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第八卷 第七章 求爵縻其私
    兵權交割過來,積雷山征討在即,司法天神復職後的第一天,竟是直忙到冰輪皎潔,高懸天際之時,才將緊要的公務盡數安排妥當。

    楊戩擱下筆,神色極是疲憊。眾人都知他真氣大耗,這麼強自支撐,於身體委實不利。三聖母側過臉抹去淚珠,只盼著二哥早些回房歇息。但天不從人願,殿外腳步聲響起,梅山老四抱著厚厚一疊文牘走了進來。

    「二爺,這是諸部建制名冊,兄弟已整理過一遍了。」將文牘呈在案上,老四掩不住邀功的得意,說道,「托塔天王執掌兵權多年,關係盤根錯節,我費了好大勁,才將他的親信都挖了出來!」

    楊戩翻閱幾頁,見人事備註詳細,顯見老四下了極大的工夫。他讚賞地笑了一笑,強提起精神,問道:「老四,兄弟中你最足智多謀,有什麼打算,不妨先說來聽聽。」

    老四卻有些猶豫,似不知如何措辭,半晌才道:「兄弟的意思,是覺得機不可失,須趁熱打鐵才好。李靖這次摔得不輕,若借此牽邊他幾個親信被貶,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吧?」見楊戩不置可否,他鼓起勇氣說道,「我們兄弟都是統軍出身,熟悉行伍之事。雖然很久未帶過兵了,但韜略兵法還是了然與胸。二爺,若您有意,這一方面,我們願意為您分擔一二。」

    「嗯?」楊戩一時沒聽明白,詫異地看向老四。卻見老四搓著肥厚的手掌,表情裡有著三分的不好意思,卻更有著七分的期待。他心中一震,目光落到名冊之上,右手驀地握緊了拳頭,眉宇間現出隱約的痛楚。

    鏡外康老大奇怪之至,扭頭看向眾兄弟,卻見他們的表情都不太自然,老三嚥了口唾沫,艾艾地道:「也……也沒什麼,只是好端端地被關進天牢,兄弟們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想來想去,總是我們地位不夠所至,所以……所以想有個進身的機會……」

    他這一說,康老大更是莫名其妙,說道:「當時在神殿裡,哪路神仙不給你我三分面子,就算方面大員也沒有那份風光,還要什麼進身的機會?」老三漲紅了臉,再說不出話來,只求助似地看向老四老六。

    老四抿緊唇一言不發,康老大沉聲道:「我回灌江口的那段日子,你們有事瞞了我對不對?」老六聽他口氣不對,插口道:「大哥,也沒什麼。二爺復職之後,不是兼領了兵權嗎?兄弟們憶起在商室領軍時的痛快,都想著去軍中任職……但四哥剛說出口,就被他駁了回去,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鏡中梅山老四正翻開名冊,點著自己標記的幾個軍職給楊戩看:「二爺,您看這個,雷火部左都指揮使,統三界雷部火部,主征伐逆命妖孽。但現任赤昊星君,卻是李靖封神進的舊部,不能不多加提防。」又向後翻了幾頁,「御前軍統領都護使,持掌天廷中樞的安全防務。若司其職者不遵您的號令,後果非同小可。還有這個,總監查使,監督三軍律法,考核軍職上仙功過……」

    楊戩打斷了他的話頭,只道:「重要與否我心中有數。老四,你心中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老四說道:「二爺,我也是為了您著想。我們兄弟在神殿聽令,雖然多少能派些用場,但若獨當一面,幫您看住天廷諸部兵馬,豈不更美?像三哥,他擅於征戰,性子又直爽,極合適和雷火部那些粗人打交道。六弟對您言聽計從,由他來考核軍中諸部功過,也必能為您分憂良多……」

    「你心思細密,做人也好,做事也好,大多滴水不漏,妥貼周到。這御前軍統領都護使,想來捨你之外,也再無第二個合適的人選了?」

    楊戩淡淡地說道。燭光飄忽,在他臉側投下濃重的陰影。老四的心思,他大致猜得出來,是這幾日的失勢囚禁,讓兄弟們心有不甘了吧。早該想到,天廷這個龐博紛雜的萬花筒,終會讓眾人離心離德。守得住地仙時的清苦,並不代表能耐住錦衣玉食的引誘。

    但也怪自己,沒有預作籌謀,眾兄弟追隨千年,竟被帶上絕路,再無回頭的餘地。

    如他們所願並不難,舉手之勞而已。但是,之後呢?自己離開之後,沒有任何靠山大援的他們,如何在天廷看似祥和的潛流駭浪中自保?

    就算現在幫他們改換門庭,也是來不及了,八百年中自己樹敵無數,將來終會一一報應到他們身上。積雷山之變,已顯露出這個必然的後果,可惜他們並沒有深入地想到這一層去。

    「二爺,我想好了,天軍中也有些位高權輕的閒缺。您可將不滿意的都明升暗降,調任到閒職之上,然後再由我等兄弟接手。這樣要不了多久,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挖空李靖那老狐狸的家底……」

    老四仍在絮絮地說著,若有若無的苦澀,隨著老四的聲音,慢慢涸開在空蕩蕩的大殿裡,慢慢摻雜進楊戩唇邊隱晦黯然的笑意裡。

    但他未打斷老四的話,只是安靜地聽著,一任心中糾葛的思緒,凝結成眸子裡的疲憊失落。許久,他抬起手來,拿過名冊,啪地一聲,合攏放回桌案之上。

    老四的背陡然僵直,原本熱烈的目光,也變得不知所措。片刻之後,他乾笑一聲,說道:「二爺,若您覺得不合適,就當兄弟從未說過吧。只想為您分憂一二,思慮不周的地方,還請二爺您千萬別見怪。」

