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聖母看著自己憂急的樣子,卻不緊張。沉香不由道:「娘,你……你竟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向他用了寶蓮燈?」鏡外哪吒也叫道:「三聖母,你太過份了吧?這哪是過招,簡直是想要楊戩大哥的命。百花仙子,你出的都是什麼餿主意?」三聖母搖頭道:「三太子,你不必緊張。二哥他心計深沉,我哪能騙得了他?他只是惱我偷襲,故意詐傷嚇我罷了。」
說話間楊蓮已推開泥石,將二哥抱了出來。小玉見楊戩臉色灰敗,人事不知,遲疑道:「詐傷?娘,詐傷也能這麼像嗎?」三聖母心中一顫,凝神回想當年,道:「不,我沒傷到他,他親口承認是嚇我的。你們看,二哥身上沒有血跡,又怎會有傷?」
楊蓮不住搖著楊戩身子,見哥哥雙目緊閉,一聲不應,只嚇得再沒了半分氣力。她不知所措地守在哥哥身邊,抽抽噎噎地哭著,叫道:「我……我不是誠心的……二哥,你醒醒,別不理蓮兒……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百花姐姐說這樣才有機會贏你,我沒想到會傷到你……是真的,蓮兒從來沒想過要去傷你……」
百花在鏡外道:「楊戩還真是狠心,妹妹哭成這樣了,他還裝得下去!」嫦娥仔細去看楊戩氣色,總覺不對,說:「三妹妹,你二哥不像詐傷,他氣息微弱至此,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三聖母心中茫然,只分辯道:「不是裝的,那他為什麼要向我認錯?」
楊蓮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楊戩面頰上,楊戩手指微微一動,似有所感。楊蓮握住他手掌,哭道:「不要再嚇我了,二哥,蓮兒知錯了!寶蓮燈……我以後再也不用寶蓮燈了!我要還給女媧娘娘,我不要它,我只要你,二哥……」
呼吸越發艱難,伴隨著胸口剜肌剔骨般的抽痛。楊戩勉力想睜開雙目,但每次努力,都會因難耐的劇痛,重新沉淪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但隱隱地,似乎有誰在哭,女孩子的聲音,無助惶恐。楊戩心中無由地為之一緊,「好熟悉……是誰?」他昏昏沉沉地想著。
「二哥,二哥……蓮兒不敢了,你醒醒……求你醒醒!」哭聲雜了悲叫。蓮兒……蓮兒?楊戩一驚,是三妹。三妹怎麼了?有水珠灑落下來,天氣變了?三妹再留在屋外會淋著的。不,不像是雨,是三妹在哭?這丫頭……這丫頭受什麼委屈了?
手指無意識地扣住,抓住楊蓮的手。不錯,是三妹,可她的手怎麼這麼涼?楊戩一陣心疼,想問,卻說不出話來。他掙扎著,想看清妹妹的臉,眼前黑暗慢慢褪去,剌目的陽光,映得他又是一陣眩暈。
楊蓮泣道:「我不要寶蓮燈了,二哥,你應我一聲,怎麼罰我都成!」楊戩微愣,寶蓮燈?神識慢慢清醒過來,憶起方纔那驚天動地的一擊,頓時明瞭。
他暗運內息,才至左胸,便痛得差點再昏迷過去,不禁暗暗一凜,千餘年來,自己還不曾這般重傷過。想開口安慰妹妹,嘴角微動,一口氣吸得急了,幾乎劇咳出聲。他深知自己肺腑重創,這一咳只怕再難止住,唯有拚命忍下,原本蒼白的臉色陡然漲得通紅。
楊蓮見他醒來了卻不說話,只當他氣得厲害,一邊哭,一邊將寶蓮燈扔到了地上,叫道:「我發誓不用寶蓮燈了,二哥,求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楊戩慢慢調息,強行壓制傷勢,見妹妹哭得傷心,又是疼惜,又是不捨,強笑道:「沒事了,傻丫頭,二哥好端端地,你哭什麼哭?」手臂撐在地上,半坐起身子,晃了一晃,才勉強穩住。
