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二章
    「哎——」寶玨坐在馬車裡,第一百零一次地歎氣。

    紫玉坐在馬車的角落裡,看了看神情落寞的寶玨,要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嘴巴。

    「哎——」寶玨又歎了口氣。

    這次,紫玉終於忍不住了:「公主,你別老是歎氣成不成?再好的運氣也會被你這麼歎走的!」

    「好運氣?」寶玨側頭看他,苦笑道,「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好運氣?哎——」

    紫玉禁不住朝天翻個白眼:「難道你多歎氣了,就能把墨珠和駙馬從宮裡弄出來了?有功夫歎氣,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說服月國女皇呢!」

    「紫玉,」寶玨惡狠狠地瞪著少年,凶巴巴地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

    「什麼?」少年不知圈套,愣愣地接茬。

    「你真的、真的、一點點都不可愛!」寶玨賭氣批判。

    紫玉聽了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公主你才知道我不可愛呀,我還以為當時那一硯台砸下去的時候,你就已經明白過來了呢!」

    寶玨氣結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紫玉也不理她,只管編手裡的紅色絲絛——前些日子,墨珠看見他掛在腰上的的如意結,十分喜歡,說是想要個大些的掛在屋裡做擺設,他當時滿口答應,只是一直沒時間做。現在正好趁這功夫,把細巧的絲線編成勻稱的絲絛,再拿絲絛做材料打如意結送給墨珠做禮物。

    寶玨的眼睛轉向了窗外,心思飄呀飄地,又想到了蕭文和墨珠:「紫玉,你說,他們在宮裡……會住得習慣嗎?」

    「住不習慣不也得住?」紫玉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聖上的旨意誰敢違抗?」

    「紫玉,你能不能說話別這麼白?」寶玨忍無可忍,幾乎要拍案而起了,「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嗎?才出來一天,你就這樣給我澆涼水,你要我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要好聽的,你找溫伶給你唱曲子去!」抬頭看了寶玨一眼,紫玉淡淡地說完,又低頭去做手裡的活計。

    「你!」正要作,卻想到那個執著的少年,寶玨不禁又歎了口氣,「哎——」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一年多過去了,他大概已經理清了自己的感情了吧?也許已經嫁人了也說不定,看來自己當初的決定果然沒錯,否則,溫伶也要和蕭文、墨珠一樣被送到宮裡頭當人質……他要是被送進了皇宮,那可真的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紫玉看她悶悶不樂的,想到自己答應過墨珠要好好照顧公主,心也有些軟:雖然公主記掛著的是駙馬,不過到底也沒忘記墨珠,看在墨珠的份上,自己就順從些算了。

    他一轉身,從椅子旁邊的夾縫裡拉出個大提藍,打開了第一層蓋子,裡面都是零食和糕點,「公主,要不要吃些糕點?這是墨珠特意給你備下的菊花糕,說是你最喜歡的,你吃一塊吧!」

    寶玨撅著嘴白了他一眼,順手捻了塊糕點,放進嘴裡,菊花的香氣瞬間在口中蔓延開來,想到溫柔可愛的小夫君,忍不住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

    「公主,你這是怎麼了?!」紫玉看她恍恍惚惚地紅了眼,心裡一驚,急忙探身過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紫玉……」寶玨突然一把抱住少年,哽咽地說,「我好怕……要是……要是說服不了月國女皇,我該怎麼辦……蕭文和墨珠他們會怎樣……他們會不會就被皇上給……我……我好怕……」

    紫玉原本挑起眉頭,正要叫「公主自重」,聽她語氣悲切,明白她只是一時失態,而不是存心非禮,這四個字自然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眼看著公主抱住自己渾身顫抖,他的心柔了,不覺抬手擁住公主,輕輕安慰道:「公主也別太擔心……駙馬是丞相的大公子,公主又是皇上的親妹妹……想必不會為難駙馬的,至於墨珠,駙馬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好好照顧他,我相信,駙馬是個重承諾的人,說得到就做得到,有駙馬在,墨珠自然也是安全的……唯今之計,還是要早些完成皇上的囑托才是。」

