招架之力都沒有,真算是「現世報」了。

    花菲冷眼旁觀,越看越好笑,此刻他忘記了自己才是罪魁禍,反而興致勃勃看起了白戲,眼見墨珠被個娃娃的眼淚弄了個手忙腳亂,頓時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只是想到自己方才也敗於「眼淚攻勢」之下,不好意思笑得太大聲,因而低了頭一個人悶笑不已。

    花廳裡,一邊哭一邊笑的詭異場景,讓聯袂出現的寶玨和蕭文看了個莫名其妙。

    蕭文眼尖,看見女兒手裡抓著塊從未見過的玉珮,心中起疑,又見花菲在旁笑得不懷好意、墨珠抱著女兒好言相哄,立刻便猜到了幾分前因後果,當下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從墨珠手裡接過女兒抱在懷裡,板著臉訓道:「蕭蕭,你又不聽叔叔話了是吧?爹爹是怎麼跟你說的?你都忘記了嗎?怎麼可以隨便拿別人東西?!」吩咐侍立在旁的藕生「去把戒尺拿來給我!」又低頭對懷裡的女兒怒道:「不打你是不長記性了!自己挑!是打手心,還是打**?!」

    水逍遙雖年幼,但極會看人臉色,尤其是自己父親,更是有些敬畏的,如今見父親生氣,便不敢再哭出聲來,抽抽噠噠地吸著氣,磨磨蹭蹭地伸出一隻胖鼓鼓的小手,攤開掌心向上,眼淚卻掉得更凶了,看這樣子十分的可憐。

    墨珠瞧著心疼,忙站起身來,賠笑著打圓場道:「駙馬,你也別怪小郡主,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花公子方才想把這玉珮當見面禮送給小郡主,我看這東西太名貴……這禮收得可有些手軟呢……」

    蕭文知他說得含蓄——墨珠平時對蕭蕭照顧得極為小心仔細,女兒在他手裡連哭都沒有哭過一回!今天這麼反常,又哭得如此傷心,想必是花公子惹的是非……當下,他也不點破,只是朝墨珠頷示意道:「你做的對,大家早晚都是一家人,原不該讓花公子這麼破費的……」

    花菲在他抱起女兒的時候,也站起身來,如今聽他贊同墨珠所作所為,微笑著打斷他的話道:「大哥這話可就見外了,我瞧著小郡主可愛,心裡喜歡,送她件東西玩玩又有什麼打緊?橫豎也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我愛給便給了,哪管那許多?!什麼名貴不名貴的,只怕還入不了大哥的眼呢!大哥可不要嫌棄了才是。」

    寶玨已然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笑盈盈地看了花菲一眼,對蕭文說道:「花菲也是一片心意,你就別推脫了,破費不破費的,不都是自家人麼?哪裡需要這麼客氣?既然是他作為長輩給蕭蕭的見面禮,我看,你就替女兒收了吧!」

    連寶玨都出面說話,蕭文就是有心不收也不成了,他心思急轉,展顏笑道:「公主所言甚是,不過蕭蕭還小,小孩子沒輕沒重的,要是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磕了碰了,可就辜負了花兄弟的一番美意了,還是我替她收著吧!」說著,從女兒手裡抽走玉珮,往自己袖籠裡放好,朝花菲點點頭,「多謝花兄弟了!」

    花菲聳了聳肩:「公主都說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大哥這麼客氣,我可要惱了……沒的拿我當外人了!」他似真似假地抱怨道。

    蕭文抱著女兒,笑道:「花兄弟說笑了,我哪裡會拿你當外人?婚書都有了,難道你還能飛了不成?你呀,早晚都要進公主的門,跑都跑不了的!」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先前的不快也就過去了。水逍遙乖乖地縮在他懷裡,十分老實,他剛才說要責打女兒的話也就不了了之了。

    蕭文收了玉珮之後,後來交給身邊伺候的茱萸,要他拿到城外寺廟請僧人唸經封印,被墨珠看見,十分不解,蕭文沒有回答他什麼,還是後來紫玉替他解惑:原來蕭文是忌諱花菲「帶孝」的身份,畢竟他孝期未滿,卻又拿東西送給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兒,惟恐對女兒的命數有損,當場拒絕的話則既駁了公主的面子、又讓花菲下不了台,這樣兩頭不討好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做的,所以駙馬才會暫時先收下,轉手卻又立刻送了出去……至於更深的原因,紫玉不便多說,墨珠也就不問了。