    話說得是極恭順,但卻透著那麼一股子客氣,客氣得讓楊戩覺出了幾分心悸的陌生。

    「老四並沒有錯,留在神殿,再風光也不過是家臣的身份。楊戩,終還是你疏忽了眾兄弟的前程,若早些為他們安排將來,自立門戶,也不會弄得兄弟們只能依附於你,一損俱損,再無後路……」

    他心中默想著,百感交集,卻不能說出口,只道:「我初掌兵權,宜靜不宜動,老四,這些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準備征討積雷山。你先下去吧,安排些人探情況,待此事完結之後,兄弟們的前程我自會上心,謀定後動才是上上之策。」

    老四不再說什麼,施禮退下。一轉身,滿臉的失望與不滿,被鏡外的康老大看了個真切。康老大轉頭瞧著身邊的四弟,不滿地皺起濃眉,煩燥情緒在心裡翻騰無休,說不清也道不明。

    想問,張了張口,卻無由地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本能地不想去追究。但哪吒在一邊也看出來了,忍了又忍,到底是冒出一句:「一直怨著楊戩大哥出賣你們,可這會兒他誰也沒出賣,不也有人想著自己立門戶,為自己圖個好進身,好官位了麼?」

    梅山老三漲紅了臉不答,老六面上紅一陣,青一陣,說道:「三太子,你說得沒錯,我們確是想著圖個進身官位。托你父王的福,天牢囚禁的那幾日,我們受盡了百般的污辱,歸根結底,無外乎我們只是二爺的家臣,在天廷沒有任何地位所至……」

    康老大歎了口氣,話是有些道理,但和他想像中實在相差太遠。當年在灌江口,老六老三突然回來,說是楊戩罔顧義氣,竟將兄弟出賣給仇人,任人宰割,可憐兄弟為他賣命,毫不計較得失,卻落得那般的下場。一通說辭只激得他勃然大怒,這才徑往崑崙,和楊戩反目成仇的。

    但鏡中的真相,已有太多驚心動魄的意外,兄弟們在這個時候,竟都有了一些私心。若是……若是……寒意凝在心頭,他驀地開了口,聲音極為嘶啞難聽:「老六,當年你說二爺將你出賣給小狐狸,以解前仇。可眼下看來,小玉明明是他所救,他犯得著出賣你來解舊仇嗎?」

    「小玉,該是忘了些什麼。」

    沒等老六回答,一直沉默的老四低聲接口道。

    他的臉色也極為難看,不比康老大好上多少。見眾人目光都投了過來,他嘴角牽動,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喃喃地道:「他救小玉我是知道的,可他說,報仇有先有後,先找誰後找誰最有講究。我一直以為……以為他要討好小玉,化解舊仇,預留後路,才將我們兄弟當成了替罪羊。南天門散去沉香法力時,他那一槍竟沒剌下去,我就知道有些蹊蹺。可我萬萬沒想到……沒想到……」

    話語含糊,卻已驚得康老大神色大變,跳將起來叫道:「你……你說什麼?你知道他救了小玉,還看出南天門時……二爺不忍下手?你……」

    老四慘然道:「老三老六盛不住話,我沒敢告訴他們,怕漏出去……可我全想左了,看出他不忍心真殺了沉香,只當他又要權勢,又捨不得親情……所以才出賣我們這些外人給小狐狸……化解他做錯的事,將逼妹殺甥的罪過全推給我們……」

    哪吒身形大震,衝過來就是一拳,暴喝道:「你那時就看出來了!你看出過楊戩大哥不忍殺沉香……事後你竟不說,你竟一個字都沒有提起過!」

    老四動也不動,生硬硬地受了他這一拳,血從嘴角溢出,卻如同未覺,低聲道:「最初的氣頭過後,我是準備說出來的。但大哥帶回哮天犬,說二爺已經被收留在劉府,我想有人在照顧他了,何必提起前事讓大家難堪——我那時,也只當二爺準備殺人時微有過不忍,從沒想過,他所做的一切原來都是為了沉香……」

    老三與老六已呆在當場,老六嚥了口唾沫,啞著喉嚨問道:「但二爺確是將我綁給了小玉……四哥,你的意思是……是二爺……可能另有安排?是不是……是不是!」

    康老大頹然坐倒在地上,雖沒有答案,但卻已呼之欲出。老四的聲音如隔了千山萬水遙遙傳來:「我不知道……原以為他救小玉是為了燈油,一時失察讓她逃了出去,便索性與她合作,成功可以自保,失敗就利用她與沉香的感情以為退路……可現在看來,我想錯了,全錯了……」

    餘下的話沒有再說,四兄弟都茫然地盯著鏡面,想從小玉臉上看出些苗端。小玉臉色發白,靠近沉香,身子不住地發著抖。鏡外的爭執聲她聽得清楚,只覺有千言萬語要衝口而出,既想痛哭失聲,又想放聲大罵,但為什麼要罵,為什麼要哭,心中卻終究是一片空白。

    沉香本能地背對鏡外,掩蓋臉上複雜的表情。他沒資格去怪老四,甚至,那時如果老四真來告訴自己,舅舅曾對自己手下留過情,只怕還會被自己奚落一番。可他卻仍然滿懷的不甘與憤怒,沒有什麼原因,只是憤怒陰差陽錯中,又一次輕易葬送了挽回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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