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淡淡道:
「老夫何嘗欠過誰的死帳?」
壽服漢子一字一字道:
「黑——夜——摘——星——」
老者眼色陰晴不定,道:
「你說什麼?」
黑衣人道:
「好健忘,二十五年前你受人之雇,在漠北塔拉劍斃黑夜摘星,是不是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嘿,姓謝的你大約不曾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會將此事牢記在心底吧?」
老者道:「那麼你的名號——」黑衣人道:
「黑靈官鄒令森你總聽說過了,這是咱家師弟哈金福。」
說著,一指壽服漢子,老者道:
「老夫眼拙,令師兄弟此來是為了要報那黑夜摘星一劍之仇?」
壽眼漢子哈金福道:
「一點也不錯,黑夜摘星乃咱家至友,若不是為他訪仇,咱們自漠北千里迢迢趕到中原何干!」
老者道:
「所以說爾等不但認錯人,而且也找錯人了。」
那黑靈官鄒令森道:
「姓謝的你好沒出息,殺了人還要推三倭四,不敢承認麼?」
老者冷笑不語,哈金福故意出聲激道:
「哈某瞧得出,你再沒有隨身帶劍的習慣了,咱家兄弟省不得要擔心一番——」
老者道:
「有什麼可擔心的?」
哈金福嘿嘿笑道:
「咱們最怕沒有牙齒的狗!」
他這話說得極是尖刻,其實是存心激怒對方出手,出乎預期的,老者只臉色變了一變,卻始終沒有發作。
哈金福與鄒令森兩人面面相覷,眼前這老者若是他們心中所想像的那人,一聞這話絕無隱忍下去的道理,但事實確又如此,難道他們真是尋錯了人?
老者冷冷道:
「爾等口口聲聲認定老夫姓謝,老夫多辯何益。」
黑靈官鄒令森朝哈金福打了個眼色,哈金福振身一掠,已把住大門當口,雙拳當胸而抱。老者眼睛一翻,道:
「不讓老夫出去了麼?」
鄒令森頷首道:
「今日此事若不弄個清楚,你我便一道葬身火窟也在所不惜!」
一旁的趙子原暗忖:
「鄒、哈兩師兄弟的偷襲手段雖極卑劣,但能為友捨命。倒也不失為血性漢子。」
老者道:
「既然橋頭兒不放直船,老夫只有橫著過啦——」
鄒令森和哈金福兩人心裡都明白,老者這句話乃是要硬闖的意思,當下各各凝注一口真氣,準備對方的出擊。
老者長長望了兩人一眼,像是又改變了主意,緩緩說道:
「譬之,老夫是說譬之那姓謝的真在此地,爾師兄弟合手,量力能勝過他麼?」
鄒、哈兩人相互對望一眼,他們料不到老者竟然會問出這種問題來,一時之間他倆都給怔住了,頃刻,鄒令森道:
「這個……實不相瞞,縱令咱兄弟聯手,也是毫無把握!」
老者「嗯」了一聲,垂目道:
「依此道來,爾等只單憑著一股血氣之勇了?可惜啊可惜——。」
哈金福變容道:
「你話說得明白些,咱們一生不受芝麻哽過喉嚨兒。」
老者道:
「老夫也懶得多費唇舌,不如就指點你們看一件事物,請隨老夫走吧……」
說著,轉首朝旁側的趙子原道:
「這位小哥兒若有興致,不妨一道兒去——」
他舉步往門口行去,那哈金福叫道:
「姓謝的,這不要是你的故意緩兵之計!」
他把住大門不讓,鄒令森衝著他點了點頭,哈金福這才側身讓開。
鄒、哈兩人先行退出古宅相待,趙子原正要跟隨老者動身,陡聞砰然一聲巨響,整座屋樑夾著熊熊烈火突然倒塌下來!
趙子原震驚得不知所措,說時遲,那時快,他還未及閃避,只覺一股柔和無比的力量自左方襲來,他一個立足不穩,一連向前跌開數步,正好衝出大門,眼角瞥見一道濛濛白氣,急劃而斂,然後「轟」地一聲巨震,整座古宅已然塌盡,剩得一堆焦木餘燼,而半空中旋起的一道氣流,震盪了許久方才歇止!
