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嘯秋道:
「你既已知曉,又何必提起她的名字。」
白袍人道:
「某家亦知由外人呼叫女蝸之名,乃水泊綠屋的忌諱之一,但某家早於二十年前已完全與綠屋脫離關係,自然全無所懼了。」
武嘯秋冷笑一聲道:
「只怕你是言不由衷罷?」
白袍人大怒道:
「武嘯秋!聽說你幾年來你藝業大有精進,和甄定遠那頭老狐狸處處以天下第一人自居,某家實與你說,這等想法還稍嫌早了一點!」武嘯秋道:「走著瞧吧!」
白袍人道:
「某家此番重出,猶未去尋找你們的晦氣,你反而先找上了我麼?」
武嘯秋冷笑不答,白袍人復道:
「敢情爾等怕我一個一個找你們算帳,以是來個先下手為強,嘿嘿,這一次可沒有那般容易叫你的陰謀得逞了。」
武嘯秋陰笑道:
「然則你自認有擊敗咱們的能為了,這幾年來你為何不來找我們,莫非你也在暗地裡進行什麼陰謀算計?」
白袍人喃喃道:
「某家遲早要去找你們的,但必須先將那件大案子探察個水落石出,否則那秘密豈非永無揭曉之日之麼?」
武嘯秋道:
「你說的什麼案子?什麼秘密?」
白袍人仰天長笑,笑聲裡隱約透出抑壓不住的激動:
「事到如今,你還要裝什麼傻?某家……」
山門外邊驀然傳來「希幸幸」馬嘶聲響,蹄音來到近處停住,白袍人神色微變,硬生將未完的言詞嚥了回去。
顧遷武悄悄移近趙子原身側,低道:
「敢是武嘯秋提到的水泊綠屋『女蝸』來到了,那白袍人以一敵二,必要時你我得助他一臂之力。」
趙子原未置可否,只是輕輕點一點頭。
沈烷青細步上前,雙瞳剪水望著顧遷武,囁嚅道:
「大哥,我……我心虛得緊……」
顧遷武緊緊握住她那細若柔荑的手指,道:
「有我在此,沒有什麼好怕的。」
趙子原望見他們兩人親呢之狀,內心泛起異樣的感覺,暗忖:
「顧兄與沈姑娘竟是舊識,看情形他倆還是一對愛侶呢,值得懷疑的是沈姑娘貴為白石山莊莊主掌上千金,緣何會落在留香院武嘯秋手裡?適才她奉命在地窖裡向我投懷送抱,幸虧顧兄未曾瞧見,否則我也不知應該怎樣向朋友解釋了……」
想到這裡,他彷彿已經見到這一對愛侶中間所蒙上的一層陰影,心中不由暗暗感到難過。只聽武嘯秋陰森的聲音道:
「她赴約來了,今日老夫叫你死而無怨!」
大步走上前去,一掌震開山門,諸人下意識凝目望去,一輛幽靈似的灰篷馬車馳到祠堂前面停了下來!
趙子原心子一緊,這輛灰篷馬車他已見過多次,與香川聖女所坐的那一輛篷車完全相同,設非顧遷武事先透露來者乃水泊綠屋的女娟,他也無法分清這輛篷車到底是誰所有了。
車頭上方端坐著一人,一臉陰沉之色,正是那數度把趙子原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車伕馬驥。武嘯秋大聲道:「貴上可是在車廂裡面麼?她來遲了……」
趕車人馬驥截口道:
「鄙上臨行有事不能來了,特地命我駕車到此通知你一聲——」
不知怎地,趙子原一聽此言心頭忽然一鬆,宛如落下了一方巨石,自己亦不知其所以會產生這種感覺的緣故。
武嘯秋呆了呆,道:
「那麼貴上今晚是不能趕到此地來了?」
車伕馬驥道:
「正是。」
一旁的白袍人冷冷自語道:
「可惜,可惜,某家又錯過了與女蝸見面的機會。」
武嘯秋恨恨地瞪他一眼,朝馬驥道:
「貴上可曾告訴你,不能趕來赴約的緣故麼?」
馬驥道:「不曾。」武嘯秋突然沉下嗓門道:
「你駕了馬車,就為了帶給老夫這一聲口訊,然而你若僅僅為帶口訊,緣何卻要駕著一輛空馬車往返?騎馬不是遠比駕車輕快許多麼?」
馬驥冷冷道:
「武院主別忘了我是個車伕,我高興駕著篷車趕路,誰也管不著!」
武嘯秋道:
「話雖如此說,老夫仍想掀開車簾瞧個究竟——」
舉步走到了車前面,伸手持簾欲掀。
馬驥厲聲道:
「武院主若輕舉妄動,定將悔之莫及。」
