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第五卷 第十二章 泥鴻記雪前
    楊戩才返回天廷,瑤池卻又傳來旨意,令他再去催促三聖母上天籌辦蟠桃會。沉香興災樂禍地道:「算起來,楊戩這也是抗旨不遵的罪。可惜嫦娥阿姨被他騙過,四姨母您又怕將動靜鬧大,否則他定要吃不了兜著走。」一則看得有趣,二則想著岔開話,能沖淡一下眾人因玉樹而來的不快。

    王母幾次傳旨,三聖母都沒有應召上天,嫦娥曾為此專程趕往華山查看。楊戩預先猜出,變化成妹妹模樣,騙她放心轉回了廣寒宮。事後得知真相,她氣憤中雜了羞惱,更堅了相助沉香之心。但此時別有一番感觸,只想:「他曾借三妹妹的口,問我是否還願意傷害那個人。如果那時知道他就是羿,我還會不會……會不會……」

    龍四卻道:「沉香,你這孩子還是愛胡鬧的性子。動靜鬧大?你四姨母不過一個龍族公主,非召不得上天,如何去鬧?其實現在看來,楊戩一開始也沒想著殺你,只是要逼你做一世平安的凡人。但他還是太過自私,為了自己前程,終於絕情到這等地步。」

    打發走星官,楊戩越發不安。方才從下界回來,南天門迎面遇上了托塔天王李靖。一番客套後,李靖突然言道近來妖魔橫行,常有捕食凡人之事,司法天神若人手不夠,儘管開口,十萬天兵,自當鼎力相助。然後一個哈哈,岔開話,說到即將到來的蟠桃盛會上去了。

    「這隻老狐狸,八成聽到什麼風聲了罷。」琢磨著李靖那意在言外的神情,楊戩暗罵了一聲。托塔天王是天廷裡的不倒翁,雖然沒什麼過人神通,卻仗了兒子和佛門的淵源,受封天王,持掌天兵。平素似忠厚公正,不問朝中是非,實際左右逢源,自成一派。司法天神一職,他早就想茲念茲,垂羨之至。沉香之事若真被他知道,那就頗為棘手了。

    不過,這樣一番說辭,極不合他隱忍周到的為人,也無利可圖,卻是意欲何為?幾百年裡冷眼旁觀,李靖與兜率應有過不少背地裡的交易勾連。若此次也是,那就另當別論,隱忍多年,兜率終於要靜極思動了麼?

    盤算著各種可能,楊戩蹙眉沉思,神色越發陰鬱。

    眾人只當他想著如何對付百花沉香等,反正早知他是徒勞無功,也不緊張。哮天犬這時返回神殿來,卻是捉來了劉彥昌。

    「怎麼將他抓上天來了?」瞪了一眼哮天犬,楊戩有些惱火,私捉凡人上天雖不是了不起的大事,但若落到有心人眼裡,還是一場麻煩,更何況是這個書生!再這樣下去,三妹的事,到底還能瞞得了多久?

    哮天犬畏縮地湊過去,將前因說了。原來他追沉香不果,倒在百花園裡撞上了劉彥昌。這書生發現百花園一片狼藉,正在破口大罵:「楊戩,你這畜生!你這個豬狗不如六親不認心狠手辣的畜生!你你以為毀了百花園就能夠殺人滅口了嗎?三界之內,知道你毀了廣寒宮玉樹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你是殺不完滅不淨的!」

    哮天犬駭得幾乎摔倒當場。好孬也做了多年的神仙,那玉樹是天界珍寶,若真被毀了,最輕也要被打入輪迴。一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擒了人便急忙忙衝回神殿來。

    「你別以為這件事情可以瞞得過天庭,我和三聖母已經把這件事告訴很多人了,你是殺不絕的!」見楊戩與哮天犬進了刑室,劉彥昌的罵聲更響徹雲霄。楊戩臉色鐵青,他倒不怕劉彥昌大罵,真君神殿的刑室設了禁制,再大的聲響也傳不出去。

    只是,三妹,方才在洞裡,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有告訴任何人麼?