趙子原嚇得呆住了,回首一瞧,只見尋丈之外那老者立足而定,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氣,道:
「沒事了!」
趙子原望望倒塌的古宅,內心仍有餘悸,一時答不上話來。
鄒令森壓低嗓子道:
「好亮眼的身手!你敢說你不是姓謝麼?」
老者默然不語,逕自舉步朝前行去,鄒、哈二人及趙子原也相繼跟在後頭。
沿路所經,但見鬼鎮已被祝融破壞殆盡,街道兩旁房舍已化成一片焦土,遍佈著一堆一堆的火燼。
老者邊行邊自唏噓道:
「一把無名火將小鎮燒了個精光,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出得小鎮,向墳場的反面方向而行,老者在一座小丘駐足,丘上有兩堆隆起的青塚。
塚旁野草叢生,螢蟲在家上飛舞環繞,和磷磷鬼火交映,趙子原目睹這般淒涼景象,無端寒意遍體而生。
那哈金福吸了口冷氣,道:
「你將咱們引到這荒僻之地,到底是何用心?」
老者默然的指著青塚上埋著的石碑,三人趨前一瞧,只見其中一個以篆體鐫刻著幾個字:
「喬如山為謝金印所殺,長眠於此。」
這幾字乍一人眼,趙子原只覺腦子一陣轟轟隆隆,一顆心子彷彿就在這一剎那間,被人提懸了上來——
耳裡聽得那黑靈官鄒令森脫口道:
「喬如山?中州一劍喬如山?!我道他怎麼在二十年前無故失蹤,原來又是亡在你姓謝的劍下……」
老者並不分辯,他往前行數步,就在離這個碑石丈許遠的小丘右側野草叢中另有一碑——
「謝金印為喬如山所殺,長眠於此。」
鄒、哈一見碑上鐫字,神霍地一變,兩人膛目結舌,竟是一句話也出不了口。
在同一忽,趙子原也瞧清了這塊碑上的鐫字,一時他只覺得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什麼都不能想了。
他沉沉的望了老者一眼,老者卻避開他的目光,朝鄒、哈兩人道:
「兩位總應該滿意了吧!」
趙子原卻神思恍惚,一個勁兒的低聲喃喃:
「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會子,倏然一道冰冷的聲音自後響起:
「這是假的!」
丘上諸人猛可吃一大驚,循聲而望,只見趙子原身後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身材纖細、穿著一襲華服的女子!
那華服女子年紀約在二十六七,雖非天姿國色,卻另有一種雍容的氣質,只是芳臉上卻蒙罩著一層濛濛青氣,令人一望即生出一種森寒的感覺!
而她從出現到現在,連一丁點聲息也沒有發出,諸人幾乎完全不曾察覺,此刻又口出驚人之語,頓時把丘上諸人都震住了。
只聞老者沉聲道:
「這位姑娘方才躲在暗處,老夫不出聲喝破,你冒然現身倒也罷了,竟猶信口胡謅,哼哼,老夫……」那華服女子不待他話說完,冷然道:
「我說石碑是假的,這算是胡謅麼?」
老者道:
「石碑還會有什麼真假之分?姑娘倒會說笑。」
華服女子道:
「不信咱們便挖墳一瞧——」
此言一出,諸人吃驚更甚,簡直不敢相信這話竟會出自一個女兒家之口。
老者厲聲道:
「挖墳?誰敢做出這種缺德的事來,老夫便第一個斃了他!」
華服女子道:
「是不是心虛了,你老?」
老者曬道:
「老夫向來不喜與女人多口。」
華服女子道:
「試想一想:那喬如山號稱關中第一劍,劍上功夫雖高,但能到在謝金印身上穿個扈隆的地步麼?謝金印出劍之快、準、狠早已傳遍邏邇,豈會在一劍得手後,又落個與敵同歸於盡?是以這石碑不是假的還有什麼?……」
老者道:「姑娘分析得頗有道理,但仍忽略了一點——」
華服女子道:
「你老說說看!」
老者道:
「事實往往與想像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華服女子道:
「甭再說了,只因……只因我知道你老是何人。」
老者道:
「姑娘是發夢囈麼?老夫……」
話猶未完,素服女子已截口用比冰還要冷的聲音道:
「謝金章!你還要裝麼?」
那「謝金章!」三字好比三隻巨錘,狠狠在每人的心上敲了三下,立身在老者面前的鄒令森及哈金福兩人「蹬」「蹬」一連倒退數步,鄒令森瞠目道:
「你,謝金章?……你,你是謝金印的胞弟?……」
趙子原的震駭自是難以形容了,他在心中狂呼道:
「謝金印!……謝金印居然有一個胞弟!……」
老者神容一連變化了好幾次,陡然仰天一聲長嘯,道:
「盱衡天下,能認出老夫之人也是寥寥可數了,姑娘是誰?老夫心裡也是明白得很。」
那鄒令森道:
「適才咱等都錯將閣下認做是謝金印,說什麼也設想到他的胞弟上面……」
老者冷然不理,逞朝華服女子道:
「姑娘既已說出老夫身份,老夫迫得只有動手殺人了!」
他面上殺氣畢露,一掌徐徐抬起——
華服女子道:
「早料你老會如此,先且說說,那謝金印而今又潛隱何處,竟叫你老代他出面受過?」
老者道:「你知道得還不夠多麼?」
他一掌正待劈下,一側的趙子原陡然跨前一步,衝著老者道:
「謝金印在哪兒?你說——你說——」
老者怔了一怔,道:
「小哥兒有什麼事?」
趙子原滿臉血紅,斬釘截鐵地道:
「拚命!沒有第二句話!」
老者矍然變顏,道:
「年紀輕輕便要找人拚命,你知道自己是誰麼?」
趙子原反倒一愣,那華服女子道:
「得了,這人不知自己是誰?還要你老替他說出不成?」
老者怒目瞪了她一瞪,道:
「姑娘省省口舌吧!」
華服女子道:
「你老……」
她方說出兩個字,突聞小丘西方林中傳出一道清越的長嘯,那嘯聲在夜空中縈迴,久久不絕!