武嘯秋眼色陰晴不定,無人能從他那變幼的神色中猜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終於他忍住沒有掀開車簾,緩緩縮回手來。
就在這時,趙子原忽然發覺車台前面那塊篷布上的兩個圓形小洞裡,正有二道冷電一閃即沒——
他心念一動,忖道:
「車廂中那倏閃即沒的兩道冷電,必定是一對女人的眸子無疑,足見確實是有人坐在篷車裡面,只不知那人是不是『女媧』?如果是『女媧』,她已和武嘯秋約好,來到此地後為何又不露面?……」
內心疑慮紛紛,卻是無一得到解答,心頭不由益發沉重起來。
馬驥道,
「若沒有其他事情,小的趕車回去了。」
一揚馬鞭,馬兒長嘶一聲,四蹄騰起,篷車如飛馳去……
等到篷車去遠後,白袍人冷笑一聲,道:
「武嘯秋你受騙了,依某家之見,那『女媧』分明就在篷車裡面,但她竟故意隱身不出,留你單獨一人在此與老夫敵對,倒不知用心何在?」
武嘯秋眼色又自一變,口中卻道:
「你少挑撥,老夫何許人,豈會輕易著了你的道兒。」
白袍人笑道:
「很好,咱們可以少說幾句閒話,某家要出劍了——」
他伸手一按劍柄,就要掣劍而出,武嘯秋道:
「老夫少陪。」
身隨聲起,一扭腰已到了山門當口,這當口,白袍人電掣般撤出長劍,諸人耳中都聽到隱隱風雷之聲。
同時一陣殺氣自劍身上迫出,立時感到心神震盪,呼吸受阻,那武嘯秋首當其衝,感受到的威脅自然要較其他人猶為強烈,他身形一扭,竟在間不容髮之際搶先了一線,「唰」地衝出劍氣邊緣,落到六尺之外。
在場之人無不駭然失色,只覺武嘯秋實是舉世罕見的高手,這一著突圍身法之詭秘,簡直使人難以思議。
奇怪的是白袍人發出一劍後、第二劍並未接著攻出。武嘯秋大喇喇走出山門,顧遷武大喝道:
「武院主慢走一步。」
晃身一掠而前,翻掌撲上,那等情急拚命的姿態,趙子原睹狀不由怔了怔。
武嘯秋一言不發,迎著衝上來的顧遷武劈出一掌,掌力無聲無息,生似不帶威力、然而趙子原卻可瞧出他那掌招下面所隱藏的厲害殺著,方欲提醒顧遷武注意,口心卻是緊張得發不出聲音。
沈烷青的尖叫幾乎在同一時間亮起:
「顧郎留神!那是寒帖摧木拍!」
武嘯秋右掌一揮,劈出霹靂般暴響,威勢之厲之烈,便如寒帖摧木一般,簌簌有聲——
顧遷武乍聞沈烷青示警,立刻抽身回來,饒是他見機得早,也被掌風掃出七尺遠,摔倒於地。
武嘯秋向後退了兩步,剛好踏出山門,然後閃電也似一個轉身,揚長沒人蒼茫夜色中。
那白袍人自擊出一劍之後,即不曾動手,冷眼望著武嘯秋離去。
但聞沈烷青慟呼一聲,奔到顧遷武近前道:
「顧郎,你沒有事麼?」
她哈腰下去細察顧遷武傷勢,惶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趙子原暗歎道:
「這位沈姑娘對顧兄用情至深,卻是紅顏命薄,被武嘯秋禁制利用,幾與歡場女子無異,如果他倆因此不能結合,豈不令人扼腕。」
白袍人冷然道:
「年輕人莽莽撞撞,受這場教訓亦是應該,不過姑娘大可放心,他還死不了。」
說著自袋中取出一顆黑色丹丸,塞進顧遷武嘴時,移時,顧遷武面色漸漸紅潤,巍巍顫顫立將起來。
沈浣青伸出纖手扶住他的身子,道:
「謝天謝地,顧郎你居然安好無恙……」
顧遷武平息了一會道:
「我沒有事,倒是沈姑娘你——你變得憔悴多了。」
微喟一聲,續道:
「以前你無故從白石山莊失蹤,我踏遍大江南北遍尋不著,聽令尊提及你失蹤那一日,甄定遠及武嘯秋曾連袂路過山莊,伊始我猜度你是被甄定遠擄走,囚禁於太昭堡,遂進入太昭堡臥底,但我在堡裡一直沒有發現你的蹤跡,最近始逃出古堡,做夢也想不到你會落人武嘯秋手裡——」
趙子原恍然若有所悟,暗忖:
「顧兄加入太昭堡受聘為銀衣隊隊長,原來為的是追尋沈姑娘之故,他的用心也是良苦了,只不知除此而外,有無其他的原因?