    「你說的是。」寶玨從他懷裡直起腰,揉了揉眼睛,朝紫玉愧疚地笑了笑,「抱歉,剛才我失態了,你千萬別見怪。」

    紫玉低著頭,也不說話,轉身又坐到馬車角落裡去,自顧自地結絲絛,不過手勢卻老是出問題,絲絛結得沒有原先的平整細緻,歪歪扭扭難看的很,他瞧著生氣,隨手拿了把剪子,盡數全都鉸了去。

    寶玨看著馬車外不斷倒退的風景,比起初時的彷徨無依,此刻卻是鎮定了不少:不錯,蕭文和墨珠,還有女兒,正等著自己回去團圓。自己雖然不懂談判,但不懂可以學呀,更何況隨行的官員中,不是還有舊相識方美婷嗎?她的才學不錯,自己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向她討教,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件差事辦圓滿了,否則,自己一家無法團圓是小,恐怕整個虹王朝的基業也要岌岌可危,到時生靈塗炭,卻又要多少的家庭要四分五裂,家破人亡了?以己度人,自己身為皇家公主,上對不起女皇,下對不起黎民,可就是千秋的罪人了!想到這裡,不覺一凜,自覺身上的擔子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前途莫測,自己卻必須竭盡所能,讓事態往有利的方向展……這可真是到了考驗她智慧的時候了……

    十幾匹彪悍的戰馬在前面開道,寶玨的馬車在中間,後面還有隨行的幾個官員的馬車以及三輛裝載物資的大馬車,最後,還是有三十幾匹戰馬馱著從禁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侍衛兵丁做壓陣,一行將近六十人的出使團,匆匆地在官道上趕著路,直向東西方向而去。

    風國、月國和虹國,在島上的分佈,猶如一個倒立的「品」字,虹國在最南面,而風國和月國則各在虹國的西北和東西方向,不過,論起都的距離來,從虹國的帝都到月國的帝都冰燁,要比到風國的朝錦要近許多,若是抄近路的話,大概也就是**天的功夫,腳頭上要是抓緊些,還能把時間縮得更短。如今戰事吃緊,寶玨一行自然就是加緊趕路,就算是吃飯也是在馬車上,只有晚上歇息,才會在沿途的鄉鎮略做停留,順便也在驛站把疲勞的馬匹更換一下,務必保持每天日行百里的度。

    紫玉因為要伺候公主的關係,和寶玨在同一輛馬車上。方美婷等官員加上隨行御醫花碧蓮,一共四個人,也是分坐了兩輛馬車,跟在公主後面。橘紅是第一次出遠門,和三位大人帶著的貼身小廝擠在一輛馬車上,沒見過市面的小孩子們湊到了一起,唧唧喳喳地倒也熱鬧。

    出後的第五天,寶玨她們終於到達了三國交界的地方——婺川,一個三不管的混亂小鎮,在這裡,聚集了三個國家都不能容忍而通緝的罪犯、兇徒,是一個治安及差的地方,但是,寶玨她們若想節約時間,就只有從這裡走,可以比其他路徑省一天半的時間出來。

    「大家小心!」侍衛統領趙穎高聲喝令道。

    趙穎,是個奇怪的男人,能夠在禁軍中出人頭地已屬不易,何況他還是個男子。不過,他的武藝高強倒是眾所周知的,所以,這次出使月國,女皇特意下令,讓他帶著他手下的二十四個少年,以及從禁軍中挑選出來的其他精英女子,一起組成護衛團,並由他來擔任統領的要職。

    但讓寶玨感到他很奇怪地最大原因,不是因為他的破格錄用,而是因為他成天戴著一張面具,一張非常可怕的面具,面具把他的大半部分面容都遮了個嚴嚴實實,只是露出了兩隻黝黑的眼睛,和兩片形狀姣好、宛若水中新鮮嫩紅菱似的紅唇,讓人怎麼樣都要禁不住去懷疑:面具底下,不是醜陋的嘴臉,而是傾國的容顏。

    不過,秉持著保護**的信條,寶玨好奇歸好奇,卻從來也沒動過一探究竟的念頭:人家要怎麼樣都是人家的自由,我管那麼多閒事做什麼?正經事情都把我弄得一個頭兩個大了,哪有閒功夫去操心那些有的沒的?

