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回到了自己的營地,大帳裡,他的匈奴人蓋婭正端坐在案前,細心的縫補著李陵的一件大氅。她是狐鹿姑單于的女兒,嫁給李陵的時候不過十五歲,如今正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少*婦。她長圓臉,尖尖的下巴,因為不怎麼吹野風和曬太陽的原因,她的臉色不像普通匈奴人那樣黑裡透紅,反而有一種漢人貴族女子般的白?。一看到李陵進來,她立刻站了起來,接過李陵脫下來的大氅,長長的眼睫毛撲閃著,黑亮的眼睛裡露出一絲喜悅:「夫君,你回來了?」
「回來了,杯子呢?」李陵看了一眼夫人白裡透紅的臉龐,心頭升起一絲暖意。他在匈奴現在只有夫人和女兒兩個至親的人,這個女人跟了他十年,為了討他的歡心,學習了很多漢人的習俗,甚至還學會了寫漢字,讀漢人的書。他們一家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說漢話。
「杯子剛才等得不耐煩,帶著一隊親衛向東去了。」蓋婭笑著說。杯子是她生的女兒,匈奴名字叫莫裡婭,漢名叫李玉,五歲的時候,因為看到李陵拿著那只犀角酒杯的時間比抱她的時間還多,所以自己給
自己取了個小名叫杯子,說這樣以後阿翁拿著酒杯的時候,就等於抱著她了。
「胡鬧!」李陵沉下了臉,一把拿過大氅重新披在身上,又取下了掛在牆上的角弓:「這裡行軍打仗,離漢人邊境才一百多里,隨時都可能遇上漢軍的斥侯,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我讓她不要走得太遠的。」蓋婭被李陵一斥責,也有些緊張起來,她無力的分辯說:「再說了,那些侍衛裡還有一個射鵰手,應該不會出事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李陵忽.然覺得心神特別煩燥,說話的口氣也重了起來,他撩起帳簾剛要出門,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停住了腳步,回頭對蓋婭柔聲說道:「你在營裡等著,我帶人去迎迎看,這孩子整天想著往外跑,或許玩得忘了時辰了。」
蓋婭點點頭,看著李陵出了大帳.飛身上馬,帶著侍衛如潑風一般的出了大營,知道丈夫心裡擔心女兒,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馬虎了,居然讓女兒離開大營,萬一出了事可怎麼辦?不過現在丈夫
去了,以他的本事,又有大軍在側,一定不會有事的。她回到大帳,將李陵最愛喝的酒和女兒最愛吃的??酪準備好,等著丈夫和女兒回來,一家團聚。
大帳中央的火旺了起來,烘得.大帳裡熱呼呼的,蓋婭脫去了外面的皮襖,露出裡面絲質的小衣,玲瓏的身材顯了出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臉上不禁一紅,隨手拿過還沒補完的大氅,還有兩針就可以完工了。
夜深了,酒已經熱了又冷,冷了又熱,李陵一直沒有.回來,蓋婭有些擔心起來,她心神不寧的出了大帳,極目遠眺,可是遠處黑漆漆的,她什麼也看不到。她側耳傾聽,除了營裡的刁斗聲和巡邏士兵的腳步聲,還是沒有一絲夫君和女兒回來的跡象。
莫不是出事了?蓋婭不安的回到大帳,有些呆的.看著跳躍的火苗,白?細長的手指絞在一起。
時間過得特別的慢,蓋婭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李陵,隨著大軍走了一天的她累了,倚在鋪好的榻邊打了個盹。睡夢中,她看到女兒在向她
伸出雙手,出驚恐的尖叫聲,一些面目猙獰的漢人抓住了她,正出獰笑,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刀,猛地劈了下去。
「莫裡婭??」蓋婭驚.叫一聲,猛的坐了起來,驚恐的看著剛剛走進大帳的李陵。李陵面色陰沉,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寒氣,他看了蓋婭一眼,默默的坐在火塘旁邊,伸出雙手去烤火。
「夫君,莫裡婭呢?」蓋婭奔到帳邊,撩起帳門向外看了一眼,頓時魂飛魄散,她沒有看到女兒嬌笑著向她撲來,卻看到了那名射鵰手的屍體,一隻雕翎,正插在他的咽喉裡。
「夫君??」蓋婭倒吸一口涼氣,抬起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嘴,驚懼不安的看著沉默得像座山的李陵。
