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二章(上)
    門從裡邊輕輕地打開,蕭文依門而立,看著外面兩個少年不置可否,白玉微泛著紅暈的面容即不惱也不恨,無悲亦無喜,只有在眼光轉到一邊坐在地上的女兒時,眉心微不可辨地皺了一下,在墨珠身上掃了一眼,才又淡淡地轉回紫玉。

    「都跪在地上做什麼呢?」這句話雖然是對著兩個人說的,但他的眼神卻專注在紫玉的身上,「公主回來時,我記得你給我請過安了,作為奴才的禮已經行過,作為小爺的禮,還是等你過門以後再行吧!」雖然話說是的沒錯,但總是帶了點嘲諷和奚落的語氣。

    其實,剛才和寶玨鬧得不快活,紫玉也不過是拿來說事的話頭,畢竟其他兩個人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一個家常小廝能及得上的,自家的奴才可以說,別人的是非卻論不得,因為對象的改變,會讓他這個「管理家事」的正室,落一個「心胸狹隘」的罵名,而氣量狹窄、無法容人,又是身為正室最忌諱的,如果傳到有心人耳朵裡,就算要逼寶玨「立即休夫」也不過分。他是熟讀閨訓的人,當然不能犯這樣的錯誤。

    蕭文捫心自問,對紫玉被收房這件事其實也不是完全牴觸——這個少年本來就是他為妻子挑選側室最理想的人選,一來,他本身聰慧機敏,加以時日,可以培養成一個好的心腹;二來,他一直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小廝,按照常理來說,貼身小廝十之**都侍過寢,雖然紫玉仍舊是清白之身,但外人當然不會相信在「混世魔王」身邊還會有未曾被染指的人,讓「侍奉」過公主的貼身小廝另嫁她人,對公主的臉面也是有損。

    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紫玉竟然會身中淫藥——寶玨為了解釋紫玉也是為人所害、身不由己,把嚴令眾人保密的事情透露給了蕭文,本意是想讓蕭文對他也有所憐惜照顧,也好讓紫玉的將來能好過些,誰知蕭文是謹守禮法的人,聽妻子一說,他猜測著當時的情景,自然就對紫玉的清白產生懷疑,不過礙於妻子的面子不好說罷了,現在看見紫玉本人,下意識地就覺得看他有些不順眼——這可與寶玨的初衷適得其反了。

    「駙馬!」紫玉驚惶地抬頭,臉色蒼白,「奴才不敢,奴才不是這個意思!」終究不敢和駙馬尖銳的眼神相對,他倉皇地低下了頭,艱難地說著,「奴才……奴才是有事,要稟報駙馬。」

    「哦?」蕭文看他眼,又看看旁邊的墨珠,突然心裡一動。

    他出身大戶人家,自然清楚:身為正室,一定要培養足夠的心腹,才能更好的掌控一切,而他現在迫在眉睫的,就是要趕在月國皇子和花公子進門之前,盡快培植起屬於自己的心腹。他也想安靜過日子,可是只要想到女皇的話,心裡就覺得委屈,覺得憤怒——明明是他人覬覦自己的妻子,為什麼偏要他將自己一生的幸福就這樣拱手送人?!因此,他是下定了決心要和其他人有一番較量的。不過他心裡也明白,本性柔弱單純的墨珠並不適合參與其中,而冬行和秋住都已經出嫁,韓管家是外人,當然不能拉攏,如此一算,自己勢單力薄,勝算實在不大——單純以和雲兒的感情來說,他有自信穩佔上風,但若攙雜上了其他東西,可就有些難說了,而這樣的較量,不是東風壓西風,就是西風蓋東風,在沒有決定勝負以前,是不可能出現和局的!所以,如果他想要增加勝利的機會,就必須尋找一個能讓他放心的人做幫手,而眼前這個紫玉,倒是個很好的選擇。

    不過,我選擇了他,他會不會選擇我呢?蕭文沉默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紫玉,心中暗道:花公子要進門還有些時日,即將面對的,就是那身份尊貴、以聯姻為名遠嫁而來的月國皇子,他人生地不熟的,你既是公主身邊的人,必然會想法子拉攏你,那麼,你會選擇誰?是跟他,還是跟我?是選擇素未蒙面的皇子,還是選擇和公主鶼鰈情深的我?