    盡量平復了心情,冷冷地開了口:「說,你們都告訴誰了?」

    劉彥昌被綁在鐵柱之上,看著眼前這個威嚴冷峻的男子,複雜的感覺堵在胸中,讓他本能地想大哭出聲。但卻哭不出,反常的情緒洶湧著,脫口而出的竟是一聲的冷嘲:「你很想知道?堂堂的司法天神,也有事想求教我這個凡人?好啊,你過來,我告訴你。」

    看著劉彥昌的怪異神情,楊戩也有些出乎意料,隨之想起施過的那個咒法,不禁冷笑,「果然是個意志薄弱的凡夫啊,這麼多年了,還是被牢牢控制著。看來,終他一生,都無從擺脫了吧?」這樣想著,仍緩步走了過去,玉樹關係重大,須得從他口裡撬出些頭緒來。

    近了,近了!劉彥昌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失控了去,那日在華山,風和日麗,琴瑟和鳴,就是眼前這男子,從天而降,讓一切歡愉都不復存在。如今,百化園被毀,兒子失蹤,又是因為他……

    自己都未反應過來,一口唾沫已衝口而出,呸地一聲,正中楊戩眉心。

    楊戩眼神驀然凌厲如刀,左手緊握成拳,「吐得好,我讓你全吐出來!」一拳擊出,劉彥昌一聲慘呼,嘴角湧出血來。只是儘管身子開始發抖,口裡卻仍在高叫:「來吧,楊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惡毒!」

    楊戩皺了皺眉,熾烈的怒火平息了一些。硬來沒什麼用,又不能解了法咒再逼供,只有吩咐哮天犬:「你去,給我將沉香抓來!」又回過身來,看著劉彥昌,森然道:「你不說,我當面將你兒子掐死!」果然,咒法驅使著的關切,使得劉彥昌臉色大變。

    雖然如此,楊戩卻知道,就算抓來外甥相脅,也未必能逼這書生順從。百花那女人知道玉樹之事,或許與三妹無關,但這個劉彥昌……若非果真涉及三妹,法咒豈會生效?三妹,你和你這個好丈夫,還真是無話不談!

    從哮天犬手裡接過鞭子,想起的,卻是三妹冷漠的話語:「二哥,我不是你,不會拿親人的痛苦當成笑話看——這種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是啊,三妹,你不會將二哥的痛苦當成笑話看,你只會當成談資四處傳播……

    運鞭擊出,鮮血點點飛濺,未落到楊戩的銀鎧黑氅上便被無形的罡氣震開三尺。他出手純為洩憤,自是沒用真力,不然劉彥昌這樣的一介凡人,早就化為齏粉了。饒是如此,這也是幾百年來刑室第一次物盡其用,動用私罰。一直焦燥不安的沉香,終忍不住怒喝起來:「楊戩,你住手!」三聖母閉上眼不願看,哪吒卻瞧得清楚,劉彥昌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明明一百二十個想討饒了,楊戩對他下的咒語,卻硬是迫使著他不肯低頭,繼續「慷慨激昂」地大罵不休。

    奇怪的是,楊戩映在在火光下的俊美臉龐,格外憂鬱高貴,絲毫不覺陰森,他揮鞭越狠,眼中那股令人心碎的悒色越濃。

    漸漸的劉彥昌的咒罵和呻吟聲越來越小,楊戩長出一口氣,冷笑斜睨,又恢復了那個淡漠孤藐,諸事由己不由天的顯聖真君,冷然回手一揚,將鞭子掛在牆上,轉身出門。

    天廷仍是風平浪靜,朝會上遇見李天王,說起的也都是言不及義的閒話。但越是如此,楊戩越是放心不下。又過幾日,梅山兄弟匆匆來報,原來嫦娥終是從四公主處得知了三聖母近況,驚怒之下,直闖華山,逼著康老大帶她進了囚室。

    「什麼?」

    楊戩騰地站起身來,又強忍著坐下,揮手令他們仍回下界看守。沉香不由得一陣快意,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楊戩千算萬算,終有了敗露的一天。」想著父親被責打的慘狀,咬著牙加了句,「且看他將來如何自食惡果。」