    忽然,前方傳來幾聲慘叫,趙穎一聲令下,五十個騎士立刻散開隊型,把幾輛馬車的旁邊也圍護了起來,大家都暗自提高了警惕。趙穎把手一揮,想要命令車隊立刻停下,然而,因為慣性的作用,寶玨的馬車還是又衝出去了幾十步在勉強停下,寶玨掀開車簾正要問,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白了一張粉臉。

    地上到處都是殘破不全的死屍,裝載著貨物的馬車早已經被劈得散了架,不值錢的東西滾落了一地,零亂的衣物被扔在地上,踐踏的沒有了以前的華麗,空空的飾盒子丟棄在車轱轆的旁邊……顯然,是遇到了強盜的車隊,可恨強盜們竟背棄了「盜亦有道」的傳統,非但劫財,而且害命,真正是罪大惡極!

    寶玨不忍地閉上雙眼,轉頭不敢再看,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的紫玉見了這慘境,亦是紅了一雙大眼睛,雙手摀住顫抖的唇,掩住自己脫口而出的驚呼。

    「公主,此地不宜久留,賊人恐怕還要回來,我們還是盡快起程吧!」趙穎在馬上,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馬上做出決定,向寶玨拱手提出自己的建議。

    寶玨微微點頭:「趙統領顧慮的是,本宮這次出來是身負要命,雖然同情這些人死後仍要曝屍荒野,但皇命在身,乃是牽繫了更多人的性命,如此也只好對不住這些人了……車伕,繼續趕路吧……」說完,她把身體一縮,一隻手就要放下車簾。

    很多事情,後來回想起來,也許真的就是只差那麼一點點的時間——如果當時,寶玨就此退身於馬車之中,她大概就會錯過了和宛秋的見面,那樣的話,宛秋後來雖然依舊會出現在寶玨的身邊出現,兩人之間卻未必會有什麼感情的糾葛,而未來大概也會朝另一個方向展了。

    但是,命運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巧妙,讓人想躲也躲不了。

    在寶玨即將放下車簾的一瞬間,她看見了在滿地的血泊中,有一個人影勉強地撐起身身子,卻又徒然地倒了回去。

    「趙統領!還有人活著!」她驚叫道。

    趙穎回頭一掃,「沒有啊,不是都死了嗎?公主眼花了吧?」

    寶玨掙開紫玉拉著她的手,逕自下了馬車,提著衣裙衝到前面,在一個俯地趴著的人前蹲了下來,身出一根手指,在那人的鼻子下面測了測,隨即驚喜地叫道:「他還活著!快!快叫花太醫過來!」

    趙穎翻身下馬,走到寶玨身邊:「公主,臣以為,還是盡快趕路要緊……這人,就算救回來,也只是讓他傷心地活著而已,不如……」

    「不如就讓他自生自滅算了,是不是?!」寶玨「騰」地站起身,滿臉的怒氣,「這種見死不救的行為,和強盜有什麼區別?!本宮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沒有道德的事情來的!本宮絕對不會把人命當作草芥!」

    趙穎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公主,看著她握緊了拳頭朝自己怒,聽著她擲地有聲的話語,眼中不由得閃過了一絲迷惘。

    方美婷等也都下了各自的馬車,不過她們到底是文官,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都有些害怕,瑟縮著不敢過來。

    花碧蓮慢慢走過來,她不露聲色地插到兩人中間,化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半蹲下搭了會兒地上人的脈象,又粗略地檢視了一下傷口,扭頭向寶玨稟報:「公主殿下,此人受傷不重,只是失血過多,修養些時日就好了。」