    寶玨和女兒有月餘沒見,看著女兒又長大不少,心中歡喜,從蕭文手裡接過女兒,笑道:「胖丫頭的份量又見長了,再下去可就成了頭小豬了……你們這麼慣她,將來抱不動她可別後悔!」

    墨珠笑道:「瞧公主說的,好像小郡主這一個月來光長肉似的……公主難道沒覺得小郡主長高了不少麼?」

    蕭文斜掃寶玨一眼,道:「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若說蕭蕭是頭小豬,你自個兒想想,你成什麼了?!反正,我是不會陪你胡鬧的!你要變那東西,找墨珠陪你好了!」

    墨珠在旁掩嘴輕笑,寶玨滿面通紅,恨恨地白了蕭文一眼,道:「你不陪我?!哼!你以為自己能脫得了干係麼?連女兒都生下了,我要是變那東西,死活都的拖上你一個……想置身事外,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墨珠,你說是不是?」

    墨珠笑著點頭:「是,是,公主說什麼都是對的。」

    他這麼一附和,寶玨笑逐言開,蕭文假意慍怒,惟有花菲,自覺是個局外人竟插不上半句話,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寶玨抱著女兒逗了幾下,眼角卻見花菲神情落寞地站在一邊,暗暗埋怨自己忽略了他的感受,忙道:「大家站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入座開席,你們不餓,我可餓了!花菲,別拘束,大家都是自己人,隨意便好。」

    她既然這麼招呼,三人也跟著各自坐下,蕭文正要吩咐開席,卻見寶玨環顧四周,一副尋人的模樣,他眼角一掃,心知肚明,當即笑道:「公主是不是在找紫玉?你放心,我已經差人去叫了,應該就快到了吧!」

    正說著,紫玉和韓秀娟一前一後匆匆進門,見眾人已然入席,不禁一愣,異口同聲地請罪道:「奴才該死!耽誤了主子們的用膳!請主子懲處!」

    寶玨還未開口,蕭文已然笑著說話:「你們不必如此緊張,這是替公主接風洗塵的,你們一個鎮守府邸,一個陪同公主出去走了一遭,都是勞苦功高的,也沒什麼賞你們,大家一起坐下來吃杯酒說說話,也算是公主和我的一片心意。」

    韓秀娟和紫玉當然不敢答應,連連說著「不敢當,這是分內應當做的」諸如此類的客套話,人卻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寶玨看二人拘謹,笑道:「叫你們坐就坐吧!今天也別講究什麼規矩禮數了,大家坐下一起吃著喝著,熱鬧一些也才有趣不是?韓管家,你快過來坐吧!」

    韓秀娟是宮中女官出身,真要說起來,身份當然不比一般的奴才,先前推脫也是官樣文章,寶玨既然親自邀請,她自然歡喜的很,立刻起身走了過來。紫玉卻留在原地,寸步未動。

    寶玨知他顧忌自己的身份,遂刻意拿他取笑道:「你呀,你呀,平素向來是個急性子的,怎麼今天反而磨磨蹭蹭地成了個慢郎中了?!讓我們大家等你一個,若不罰你可說不過去!還不快過來坐下罰酒三杯?」暗裡卻是讓他趕緊入座的意思。

    紫玉低垂著頭,囁嚅道:「這……承蒙主子們抬愛……不過……終歸不和禮數……奴才還是在一旁伺候幾位主子進餐吧……」

    蕭文見他如此,淡然一笑,卻不開口,只是朝墨珠丟了個眼色。

    墨珠心領神會,立刻起身過去,拉了紫玉的手一起回到原位。由於他向來以蕭文馬是瞻,所以先前入座時,他是坐在蕭文一側,如今他拉了紫玉過來,自然是把他按在自己旁邊的位置。這麼一來,熟知禮儀的韓秀娟當然也不會放肆地坐到公主旁邊去,理所當然地坐在了紫玉身邊,於是就變成了:寶玨、蕭文、墨珠、紫玉、韓秀娟、花菲,大家圍著桌子坐了一圈——花菲反而坐在了寶玨的另一側。至於跟在各人身邊服侍的近身小廝,則統統都站在一邊伺候著。