    這麼想著,他慢慢走上前幾步,從紫玉的懷裡把女兒接回來,順勢說道:「有事兒進來再吧!地上涼,跪久了寒氣入了腿,落下了病根以後可有你吃苦頭的!墨珠,你扶紫玉進來回話吧!」說著,抱了女兒轉身進屋。

    「是。」墨珠答應著,欣喜於駙馬對紫玉的體諒,忙不迭地攙扶著紫玉起來。

    紫玉跪的時間比墨珠要長許多,此刻腿腳已經有些麻樂,即便有人攙扶,亦免不了一個踉蹌,總算墨珠是個男孩子,他自己也不甚魁梧,雖然晃了幾晃,勉強還是穩住了身形。

    「紫玉,我扶你進去。」墨珠小心地扶著他說。

    紫玉看了他一眼,歎口氣:「你啊……現在,最好,不要和我哦走得太近。」說著一使力,把墨珠推開,自己一個人拖著步子慢慢往前走。

    「為什麼?」墨珠愣愣地站著,沒想明白紫玉說這話的意思,甩了甩頭,匆匆忙忙地趕緊跟了上去,和紫玉一起進樂屋。

    蕭文抱著女兒坐在太師椅上,見他二人進來,朝他們點點頭:「坐吧,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禮。」

    「謝駙馬。」墨珠應了一聲,在旁邊坐下。

    紫玉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奴才不敢。」

    「還自稱什麼奴才?」蕭文淡淡笑道,「早晚都是一家人了,這些規矩趁早省了吧!」

    紫玉低頭咬著唇,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對著蕭文拜了一拜:「駙馬,奴才想請駙馬收回成命……奴才……奴才不想給公主做小爺……奴才覺得維持現在這樣挺好……」

    蕭文頓時一愣——能被主子收房,是小廝們求之不得的美事,何況是做公主的側室?從此脫離奴籍做貴人,普通百姓家的公子求尚且求不得,他為什麼要拒絕?花公子費盡心思、推卻女皇的封賞,只為能嫁入豪門盡享榮華富貴,紫玉現在卻……心念急轉,一個想法立時跳樂出來,看向紫玉的眼神不由得森冷陰沉。

    「你是不願意做公、主、的小爺?還是不願意做公主的小、爺?!」他一字一頓地問道。語氣的重心不同,所問的重點也就不同,雖然兩句話如果寫下來看都是一樣的,但用不同的重音問出來,這意思可就差天地別了。

    紫玉跪在地上,心中淒苦。如果可以什麼都不想,他當然願意有個名分跟在公主身邊,可是,他不可能什麼都不想啊……

    見他沒有回答,蕭文的神色頓時嚴厲了起來:「怎麼?給公主做小爺,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他冷笑道,「還是說,你覺得只有正室的位子才配得上你?」很好,很好,非常好!原來不止有外人覬覦,就是在自己家裡也有人虎視眈眈呢!這個駙馬的位子倒是吃香得很啊!

    「奴才不敢!」紫玉知他誤會,慌忙磕頭道,「駙馬誤會了,奴才只求能在公主身邊隨身伺候,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斷不敢有如此非分之想!還請駙馬明鑒!」

    「哼!」蕭文冷哼一聲,顯然並不相信,「能嫁給公主,雖是側室,也是可以長伴在公主左右的,墨珠不也是如此麼?好好的現成主子不做,偏偏要做個低三下四的奴才……哼哼!紫玉,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紫玉的心在這一刻痛到極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道:「奴才知道……駙馬是為了奴才好,是奴才不識抬舉……是奴才福薄,天生就是個下賤的命……」

    「駙馬!」墨珠從椅子上立起,奔到紫玉身邊,雙膝跪地道:「我可以擔保,紫玉絕對不會有那樣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只是擔心會給駙馬您添麻煩……」說著,把紫玉剛才告訴他的話又說了一邊,「所以……他不是不願意,而是逼不得已,請駙馬多多體諒……」

    蕭文傲然道:「如果你是顧我,那大可不必!我不認為,按照公主的意志,接納你這樣一個人,會給我在這個府邸裡的威信,帶來任何的動搖!就算將來有人癡心妄想,也得看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有沒有這份運氣!」