老者乍聞嘯聲,顏色陡變,他再不打話,一轉身如飛縱去。
鄒令森和哈金福異口同聲喝道:
「慢走!」
兩人相繼縱身而起,緊跟在老者身後,往西方林中掠去。
趙子原略一猶豫,也待起身追上,那華服女子嬌喝道:
「你留在此地!」
趙子原一轉身,前方人影已杳,他心裡發急,疾然提身前追,行越數丈,忽地眼前白影一閃,那華服女子攔身在他的前面!
華服女子咬緊銀牙道:
「叫你留下,你沒有聽見麼?」
趙子原就怕失去老者蹤跡,哪有心與她磨菇,情急喊道:
「閃開!」
他單掌拍出,乘對方閃避之際,身子接著一躍而前。
華服女子怒道:
「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話聲中,玉臂抬起,一袖往趙子原背宮揮去。趙子原正自飛奔間,驀覺後背生涼,本能之中左手一揮,向後斜打而出。
他這一式乃是情急所發,完全放棄了防守,若對方不中途撤招,勢必落個兩敗俱傷,那華服女子冷哼一聲,一袖再揚,由直拂立刻變化為斜圈之式。
趙子原只覺自家掌式一窒,同時有一股強力自對方袖上傳襲而來,有似雪滾沙崩一波一波湧出,其外並有兩道暗勁自前方迴旋而至,趙子原只一錯愕間,身子已被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趙子原幾曾見過這等怪異的武功,要他束手待斃自是不甘,他身在空中,提起一口真氣,屈時往後直撞,背上壓力登時一減,但前方那兩道迴旋之勁並未稍斂,整個身軀像是受了一種莫大圈引之力,去勢為之一挫。
他身方落地,華服女子已欺至一尺之內,但見她玉手一晃,「啪」兩聲,趙子原身上的穴道均為其所罩!華服女子冷冷道:「小子,你倒是拗強得很。」
趙子原雙肩雖已受制,心中仍不住在忖著如何衝出困境,此刻便乘對方說話之際,右手拇指一扣一彈,「嘶」的一聲,那股指風疾奔而出,華服女子立覺左腰一麻,駭然收手一閃。
她嬌軀一連退了四五步,脫口道:
「旋葉指?……原來你是陽武白雪齋的傳人,這就難怪了。」
趙子原無心戀戰,一提身便待前掠,但那華服女子卻如影隨形,原式拂出一袖,趙子原雖有了一次前車之鑒,竟仍閃避不過,「啪、啪、啪」三響,他背宮及腰上的大穴均被制住。
華服女子拂袖一加勁,趙子原身子頓時一頓,再也站不直身,仰天翻了一跤,跌將下去。華服女子拂拂衣袖,道:
「你一身功力很夠火候,可惜遇到的是我。」
趙子原躺在地上,大吼道:
「好沒來由!」
華服女子道:
「小子你無頭無腦說些什麼?」
趙子原道:
「你無故攔阻於我,復動手偷襲,到底是何用心?」
華服女子道:
「姑娘先問你一句……」
趙子原打斷道:
「你把我穴道解了,咱們再打一次。」
華服女子冷笑道:
「再打十次百次,也不會有第二個結果,憑你這身功力,應付江湖宵小是足有餘裕了,若說要去尋謝金印拚命,嗤嗤,還差得遠哩!」
趙子原瞠目無語,華服女子復道:
「舉世盡多自甘送死的愚人,姑娘也不屑攔阻,只是……」
趙子原道:
「你待怎的?」
華服女子道:
「在你在死之前,姑娘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趙子原一愕,心道她原來是有求於己,但自己與她素昧平生,卻能為她做什麼來?一念及此,疑雲頓生。
華服女子秀眉一揚,道:
「怎麼了?你為何不說話?」
趙子原仍是默默不語,華服女子大恚道:
「好小子,你裝傻!」
她玉手一揚,「啪、啪」兩聲,趙子原臉頰上已多了兩道深紅的指印,只覺火辣辣生痛不已。
趙子原被拗發起倔強的性格,狂笑道:
「你以力服人你就看錯人了!」
華服女子素手連揚,幾十個巴掌過去後,趙子原頰上已是青紫塊塊,五官全走了樣,鮮血不住的自唇角溢出。