白袍人插口道:
「數載之前,武嘯秋創置留香院,意欲經營為天下第一艷窟,以奴役天下高手,當時他四出訪察絕世美女,以主持東南西北四廂,此事老夫略有所聞,不想他會找上沈姑娘你——」
趙子原心子又是一震,暗道留香院四廂所住的美女,原來都是武嘯秋從各地所擄來的名門閨秀,西廂所住的已證實是白石山莊的沈浣青,至於東廂的李姬。以及其餘二姬美女,則不知又是那家的千金閨秀了?
可想而知的是,武嘯秋將這四個絕色女子劫到留香院後,必然一面以各種手段威脅,一面以金銀珠寶打動她們芳心,迫使她們在來訪的天下高手一面佈施色相,那「量珠聘美」的韻事即是一證。
顧遷武道:
「沈姑娘,你這幾年來一直住在留香院西廂麼?那麼你……」
沈浣青顫聲打斷道:
「顧郎,你答應我不要再追究此事好麼?」
顧遷武臉色陡然變得相當難看,俯首悶聲不語。
趙子原見事情發展,果然不幸被自己料中,心中感到十分難過,但又無法勸解,此事與男女之間微妙的情感有關,他也愛莫能助。
沈烷青芳容慘變,道:
「大哥是不肯諒解於我了,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我並不怪你……」
說到後來,晶瑩的淚水盈眶滾滾而落,那目光真教人瞧得心碎了。
她任由淚水在頰上流下,咬牙道:
「我走了,顧郎你好生保重。」
別身施施而行,顧遷武恍若不聞不見,只是沉著臉色默不作聲,沈烷青走近山門時,自袍人忽然一掠而上,衝著顧遷武道:
「小子再悶然不響,老夫便一劍把你劈為兩段!」
他聲色俱厲,大有逼迫顧遷武立刻回答之意。
趙子原見狀暗道,這白袍人雖然行事怪異,但去不失其濃厚的人情味,不覺對他增加許多好感。
顧遷武慘然笑道:
「你把我殺了吧!我若能以一死得到解脫,倒也一了百了。」
沈浣青聞言,回身朝白袍人檢衽一札,低聲道:
「前輩盛情可感,但此事原怪顧郎不得,你老千萬不能對他有所不利……」
她儘管芳心淒楚,柔腸寸斷,但口氣仍是深情一片,一霎之間,顧遷武只覺愧作得無地自容,脫口道:
「沈姑娘,你——你可願意和我一道走?」
沈浣青破涕為笑道:
「當然,大哥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眼波中含蘊了無限柔情,顧遷武與對方目光一觸之下,更油然泛起一種慚愧內疚之感。
他激動地忖道:
「我成見如是之深,未免太過於自私了,而且我明知絕對無法捨割此情,緣何不能設身處地為她著想一下,我目下所感受的痛苦,乃是不堪忍受她的昔日遭遇,如能看得開些,何來痛苦可言呢?」
想是這麼想,但日後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仍覺毫無把握,一顆紛亂的心子,總是無法安定下來。良久,他微唱道:「咱們走罷,我送你回白石山莊去。」
於是和趙子原拱手拜別,又向白袍人躬身行札道了謝,轉身偕同沈浣青緩緩離開詞堂而去……
趙子原目送兩人離去,心中感慨萬千,暗道他倆原可成為幸福的一對愛侶,卻是造化弄人,眼下雖然言歸幹好,但潛伏在二人中間的陰影依舊存在,想到此地,只覺感觸愈甚,幾乎無法排遣。
白袍人的語氣打斷了他的沉思:
「小伙你獨個兒在癡想什麼?現在老夫開始授你劍法——」
趙子原如夢初醒,道:
「就在這裡?」
白袍人以點首替代了答話,趙子原愕道:
「這座洞堂已非隱秘之處,尊駕難道沒有考慮到武嘯秋,甚或水泊綠屋那喚做『女媧』的女人會去而復返?」白袍人道:「你甭嘮叨行麼?老夫自有計較——」
自腰間解下佩劍,遞與趙子原,道:
「你且將師門所授的劍法演練一遍,老夫再決定授劍的門徑。」
趙子原接著長劍,抖手抽出劍身,但見光湧霞生,漫天寒光飛馳,情不自禁讚了一聲「好劍」!