    眾人都已落座,酒菜便一道道地送了上來。

    寶玨把懷裡的女兒交給旁邊伺候的藕生暫時照顧,自己以茶代酒先敬了眾人一杯,隨後又舉杯一一向蕭文、墨珠、紫玉和韓秀娟道謝。在她之後,蕭文也跟著敬了寶玨、墨珠、紫玉和韓秀娟一遍,而墨珠、紫玉和韓秀娟則都是向公主駙馬敬酒,以慶賀公主平安歸來。

    他們你來我往地熱鬧,花菲在一旁不免有些無聊,意興闌珊地看著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卻提不起一點點的興趣。

    一邊談笑風聲,一邊死氣沉沉,寶玨又不是死人,當然不會忽略花菲的感受,見他無精打采,憐惜他被眾人冷落,桌底下悄悄伸出手來拉住他的手,與之手指交握,微微地搖了一搖。

    花菲被她牽了手,側過臉去,見寶玨含笑望著自己,心頭一暖,手上微微使勁,回握了一下,心情頓時開闊不少,心道:你們熱鬧你們的,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難道我這麼聰明的人,還會想不出打點好關係的辦法麼?來日方長,慢慢來就是了!想開了這點,他便把全副精神都放到了品嚐美味上,倒也自得其樂了。

    於是,飯桌上的氣氛也就慢慢熱鬧了起來

    寶玨對著一桌子的菜笑道:「到底還是家裡的廚子和我口味。我這次虧得只在月國呆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若是久了,回來你們都不認得了!」

    紫玉聽著抿嘴暗笑。他自然清楚寶玨對那裡的酸辣口味最是沒轍,如果不是他下廚房替她張羅,她的確是要瘦了一圈兒回來了。

    墨珠不知底細,睜著大眼,懵懵懂懂地問:「為什麼認不得?怎麼會認不得?」

    蕭文笑著睇他一眼,道:「你呀,別聽風就是雨的,公主的話十成裡有九成是靠不住的……你沒聽出來麼?她根本就是在說著玩兒的!」

    寶玨假意怒道:「文兒,你別帶壞老實人!墨珠,你別聽駙馬的,我的話向來是十足真金,從不打折扣的!不信?不信你問紫玉!」

    紫玉見說到自己頭上,躲是躲不過了,只好笑著向蕭文、墨珠等人解釋:「公主她呀,吃不慣月國的菜,嫌棄人家酸的酸,辣的辣,成天跟個碎嘴的老太太似的在奴才耳邊念叨,說什麼菜裡沒油水,葷腥太少,還說這是擺明了要逼她吃素,與其有名無實的做個紅塵客,還不如乾脆絕食來的更徹底呢!奴才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下廚弄些東西出來,好在公主不嫌棄,將就著用了,雖然未必對胃口,好歹總不至於餓著肚子了。」

    蕭文笑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紫玉,這回可多虧有你……來,紫玉,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多謝你對公主的一路照顧。」說著舉杯空中,朝紫玉處一點,自己仰脖喝了乾淨。紫玉見狀,忙舉杯相和,也是一飲而盡。

    蕭文放下茶杯,轉過頭來,看了寶玨半晌,搖搖頭,歎口氣道:「你啊!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說到月國美食,人人都是羨慕的很,你到了那裡卻沒福氣享用,可不就是入寶山而空手回麼?真正是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作孽呦!作孽呦!」說完,又停了一會兒,終於「撲哧」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越笑越厲害,趴在桌上直不起腰來。

    大家一哄而起,也都笑了起來。

    寶玨訕訕陪著笑,心裡卻一陣陣虛:空手而回麼?也不見得吧?這不就把月清澄都給弄回家了嗎?月清澄號稱「月國之寶」,卻被硬塞給了我,真不知道我是積德呢,還是作孽;他是走運呢,還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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