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三章(上)
    「花公子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麼?」

    丁香閣裡,蕭文坐於上位,手端茶杯,慢慢品過之後,把茶杯放在桌上,環顧了一下四周,漾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語帶關切地詢問著左手邊陪坐的一身白衣的青年。

    公主府邸中,各院落的名稱其實都有些講究,以「園」、「院」或「苑」命名的,大多是正居,也就是說,是正牌主子住的,至於用「齋」、「閣」、「軒」等等命名的,則多半是側室居住的地方。

    花菲今天才搬進園子裡來,於情於理,他這個正室都得前來招呼一聲,否則豈不是要被人說「氣量狹窄、難以容人」了麼?儘管他的確對花菲的出現十分反感,但他並沒有因此就怠慢了花菲——又是撥院落給他安身,又是挑奴才過去伺候,做的不可謂不周到,就一個正室的風範來說,幾乎是無可挑剔,一百步都已經走了九十步了,最後這十步即便只是意思意思地走個過場,卻也是一定要按部就班地來上這麼一回的,否則可就前功盡棄了。

    「駙馬客氣了,」一身白衣、裝模做樣謊稱「帶孝」的花菲,非常難得地欠了欠身,算是回禮——這在他來說,已經是很給蕭文面子了。以往行走江湖,向來是別人給他行禮,就是男扮女裝做太醫,一眾官員都是女子,行個虛禮倒也沒什麼。如今對著同樣身為男子的蕭文行禮,他倒還是生平頭一遭,若非早就應承寶玨要尊重這位原配的駙馬爺,他是絕對不會這麼老實規矩的。

    清了清嗓子,他側坐椅上,正色道:「園子清爽怡人,還種了許多的花草,景色雅致得很。」面朝蕭文,他拱拱手微笑道,「真是多謝駙馬費心,替花某安排了這麼個好居處。」

    他本性不拘小節,對於禮儀方面並不講究,雖出身醫學世家,但父母早亡,幼年時,姨母一人帶兩個孩子,光是教他們醫術、照顧他們已經很耗費心力,加上他們幽居深山,人煙稀少,就是有人,大概也就是宛秋家那群大大小小的殺手了,「詩書禮儀」裡邊就有了缺角兒的了;後來行走江湖,人人都忌憚於他的那些古怪藥物,向來是別人看他臉色的,「禮儀」二字用的地方基本沒有……所以他對大戶人家的繁瑣禮儀知之甚少,以至於無意中讓蕭文對他的印象又壞了三分。

    原來,大戶人家以正室管理內務,一眾側室皆以正室為尊,初次見面,均須大禮參拜,以示甘居其下,服從管教,即便得寵,但場面上的規矩終不可廢,至於日後相處,正室若寬厚仁慈,側室就不必每次見面都行叩拜禮,若是生性刻薄嚴厲,側室就只能認命做「磕頭蟲」而不敢怨天尤人,否則被拿捏了錯處,立刻趕出府去也屬應當。以花菲目前的身份來說,他畢竟不是公主通過正式途徑選擇的夫君——公主的正式夫君,要麼是女皇賜婚,要麼是經由正室同意迎娶,花菲雖有婚書為證,終免不了「私定終身」的嫌疑,只不過他還算是由所謂的「姐姐」做主,好歹還有塊能遮羞的,否則就要被別人指著脊樑骨說是「急著嫁人的輕骨頭」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作為正室的蕭文親自上門探訪,其實已是給他十分的面子了,即便他不跪地迎接,好歹總應該對蕭文行叩拜大禮——畢竟蕭文是女皇御點駙馬,又是公主正室,他這大禮是當之無愧受得起的——可惜花菲什麼都不懂,因此只拱了拱手,就算交代過去了,二人的芥蒂自此便開始存了下來。

    蕭文見他行容怠慢,不知他底細,只道他大戶出身,對自己這個正室並不尊重,心中極為不快,但初次見面,終不能有失他欽點駙馬的身份和禮數,若和他計較,反倒顯得自己沒有修養,因此強抑不快,好顏相對:「這是應該的,你是公主的未婚夫婿,家中無人依靠,前來投奔也是正常。我先還擔心這個園子不合你的意,你既然喜歡,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何必如此客套?」神情之間反而更加的溫柔可親。

    花菲見他笑臉相迎,心道:你也別說的這麼好聽。以為我不知道麼?丁香閣雖然不偏僻,但離公主和你的居處也有一柱香的路程,況且來往經過,你那處園子乃是必經之地……哼哼,若真稱了你的心,八成是把我安排到城外別院去的吧?我能住在這裡,想來已經是借了公主大大的光了!若非看在公主情面上,我可不信你會這般「大方」!