    梅山兄弟剛剛離開,哮天犬又苦著臉闖入,稟道:「主人,屬下找到了沉香下落,可是……卻被萬窟山的兩隻狐妖救了。年長的那個法力深厚,屬下實在不是對手。」

    不順之事接二連三,楊戩反而平靜下來。十六年了,終於要瞞不住了嗎?問了詳情,一陣不悅:這只笨狗,居然三番兩次失手!隱隱又有些安慰,三妹的兒子,原先一身毛病,被逼得狠了,倒也有些聰明急智。只是不能由著他四處鬧了,無論李靖還是兜率,知道了內情,只怕都會在這孩子身上打主意。

    單憑哮天犬,怕不能及時捉回外甥了,楊戩換了便衣,帶著狗兒親自往萬窟山查看。那萬窟山的千狐洞地形複雜,洞洞相連,縱有哮天犬憑嗅覺引路,也轉了個暈頭轉向,不知所以。小玉冷笑道:「後來楊戩與哮天犬分開找出口,姥姥趁機捉了那狗。多拖住他們大半天工夫,我和沉香才得以平安離開。」想到姥姥,恨意陡生,向楊戩重重地呸了一口。

    好容易從千狐洞脫身,楊戩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若被天然洞穴困住,豈不笑倒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哮天犬抖擻精神,奠起了萬里追蹤之術。一番追逐,卻被一條大河攔住了去路。

    「主人。」他伏地嗅了半晌,猶豫地道,「他們的氣味又消失了。」

    「估計他們已經明白,你的鼻子到水裡就沒有用了。」

    哮天犬連連點頭,主人就是主人,見微知著。見嗅不出味,他也試著動腦子去想,說道:「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是往上遊走,就是往下遊走!」

    楊戩一怔,笨狗,這算什麼知道?手中墨扇一翻,啪地敲上了狗頭,「廢話!」哮天犬捂著腦袋不敢出聲,楊戩冷哼道:「我們分頭追,我往上游,你往下游!」不再理他,振衣離去。

    逆流而上,他張開神目查看,上遊方圓百里,俱沒有狐妖的妖氣。便不再追,轉向下游趕去,先與哮天犬會合再說。除了追回外甥,這兩隻不知為何而來的狐妖,委實讓他心神不寧。無所圖?哪會有這麼好心的妖物。有所圖?那樣一個毛病多多的窮小子,有什麼好圖的,除非是為了……

    楊戩突然一凜。聽哮天犬回報過,三妹的寶蓮燈,目前正在那孩子手中。集天地之靈的法器,三界無雙,是了,那狐妖只怕正是垂涎於此。

    沉香想到這段日子,正是與小玉初見,情誼漸濃的時候。小狐妖久居深山,事事不懂,陪著他來到城鎮之中,更不知鬧了多少笑話。但若不是小玉,也用不著楊戩出手,他早就讓哮天犬抓回邀賞了。心下對小玉的憐惜愛意又多了幾分,不禁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後來的事記得清楚。從萬窟山逃出後,一路遊玩耍樂,將身上的銀子用得一文不剩,直到遇上那個叫穆鐵柱的孝子,負母求醫,才讓自己想起了離村的初衷,專心去華山找尋母親。數日後再看到這鐵柱時,卻被無罪判斬,自己急著救人,在法場上使出法力,招來了哮天犬。如非小玉的姥姥及時趕到,那次又要大禍臨頭了。

    此後姥姥被二郎神的人追殺至死,與她屢次回護自己,多少也有點關係。雖說她也居心不良,但較之那個所謂的舅舅,卻要對自己好得太多。

    正出神間,楊戩已尋到了哮天犬。哮天犬說了老狐妖的事,楊戩臉色陰沉,疾追到水邊,正凝神細察間,河上反先傳來了陣陣喝罵:「好你個大膽的河妖!你殺死薛公子不要緊,還抓走了劉沉香。識想的快將劉沉香給我送上來,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我饒你不死!」正是小玉。

    龍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沉香在鏡裡聽見,不好意思地道:「八太子,你別見怪,我也是被楊戩追急了沒辦法,想用這法子激你出來,和他打上一架。」龍八笑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所以,本太子才將計就計,直接拉了你去龍宮……」