「我追出去五十里,除了現那些侍衛的屍體之外,什麼也沒有看到。」李陵啞著嗓子說,他看了一眼神色驚惶的蓋婭,歎了口氣,伸手把她拉過去摟在懷中,輕輕的拍著她光滑的肩背,和聲安慰道:「你不要擔心,我也沒有看到杯子,想必她還活著。」
「是漢人嗎?」蓋婭身體顫,聲音也有些顫抖。
「不知道。」李陵搖了搖頭。蓋婭看著李陵緊鎖的濃眉,有些意外:「不知道?」
「向東面一百多里就是烏桓人的領地,說不定是烏桓人幹的也有可能。」李陵輕聲說道:「再者,那些人的箭術出奇的好,看起來不像是漢軍下了手。」
李陵現侍衛的屍體的時候,現場已經沒有什麼痕跡可供他檢查,除了現一片被馬蹄踩斷的草莖可以讓他估計出對方大概在二十人左右之外,他不能做出任何判斷。但是有一點讓他十分震憾,現場找不到一支射空的箭,似乎對方都是神箭手,只用了十隻箭,就解決了自己的十個侍衛,包括那名射鵰手。他特意檢查了那名射鵰手的箭囊,他的箭囊裡只差一隻箭,而那只箭,就插在他的咽喉裡,第二支箭就夾在他的手指上,還沒來得及射出去。
這裡一次快得驚人的奇襲,快得十個侍衛只有射鵰手反應過來,快得射鵰手也只
能射出一支箭,而且他這只箭還被對方接住了,然後反過來一箭要了他的命。
這是什麼樣的箭術?李陵不寒而顫,他從三歲起摸弓箭,到現在四十年,自問也不能達到如此箭術。但是他又隱約覺得,對方的戰術和李家的箭術有些相近之處??度不中不,一必中。
難道是漢軍的斥候?李陵看著吞吐的火舌,暗自的問自己,可是隨即他又笑了,漢軍裡能這樣的箭術的,最多只有他那個堂弟李禹,不可能成批的出現,而那個一箭射死射鵰手的人,箭術更是高出李禹一大截,漢軍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神箭手。只有可能是烏桓人,而且是烏桓人最精銳的部隊。
難樓王的白狼軍?李陵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不由得緊張起來。烏桓的難樓王有一支白狼軍,人數不多,只有百十人,全是由最高明的神箭手組成,據說裡面射鵰手就有十三人,號稱十三鷹。匈奴人和烏桓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這次入侵漢境為了行軍的隱秘,他們曾經進入過烏桓人的領地,會不會是他們來報復了。
李陵推開蓋婭,霍地站起身來,拔步就要往外走。烏桓人的事情太大了,他不得不告辭左賢王昆莫。
「烏桓人?」衣衫半解、正摟著一個妖媚的女人喝酒的昆莫一聽李陵的話,也吃了一驚,他推開那個女人,扔下了手裡銀杯,掩上了衣襟,站起身來說道:「師傅能肯定嗎?」
「不能。但是那些人的箭術太高明,如果真是白狼軍,那難樓王一定就在附近,他對我們進入他們領地的行為感到不滿,要來討個說法。」李陵握緊了拳頭,替昆莫分析道。
「***烏桓人也想來趁火打劫?」昆莫冷笑了一聲,「他就不怕我乾脆收拾了他?」
「左賢王不可,眼下還是派使者去看看才好。眼下正要和漢朝作戰,不宜多結冤家,以免誤了正事。」李陵連忙勸道:「另外,我們也要防止是漢軍斥侯的可能,請左賢王立刻通知左大都尉,讓他小心戒備,盡快向大軍靠攏。」
「師傅
說得有理。」昆莫看了一眼李陵,點了點頭。李陵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外甥女,深受他們兄弟幾個的喜愛,是他們大家的心頭肉、掌上珠,他也擔心萬一烏桓人傷害了他。「我這就派人去找難樓王,他要是敢動杯子一根汗毛,我一定親手活劈了他。」昆莫惡狠狠的說道。
離匈奴人大營一百五十里的鳴沙山裡,衛風在一隊親衛的簇擁下,像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山谷裡的軍營。在營前,他翻身下馬,將手中的強弓扔給李維,對迎上來的李禹大笑道:「子賢,你的訓練手段的確非凡,這十個箭手都不得了啊,個個箭術高。」
李禹略帶得意的看了一眼緊跟在衛風身後的十名箭手,淡定的說道:「大人能滿意,我也就放心了。」
衛風身後的墨風笑著說:「要不是大人一箭射死了那名射鵰手,我們也不能如此輕易的得手。」
李禹吃了一驚:「射鵰手?」
墨風點了點頭,伸手遞過去一隻黃金
扳指,李禹接在手中,見那扳指形式古樸,中間有一隻雕的形象,旁邊有幾個看不懂的圖案,正是匈奴射鵰手才有的榮譽象徵。他有些驚異的抬起頭看著衛風,急不可耐的說道:「大人,這是怎麼回事,趕快說給我聽聽。」
衛風擺了擺手:「也沒什麼,就是半路上看到幾個匈奴人,我們圍上去把他們幹掉了。」
「這算什麼話?」李禹不滿意的搖搖頭,伸手拉過墨風:「你跟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遇上匈奴人的射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