    寶玨略一沉吟,「那好,把他搬到我的馬車上去,我們帶他一起走。」

    「公主!萬萬使不得!」趙穎急道,「此人來歷不明,怎可讓他與我們同行?還是……」

    「把他留在這裡,不也是讓他等死嗎?」寶玨冷冷地截斷他的話。

    趙穎想到寶玨方纔的話,低下頭不敢再說,生怕又惹公主怒。

    花碧蓮摸了摸鼻子:「公主,臣以為,帶他走倒是可以,只是……讓他和公主同趁一輛馬車……似乎不太妥當……」

    寶玨苦笑著看他:「那你說怎麼辦?我那輛馬車又大又寬敞,多坐幾個人也沒問題,難道還讓他去和你們擠在一起嗎?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橫豎我們只是把他帶離此地,等到了月國邊境,找個客棧收留他,再給些銀兩讓他養傷,也算是件功德。」

    花碧蓮猶豫著正想再說些什麼,寶玨把手一揮:「趙統領,你照我說的做吧,此地的確不宜久留,有事以後再說,我們先離開這裡。」說完直接回馬車,吩咐紫玉撤空地方。

    趙穎無奈地看看花碧蓮,花碧蓮輕巧一笑:「我看,你還是照公主說的辦吧,公主的性子是說一不二的,你若是不依她,只怕大家都是走不了的。」

    趙穎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把人抱起來,送回寶玨的馬車。

    馬車裡,紫玉把零散的東西整理整理,悉數都歸到了寶玨所坐的椅子下面,因為椅子實際上是個掏空的木頭箱子,所以,東西放在裡面倒也不必擔心會散落出來。這樣一來,寶玨右邊的一排矮櫃子就空了出來,又把紫玉坐的小椅子也抽過去做了加長的那一塊,受傷的人才勉強地躺在上面。

    紫玉沒有了椅子,站也站不得,只好一矮身,席地而坐。

    寶玨不忍心看紫玉這般委屈,便強拉了他坐到自己身邊,揚起臉,正要大聲命令車隊出,卻見車簾一挑,花碧蓮提了個藥箱子也爬了上來。

    「花太醫……你這是……」寶玨困惑地眨眼。

    「給他治傷啊!」花碧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藥箱,「不然,照這個流血的度,他可真要變死屍了!」

    寶玨一怔,隨即大笑:「是我糊塗了,竟忘記了這事……虧得花太醫心細……那就勞煩花太醫了……趙統領,我們走吧!」

    「是。」趙穎在車外恭身施禮,低聲答應後翻身上馬,喝令車隊繼續按照原來的度前進。

    寬敞的馬車裡,花碧蓮仔細地替傷者處理傷口,紫玉在一邊氣鼓鼓地看著寶玨,想要責怪她爛好心、不怕又弄個溫伶這樣的人物出來,但礙於花太醫在場,不好多說,只得怏怏不快地在一旁,不情不願地給花碧蓮打著下手。

    寶玨伸長了脖子,看著花碧蓮有條不紊地做著事情,紫玉又是難得乖巧而沒有反抗地按照她的吩咐遞藥遞紗布的,兩人之間似乎有著說不出來的默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她要是知道,紫玉此刻之所以會這麼聽話,只是為了給她這個做主子的爭面子,不至於讓人恥笑「堂堂公主身邊竟有個大牌小廝」,大概就不會一時興起,打算要找機會,玩玩月下老人的角色扮演了。

    馬車外,車輪滾滾,黃沙飛舞,大片的荒漠,在落日的餘暉中顯的蒼茫而又淒涼;馬車內,花碧蓮妙手施醫,救人性命,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已經被「慈悲」的公主相中了眼,正預備把身邊的冷艷小廝賜給她做夫君……

    命運的車軸,沿著既定的軌跡,緩慢的轉動著……任何的人或事物,都不可能阻擋它的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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