    這話聽在紫玉的耳裡,只覺得刺耳之極,好像字字句句都是針對他在說,深吸了口氣,他緩緩道:「奴才之所以推辭,其實也是有自己的難處……」

    蕭文冷眼看著:「哦?有難處?有什麼難處,說來聽聽,我倒是很好奇,是什麼難處會讓你不惜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要知道,並不是隨便什麼人,在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成為公主的側室的,錯過了這一次,未必還會有下一次的機會送到你眼前了……你也該知道,月國皇子馬上就要嫁過來了,將來公主再納側室,可就得等他點頭了!他,可未必有我這麼好說話!」

    是啊,你是丞相公子尚且如此,他是皇室貴胄,又如何能容忍我這樣一個出身卑微的下賤小廝和他共侍一妻?紫玉絕望地想著,反而更加堅定樂自己的想法,深吸口氣,他定了定神道:「奴才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駙馬這麼為奴才著想,奴才要是識相的話,就該歡天喜地地叩謝駙馬的大恩大德……可是,奴才還是有著意份私心,望駙馬成全……」

    「什麼私心?」蕭文微微挑著眉,隨口問道。

    「奴才……奴才愛慕公主……所以,所以想一直跟在公主身邊伺候……就算公主去不同的園子休息,可奴才總還能天天見到公主的……若是成了公主的小爺,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和公主朝夕以對了……」

    墨珠聽了渾身一僵。

    「與其那樣,奴才寧可不要者個名分,只求能隨侍在公主的身邊……」紫玉微側過臉,看了看身邊的墨珠,心中酸澀,「況且,現在情勢複雜,月國皇子,還有花公子……奴才知道駙馬是為了奴才好,可是,如果現在讓公主收了奴才,只怕要給公主添麻煩……眼下,公主和駙馬都有難處,犯不著再為了奴才的事惹出風波來……所以,奴才的事還是算了吧……」

    蕭文頓時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紫玉之所以會拒絕成為側室,竟然是因為這個!他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竟好像從來就不認識這個少年似的。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方才是我錯怪你了,還請你別放在心上,」蕭文看著紫玉的眼中不覺流露出一絲憐憫,「你如此顧全大局,實在難得,只是這樣做實在太委屈了你……」他先還對紫玉心存不屑,此刻卻又覺得他好了——人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別人,有益的自然是好的,有衝突的就是再好也是瞧著不順眼的。

    這一刻,紫玉的心裡百轉千回,所有的委屈沖樂上鼻翼,酸澀了眼眶,略帶哽咽道:「不……不委屈,為主子分憂,是奴才……應該的本分……」的

    「話雖如此,到底也該給你個交代,」蕭文歎了口氣,起身把女兒放在椅子裡,自己上前,親手相攙,「尼既然已經是公主的人了,雖然暫時還沒有名分,公主和我也不會虧待,等將來塵埃落定,我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只是眼下還得委屈你幾年。」把人攙起來,拉了他的雙手握在掌心,神情誠摯道,「其實,有你跟在公主身邊,我是再放心也沒有的,公主這個人你是知道的,豆腐的嘴,豆腐的心,若是沒一個精明能幹的隨時在身邊伺候著,指不定要被欺負成個什麼樣子,有你在她身邊守著,自是再好也沒有了!你放心,我會吩咐下去,眼下你雖是小廝的身份,但一應用品月例全都比照墨珠的規格,斷不會讓你受半嗲點委屈,將來時機成熟,我再求公主讓你服侍生個孩子,對男兒家來說,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紫玉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孩子?我這一生還可能會有孩子麼?我的一生已經被毀樂!

    「是,奴才明白,謝駙馬和公主的恩典。」他木然地說著,不願意戳穿這鏡花水月的承諾——駙馬應該不會知道自己的遭遇,畢竟公主當初是下令所有人封口的,他大概只是把所有已婚男子的夢想說出來而已,自己悲慘的命運沒必要讓別人知道,反正也是與事無補,不過徒增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

    蕭文拉著他的手,問了些寶玨在外面的飲食起居的細節,紫玉當然是一一做答,不過,當蕭文問起那份婚書時,紫玉卻隱瞞了實情,推說自己並不知情,蕭文一想,也許是花太醫私下和寶玨所立,紫玉不知道也情有可緣,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過了一會兒,到了給小郡主餵奶的時候,墨珠抱了小郡主出去,紫玉也趁勢告退,蕭文也不強留,目送兩人出去,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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