但他出劍時,絕無任何殺氣自劍身透出,可說毫無威力可言,與白袍人拔劍時的氣勢,相去簡直不能道里計了,他一發覺及此,頓生心灰意懶之感。
白袍人邊聲催道:
「快擺開門戶啊——」
趙子原長吸一口氣,足踏九官,持劍臨風一抖,劍鋒居中徐徐遞將出去,姿態瀟灑自如。
白袍人頷首道:
「雪齋十二劍式?原來你是陽武白雪齋孟堅石的傳人。」
趙子原見對方一開口,便道出了自己的師承,似這等淵知博聞,已然足當一代宗師而無愧,正因如此,對白袍人的身份又多了幾分猜疑。
他不遑多想以致分神,長劍比劃搖動,自左角倒刺而上,只見漫空劍星點點,有若撥雲霧而見夜空,朦朧不表。
這一式正是「雪齋十二劍」第二招「冬雪初降」,劍身跳動之際,白袍人驀地一掠上前,雙掌一左一右,直襲過來,趙子原不虞他會驟然發難,倉皇之下,不禁手忙腳亂。
白袍人雙掌長驅直人,立將趙子原這一招「冬雪初降」破解了去,趙子原大為凜惕,猛力壓腕攻出一劍,「嗆」一響,已鐵招為「雪霧淒迷」。
白袍人微微頷道,脫口道:
「可教,可教。」
雙掌一收,左右雙時齊飛,內力自肘間源源逼將出去,趙子原只覺劍子一沉,有若挑上了千斤重手。
他奮喝一聲,騰足連退五步,來不及再度變招,舉劍順勢封上,卻無法將對方內力悉數化開。
這樣一來,趙子原形勢大危,劍式愈見繁亂,再也騰不出手施展「雪齋十二劍式」。
白袍人手臂一沉,宛似利刃一斬而下,趙子原勉力揮劍封架,不料對方掌招一變,「哧」一響,食中兩指已自搭上趙子原劍身——
趙子原握劍的一手用勁一挑,卻是紋風不動,心時暗歎一聲「罷了」,這會子,突聽白袍人沉聲道
「欲窺劍道之大堂,首須培其元氣,守其中氣,使劍之際,氣性不能培守,以致靈台雜亂,敗象先呈,焉能使出一流的劍術?」
雖是短短數語,傳人趙子原耳中,卻有如當頭棒喝,內心凜惕之下,靈台登時清醒許多。
他搶劍再攻,劍勢突趨迅疾,正是「雪齋十二劍式」的首招「冬雪初降」,這一招式重演,遠較適才沉穩泰然,劍上森寒凌厲之氣,也越見強大,白袍人雙掌一振,化去趙子原這一式。
此刻趙子原已全心沉緬於劍道之中,白袍人突地收手回來,趙子原驟覺身前壓力一空,登時泛起無以為繼的感覺。
他胸臆熱血洶湧,大呼道:
「為什麼要停止動手過招?」
「刷」「刷」二響,虛空速刺二劍,劍星在黑暗裡宛如騰蛇般飛舞,二劍過後倏然停在半空中,上下不住跳動著。
白袍人雙目神光中透出肅穆的意味,沉聲道:
「趙子原聽著:『扶風三式』第一劍『下津風寒』——劍身居中,捏訣於側,含其眼光,凝其耳韻,勻其鼻息,鎖其意馳,劍身動轉五行,托圈而上,始而冉冉降下,一如風起下津,孟冬蕭蕭風寒……」
言罷轉身步至山門內側,閉目跌坐,不再答理趙子原。趙子原立即心神歸主,提劍默演數遍。
單就「下津風寒」這一劍式,趙子原便足足演練五天之久,五天來他只吃些乾糧裹腹,渴了便到祠堂後面打水飲用,他醉心於劍道,雖則簞食瓢飲,卻不以為苦。
白袍人亦始終不離他左右,隨時加以指點,有時競鎮日不發一語,只是默默在旁觀趙子原的練劍。
五日過後,接著傳授趙子原扶風第二劍式。
他將劍訣用口語道出,趙子原都一一默記於心,那「扶風劍式」繁複萬端,他雖潛心演練,但進展仍然甚為遲緩。