    龍四搖頭道:「弟弟,你還說?那時沉香尚是凡人,你將他關到大貝殼裡,差點悶死他了!」龍八笑嘻嘻地道:「不是沒悶死嗎?說來沉香還得謝謝你那個狠心的舅舅。若不是他追去龍宮,要找我的罪證,我可壓根本想不起放你走——我哪記得凡人被拉下水會被淹死的!」

    當日寶蓮燈放光示警,沉香猜出是楊戩追來,聽穆鐵柱說河裡有妖物作怪,靈機一動,佯作落水,讓小玉大罵,欲引著楊戩去追查那倒霉的河妖。卻不料這河妖便是幫著姐姐找尋沉香的八太子。八太子被小玉罵得火起,加上又不認識沉香,索性擄人回龍宮,再現身與小玉大戰。

    楊戩在岸上旁觀,也不插手,只令哮天犬留意老狐妖的動靜。沉香有些洩氣,道:「他居然猜出來了,難怪一直不見他出手。」說話間小玉迭遇凶險,一直潛在船上的老狐狸精擔心孫女,騰身而起,施出法力困住了龍八。

    龍八遇險,正手忙腳亂中,水中炸出條金龍來。正是龍四趕到,逼退老狐狸後,拉著弟弟入水離開。

    岸上楊戩只是冷笑,道:「好啊,一個個都出來了。」哮天犬也自忿然,「東海四公主屢屢壞我們的事,主人,這一次一定不能放過她了!」楊戩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卻也是拈訣下水,逕往東海龍宮。

    他是天上司法天神,位高權重,東海龍王哪敢得罪?聽說兒子違反天條,私拉凡人下水,早駭得呆了,一迭聲催龍八過來認錯。龍八死活不肯承認,楊戩冷哼道:「不認也沒關係,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那孩子交給我,不論死活,這事就算了了。倘若不肯,就按天條的處置去辦。」

    老龍王滿口允下,龍八不敢和父王頂撞,只氣得指桑罵槐地向哮天犬道:「我說你怎麼像一條狗似地!」哮天犬卻得意了,涎著臉貼近主人,「我本來就是一條狗,主人的一條狗!」楊戩有些好笑,回身斜眄了護在弟弟身前的龍四一眼:「四公主,你弟弟還很年輕,為別人丟掉性命,值得嗎?」扔下這句話後,自顧離開。

    出了龍宮,卻令哮天犬盯緊了龍四姐弟。小玉恍然大悟:「難怪楊戩追來得那麼快,逼得我們差一點無路可逃!」

    沉香被龍八放走後,小玉和老狐狸從水裡撈到他,帶到穆鐵柱家救治。哮天犬盯緊了四公主,又有萬里追蹤相輔,反先一步引著主人找到城裡。三聖母不由緊張起來,沉香卻不在乎,說:「放心,娘,我出了主意,讓小玉的姥姥拿我的衣服先走,引開了二郎神。隨後四姨母和八太子就到了,大家平安無事。」

    突然想起,正是因為那件衣服,自己才落到被三界通緝的地步,笑容不由為之一僵。轉念又想:死者已矣。就算姥姥沒安好心,但畢竟助我逃了一劫——當時若落在楊戩手裡,按他對付爹爹的辣手,我只怕早就被害死了!

    有關最近的風波,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無謂爭論,也無謂分辯。但各位朋友熱心,反無故受累,兄弟我極是不安。

    記得以前寫的一首詩,其中有兩句:疏狂誤醞生前業,蹤跡愁憐雪後鴻。被人詆之毀之,亦吾宿業使然,然名利浮雲,於我何益?我本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只是累及各位朋友,在評區被如此攻擊,我在這裡,先說一句抱歉了。各位以後不必再作理會,也不必代我打這個抱不平。大家有緣相識,我碼的那幾個破字,能勞大家費心讀下去,我已經很高興了,咱們自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無須再理會那種種的閒是閒非。

    吾儕行事,但求一己之心安,但求問心無愧,至於別人的毀譽,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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