華服女子喘一口氣,道:
「小子你服了吧?」
趙子原見她簡直無可理喻,便索性閉上眼睛,來個相應不理。
華服女子憤怒到無以復加,將一頭長髮往後一甩,纖手遞出,一股熱力自手心吐放,宛如火焰,直罩住趙子原週身。
酷刑一加到趙子原身上,但覺全身就像火燒似的痛苦,不禁咬牙切齒,但他抗拒不得,只有聽憑割宰。
華服女子見他不呼不喊,只得又把掌力收起,氣呼呼尖罵一陣。
趙子原驀覺全身一輕,那火熱千鈞的掌力突然去得無影無蹤,心知對方有求於他,不敢置他於死,膽氣因之一壯,說道:
「你怎麼不打死我?」
華服女子粉臉早已漲得通紅,先時那一層濛濛青氣一掃而光,一時倒也無可奈何。
趙子原氣焰更大,道:
「除非你把我殺死,否則——」
華服女子道:
「否則如何?」
趙子原兩眼上翻,慢條斯理道:
「否則要我為你辦事,甭想!」
華服女子尖罵一聲,道:
「小子你是要硬挺到底了?」
她一把將趙子原抄起,右手揪著衣袂腰帶,將他提了上來,吊在一棵樟樹下,口裡說道:
「這算是耍猴兒遊戲,馬上有你樂的了。」
趙子原被吊在半空,屈捲著身子,不折不扣成了一個猴兒,他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心想自己不要是遇到一個有虐待狂的女子了?
華服女子順手拈起一根樹枝,手一抖,「叭」一大響,枝梢竟像鋼刺般翹起,狠狠地抽在趙子原身上!
枝梢著力點落在趙子原前胸,他緊緊地咬住牙根,竭力不讓呻吟聲發出來。
「嗖、嗖」之聲連起,趙子原但感全身火辣辣的難受,那鋼一般的樹枝在他身上留下了烙痕,也留下了劇痛,漸漸他癱瘓了下去
三十鞭下來,趙子原已是數度昏厥,背上皮肉綻開,血跡斑斑,華服女子緩緩垂下手中樹枝,說道:「滋味怎樣?」
趙子原不語,華服女子復道:
「別充什麼英雄了!姑娘閱人已多,沒有一個不是開始倔強,後來求饒的,衝著你這種勁,哼,狗熊!狗熊!」
趙子原翻目道:
「既是狗熊,你還要他替你辦什麼事?」
華服女子道:
「你答應了?」
趙子原道:
「先把我鬆綁放下,咱們再談條件。」
華服女子一頓足,道:
「小子你是鬼迷心竅了,這當口還有你談條件的餘地?」
她伸手人袋,摸出一件物事,蔥玉般的五指一捻,一道火焰沖天而起,在空中一爆,火星四下飛散。
趙子原直瞧得莫名其妙。,約摸有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陡聞「得得」馬蹄聲,錯擾了週遭的凝寂。
蹄聲漸近,四騎出現在他們眼底,再一細望,又有一輛篷布馬車跟在四騎後面奔馳而來。
那車馬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馳到小丘上,為首騎士一拉韁轡,踢蹬下馬,朝華服女子恭身一揖,說道:
「屬下等在驛亭恭候已久,姑娘有何吩咐?」
華服女子哼一下,道:
「驛亭都已清理完了?」
那騎士垂首道:
「昨日屬下接姑娘傳訊,將臨驛亭小住,便著人連夜趕修,亭閣已粉刷一新,就等姑娘芳駕——」
華服女子道了一聲「很好」,轉身一指被吊在樹上的趙子原,道:
「陳雷,你將這人鬆了綁,放到篷車中去。」
那騎士陳雷期期艾艾道:
「篷車是為姑娘預備的,這這……只怕有些不妥……」
華服女子叱道:
「廢話!我就坐在車頭前方不就得了。」
陳雷唯唯諾諾,這時那另外三騎及篷車上的騎者也陸續下馬,停立一側。
趙子原見這干人對那華眼女子畢恭畢敬,猜不出她到底是何許身份,心裡不由暗暗納悶。
陳雷步至樟樹底下,右手往上一扯,便將趙子原自半空中拉下來,但他卻不伸手去接,趙子原登時跌了個仰八叉,只摔得背脊隱隱生痛。