這一日,趙子原練劍之後,正往後院提水喝飲,突聞祠堂前邊亮起一陣鱗鱗車聲及馬兒嘶騰聲,他心下一凜,連忙奔回祠堂,只見山門大開,當口停著一輛灰篷馬車,再瞧白袍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堂外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語聲:
「……你早料到我必然會再來找你麼?……」
那白袍人的聲音道:
「女媧,若你認為某家連此事都無法猜到,那麼你未免大小覷於我了……」
另一道慵倦的女子口音道:
「你傳技與那姓趙的小子,將來禍延己身,勢必要悔之莫及的!」
白袍人冷冷道:
「這個用不著你多管。」
那「女媧」道:
「你知道那姓趙的小子是誰麼?」
白袍人的聲音道:
「他的身世,某家至今仍未能肯定,難道你竟比我還要清楚不成?」
「女媧」道:
「你是當局者迷,有關他的一切,我所知曉的或許還要比你更多一些。」
白袍人道:
「某家決定之事,從無更改,你不必多費唇舌啦,如若你陰謀對那後生有所不利,哼哼,某家絕不將你放過!」
「女媧」道:
「也罷,咱們不談這個,我問你,二十年來你還朝夕對我懷恨於心麼?」
白袍人不答,只是嘿嘿冷笑,笑聲中隱隱透出埋藏胸臆裡的仇恨烈火,趙子原傾耳聽著,不覺呆了一呆。
「女媧」低道:
「如果我說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完全是大主人與萬三主人的意思,與我毫無牽連,你會相信斯言麼?」
白袍人突地縱聲長笑,道:
「笑話!某家豈會輕易相信婦人之言,而且是一個毒如蛇蠍的婦人,你推托得太乾淨了!」
「女媧」微唱道:
「然則這事是絕無圓轉的餘地了,你已決意以我為敵了?」
自袍人哂道:
「咱們早就是不共戴天的大敵了,二十年來某家無時無刻不在應付水泊綠屋的陰謀毒計,迫得冒名潛居,卻依舊躲不過你們的追索……」
「女媧」道:
「我若有心與你敵對,七日前早就與武嘯秋聯手對付於你,又何必隱藏在車內不出呢?」
白袍人道:
「只因為你無致我於死的把握,是以不欲貿然現身,你當某家不知你的心意麼?」
趙子原聽到這裡,祠堂後門倏然悄無聲息閃進一人,那人像一陣輕風似的竄到趙子原後面,緩緩舉起右手,筆直朝趙子原背宮印去。
那手臂去勢甚是遷緩,全然不帶飆風勁響,趙子原一心一意諦聽白袍人與女媧的談話,對行將及身大禍竟似渾然不覺。
這一忽裡,突聞白袍人大聲道:
「女媧!你那趕車人到哪裡去了?」
趙子原倏地有所警覺,但感背後生涼,一種天生的本能又逼得他乍然清醒過來,信手一揮長劍,反劈出去。
這一下一個出其不備,一個倉促應戰,只聞「噠」地一響,一股鮮血夾著半邊耳朵噴跌於地——趙子原喝道:「馬驥,你玩的還是這一套手法廣
再瞧馬驥的右耳已被劍尖削去,他一手握住鮮血淋漓的右頰,血液仍不住自五指縫隙間滲出。
馬驥駭然失色,失聲道;
「『下津風寒』!你——你練成了扶風劍式?……」
趙子原方才在性命交關裡,下意識施出數日前新習成的劍法,馬驥趁虛偷襲,非但沒能討了好去,反而吃了大虧,被削下一隻耳朵,所謂「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一個昔日被他認為窩囊廢的少年,居然練成了這等劍術,內心駭訝之情,自是不在話下。