    花菲這邊沉默不語,蕭文心裡也是百轉千繞,尋思著要如何開口,旁敲側擊,以探虛實——他對花菲的憑空出現十分懷疑,對其所持婚書更覺疑點重重。試想:花太醫平白無故,怎會願意讓自家兄弟屈居人下?要知道以她的身份,在一般人家裡為自己兄弟結門正室的親事亦非難事。雲兒的解釋,是花太醫要為兄弟尋個終身依靠……可花太醫又為什麼要急著這麼做呢?難道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嗎?花太醫當日既然屍骨無存,只建「衣冠塚」以示紀念,那婚書又是如何輾轉到花菲手中?難道花菲也跟著去了?當然不可能!那這婚書又是如何交到花菲手上的?莫非是早就傳回國內?但兩國之間並未通郵,就是當日周雲巧回來也是臨時起意,花太醫自不可能提前將婚書交給她帶回……那就是後來由雲兒轉交?也不可能!雲兒一回京,就立刻進宮,連家門也沒進,如何有機會去見花菲?

    這麼深究細想,仔細推敲之後,蕭文便知這門親事結的實在蹊蹺,其中恐有諸多不為外人所知的隱情,便是雲兒也有心相瞞自己,一念至此,心裡便好像堵了塊石頭似的,十分鬱悶。

    越想心裡越難受,有心叫了雲兒起來好好詢問一番,看著她熟睡的樣子,心又軟了:哎——辛辛苦苦這許多日子,還是讓她好好休息,有事以後再問是一樣,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不過……就算雲兒醒了,自己能跟她開得了這口麼?

    蕭文捫心自問,卻只有暗暗搖頭:他不是不相信雲兒,她有事從不隱瞞自己,如今既然不說,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自己若咄咄逼人、追問不休,反而有損夫妻情份,偏這事讓自己如梗在喉,若真對著雲兒,恐怕說不了幾句就要失去常態,若是因此被雲兒當作是善妒狹隘之人,破壞了他在她心中的美好印象,豈不是得不償失了?思來想去,也只有試著從花菲這邊能套些蛛絲馬跡的線索出來,以解心中困惑了。

    在女兒島上,因為男子一生只得一次生育的機會,所以,不論夫妻多麼恩愛,必是一女多夫的,蕭文身為公主正室,又是女皇御賜的姻緣,雖比尋常人家的正室風光,但到底也是必須以幫助公主「開枝散葉、繁衍子嗣」為己任的,所以他才一心要安排替公主納娶小爺,為的也就是不擔了天下的罵名,對女皇也好有個交代。畢竟是駙馬,又篤定雲兒對自己的感情,他對未來由他親自挑選的一干側室並不放在心上,反正總是自己拿捏的住的,也不怕他們能翻了天去。不過現在的情況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己可別應了「前門迎虎、後門接狼」的俗話兒,萬事也得早做打算,否則,不論是花菲還是月含羞,都是在一旁虎視耽耽的,到時候兩人聯手對付自己當然是大大的糟糕,就是有一方抽身事外,自己弄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也是個蠢的不能再蠢的結局,

    他心思細密,片刻功夫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係利害,因此,趁著這次來探望花菲的機會,也有心對他的談吐人品考究一番,若能談的來,自然是為往後深交做個好鋪墊,若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至少也能摸出個大概的底細,為以後做打算。可惜只對了沒幾句話,他對花菲的印象已然是大打了折扣了。

    「花公子,不知道采珂那孩子可聽教誨?若是愚劣難馴,你只管和我說,我再另外給你安排好的,千萬別客氣。」蕭文說的采珂,就是先前安排給花菲使喚的小廝,因為花菲是側室,按照規矩,身邊只能有兩個小廝服侍,他自己只帶了一個叫「豆蔻」的半大小子在身邊,所以,蕭文又按照規矩給他配了個個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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