他情知對方有心作弄自己,當下怒目瞪了那陳雷一眼,但他穴道受制,壓根兒不能動彈,只有任人擺佈。
陳雷唇角掠過一絲殘忍的微笑,將趙子原自地上抄起,走了幾步拋入車中,然後將車篷扣起。
如此一來,趙子原便完全與車外景象隔絕,舉目所見,四邊都是蓬布,車篷內是一片漆黑,耳裡只聞華服女子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上咱一一、」
馬兒「希聿聿」長嘶一聲,車身開始移動,趙子原心中疑團與時俱濃,暗忖:
「這女子的行徑好生古怪,不知她要把我帶到何處?」
車聲轆轆,沿途只聞悲鳥號古木,子規啼夜月,所經之處,似乎極為陰森荒涼。
趙子原既不能得見車外景物,便率性閉目養神,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車身顛簸了一下,他驚醒過來,馬車已經停下。
車外的馬蹄聲也同時嘎然而止,接著眼前一亮,前面車篷已被人掀了開來,那華服女子端坐在車頭,她身旁則坐著一名駕車的大漢。
華服女子回眸啟齒道:「車裡坐得還舒服吧?」
趙子原低哼道:
「身為階下之囚,哪還敢過份奢求。」
華服女子道:
「或為上賓,或為俘虜,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趙子原哼了一下,不予置答,這會子,那陳雷已下馬行到車前,哈腰向華服女子一禮,道:
「驛亭已到,姑娘請下馬車。」
華服女子道:
「直馳亭裡——」
那駕車大漢一揚馬鞭,調轉馬頭,拖著車身往斜地裡橫馳,趙子原尚未能瞧清週遭建築,馬車已在一處空曠之地停了下來。華服女子回首道:
「我們已進入驛亭內院,你若發誓不逃,我便解了你的穴道。」
趙子原心想:與其穴道受制,行動不便,倒不如為權宜之汁,當下道:
「我答應不逃,但卻不願發生什麼誓。」
華服女子沉吟一下,道:
「本亭警衛重重,諒你要逃也逃不了。」
說著,伸手在趙子原左腋及腰下各一點,趙子原全身血氣頓時一活,被制的穴道已重又解了開來。
華服女子縱身下地,說道:
「下來。」
趙子原將頭伸出篷外,深深吸了口氣,環目四望,見馬車停在一片白石鋪成的曠場,四面修竹青莫,林木掩映,假山苔石重疊點綴其間,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分作梅花形聳立,建築得甚是精巧。他活動四肢,繼而跳下馬車,與華服女子面對而立。
華服女子道:
「穴道已解,你便想食言而肥了,是也不是?」
趙子原搖搖頭,道:
「姑娘將我帶到此地,不知存何用心?」
華服女子道:
「你終於改口稱姑娘了,敢是自知身入虎穴,力不能與之抗衡之故。」
趙子原皺眉道:
「姑娘還未回答我的問話呢?」
華服女子道:
「外人輕易不得進入本亭,我破例將你帶人,自有深意,你何妨自行一猜。」
趙子原道:
「姑娘說話儘是不著邊際,我不猜也罷。」
華服女子正待說話,那陳雷偕同兩名大漢已自外面走了進來,陳雷道:
「精舍己整齊肅然,姑娘這便人內休憩?」華服女子道:
「你先將此人領到留香院……」
陳雷神色倏變,脫口道:
「留香院?姑娘你……」
華服女子面色一沉,道:「陳雷!你竟敢抗命?」
陳雷身軀猛可一顫,期艾道:
「非是小人抗命,實是耽待不起主人之重罰。」
華服女子道:「依此道來,姑娘之罰你便不在乎,是不是?」陳雷垂手道:
「屬下不敢。」
華眼女子冷哼一下,語聲倏地轉厲:「既是如此,還不領進!」
陳雷諾了一聲,轉首狠狠地瞪了瞪趙子原,伸手虛引道:
「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