即連趙子原在一劍得手後,亦自怔了一怔,他雖然明知「扶風劍式」,定必精奧異常,卻萬萬想不到威猛霸道以至於斯。故以一劍削下對方耳朵後,一時忘了再發第二劍。
祠堂外白袍人的聲音道:
「女媧你一逕磨著某家說話,卻在暗裡驅命車伕馬驥潛入祠堂,偷襲姓趙的少年,欲一舉將他毀掉,但天下事往往與願相違,說不定你那趕車人偷雞不著,反將蝕把米咧。」
話聲甫落,身形已自閃進祠堂,鷹隼般的雙目四下一掃,眼色寒冷之極,舉步向馬驥走近。
馬驥露出駭然之色,倉皇退出山門,白袍人並不相攔,居頃,但聞「得得」蹄聲揚起,那輛篷車已去得遠了。
白袍人視線從地上斑斑血漬及半隻耳朵上掠過,冷然道:
「以那馬驥的功力造詣,『下津風寒』這一劍使到七成火候,定可將敵人一劍劈為兩半,你去只削去他的一隻耳朵,七日苦練,劍上功力僅及於止,教老夫好生失望——」
趙子原宛似被人潑了一頭冷水,初嘗勝利的興奮心緒早已化為烏有,意態闌珊地道:
「尊駕以為我非可造之材麼?」
白袍人道、
「至少在目下老夫是認為如此,若你自己不爭氣,不多用點腦筋,卻如何能領略這劍法的神髓!」
趙子原大感心灰意懶,道:
「左右還有八日工夫,如果不能達成尊駕企望,那也就算了。」
白袍人冷哼道:
「太遲了!老夫在三日之後,就得帶你去會那個人——」
趙子原惜愕道:
「閣下不是說須要半個月的練劍時間麼?如今只過了七日,莫非另有事故發生,迫得我須提前去與那人動手?」
白袍人道:
「說得不錯,時候所剩無多,這便傳你扶風第三劍式——」
當下將口訣誦述了一遍,趙子原乍聽罷,發覺第三劍式的威力更在其餘二式之上,頓時將雜念一收,悉心演練。
無話時短,匆匆數日過去,到了第九日時,趙子原正在後院洗滌身子,白袍人忽然不告而別,足足離開了一整天。
翌日傍晚,白袍人再度出現於祠堂,他雖然風塵僕僕,精神卻甚是矍爍,情緒多少也顯得有些緊張激動。
趙子原衝口問道:
「整整一天閣下到哪裡去了?」
白袍人道:
「老夫已查出那人落足的所在,你我這就動身前往。」
趙子原道:
「現在閣下可以告知那人是誰人了吧。」
白袍人道」
「見到她後,你自然就知曉了。」
趙子原懷著一顆忐忑之心,隨同白袍人走出祠堂,這時天已人黑,夜色籠罩四方,兩人施展輕功在荒野上疾馳,趙子原仰望天際星座方位,發覺他們所走的乃是正西方,大約走了十六八里路,白袍人方始停下腳步。
他四下觀望一下地形,又領趙子原橫越一座山林,林葉隙縫處,隱約透出一線微弱的燈光。
白袍人回頭朝趙子原道:
「咱們就要到了,待會兒你出戰時,必須將十日來學成的扶風三劍放手全力施為,如此老夫方可瞧出端倪,你可省得?」
趙子原點一點頭,道:
「閣下要我獨自與那人動手:然則你不準備與我一齊現身出去麼?」
白袍人道:
「老夫這便藏身於此,由你一人上前叫陣即可。」
趙子原心中茫然,不知白袍人用意何在,但事情發展至此,已不容許他變卦退卻,只有硬著頭皮舉步上前。
出得山林後,視線到處,只見前方不遠處一片曠地上,搭著一坐三角帳幕,帳門當口燈燭高懸,發出柔和的光芒。
趙子原心子顫一大顫,脫口道:
「這時不是香川聖女歇腳休息所搭設的游動帳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