目光到處,見了地上的寶蓮燈,說道:「這是你的護身之寶,蓮兒,先收起來吧,不要隨手亂丟。」楊蓮撿起,眼含著淚,道:「我不要它了,二哥,我……我怕它還會傷了你!」楊戩知道剛才委實是嚇壞了妹妹,抬手撫著她沾了泥灰木屑的頭髮,低聲道:「傻丫頭,我沒那麼容易受傷。二哥只是想給你個教訓,寶蓮燈威力實在太大,以後除非生死關頭,千萬不可以再胡亂用它。」
楊蓮連連點頭,但還是怕得厲害,偎在哥哥身邊不住發抖。楊戩看著她怯生生的模樣,心疼之至,安慰了幾句,卻收效不大。他苦笑一聲,知道今日之事勢必成了妹妹心頭一塊陰影,念頭一轉,緩緩站起身,伸手又將楊蓮拉了起來。
「丫頭,」他正色道,「行了,不玩了,以後還敢偷襲二哥麼?」
楊蓮一呆,抹去臉上淚,道:「什麼?」楊戩身上冷汗不住滲出,卻絕不外顯,淡淡地笑道:「和你鬧著玩的呢,傻丫頭。你以為憑你的功夫,真能偷襲到二哥?我不過閉氣一會,居然引得你這般大哭,也還真是值得呢。」
楊蓮側頭細想哥哥的話,回過味來,只氣得一頓足,叫道:「好啊,二哥,剛才是你在騙我,故意裝暈了過去,對不對?」楊戩微笑道:「那可怨不得我,是你太粗心了,蓮丫頭。」
三聖母無由地鬆了一口氣,這一幕,和她記憶裡完全契合,不由道:「他自己承認了,嫦娥姐姐,三太子。你們聽,我沒記錯,是二哥在詐傷騙我!」哪吒仍覺不對,說:「三聖母,你想為當年開解,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楊戩大哥現在的情形,實在不像詐傷那麼簡單,你不是看不出,只是不敢承認。」
楊蓮剛才嚇得狠了,又自責,又愧疚。現在聽了哥哥如此說話,心頭一輕,卻有些生氣起來,捉拳在楊戩胸口連打了幾下,叫道:「你好壞,二哥,剛才差點嚇死我了!不行,你騙我,我不依。」幾拳擊上,楊戩身子一弓,臉色慘白,再沒了半分血色。
楊蓮猶自生氣,覺得二哥這玩笑開得也實在大了。退了一步,腳下喇地一聲,踏到幾根殘花斷莖。她方才心緒不屬,沒注意到四下景物,此時回過神來,險些又哭出聲來,指著自己照料了百餘年的花園,叫道:「你……你……二哥,你太過分了!我再不對,你嚇我一次也就夠了,為什麼連這些花兒都不放過?」
楊戩提氣強撐著不致暈倒,道:「什麼花……啊,是了,二哥沒留意毀了你的花園。」楊蓮氣道:「過些時候,百花姐姐、四公主他們還要來園子裡玩呢,現在怎麼辦?二哥,不行,你賠我花園!」
楊戩低聲道:「好,我賠,但我不知你園裡有哪些花木。你先回房……回房去列個清單來。二哥就算走遍九天十地,也要幫你找全,成不成?」他左胸的痛楚越來越甚,只盼盡快將妹妹支開,否則當真是支撐不住了。
楊蓮大喜,急道:「真的?」楊戩苦笑一聲,點了點頭。楊蓮不禁歡呼一聲,轉身便向自己房中奔去,猶不忘回頭叮囑:「百花姐姐說了,薔薇花開時要在園子裡大開酒宴,將所有交好的姐妹都邀來。二哥,你要誤了這件事,哼,以後休想我再理你!」
楊蓮的背影剛剛沒在轉角處,楊戩身子一傾,栽倒在地上,三聖母顫聲道:「怎麼會這樣?不是,不可能的,他後來還幫我找了好多花,重整了園子!」哪吒怒道:「三聖母,你是真看不出還是裝的?楊戩大哥他分明是怕嚇著了你!你居然還讓他帶著傷,去找那些花花草草?」三聖母臉色發白,看著二哥掙了幾次才又站起身來,怔怔地無話可說。
楊戩掙起身後,踉踉蹌蹌地騰雲離開真君廟。眾人不知他要做什麼,都盯緊了鏡面變幻的景物細看。卻見他尋了處荒涼的山頭落下,匆匆解開了衣襟,左手光芒一爍,三尖兩刃槍已取在手中,倒持了槍尖,便向自己左胸劃落。
三聖母啊了一聲,沉香看得真切,驚道:「娘,他果然有傷,你看他胸口!」
楊戩左胸心臟附近,一道長長的炙傷,高高漲起,色若青紫,看上去極為可怖。他用槍尖挑破,傷口下的淤血標出老遠,在地上暈出剌目的殷紅,只看得百花都不禁駭然,叫出聲來:「三妹妹,你……剛才你若向左多偏上一分,當場就會要了他的命!」
裹好傷口,調息了良久,楊戩才藉了三尖兩刃槍站起,輕輕歎息了一聲。眾人默不作聲,看著他施法清去身上血跡,步履艱難地返回真君廟裡。楊蓮卻已列好清單在等著他,不依不饒地要二哥立刻履約。三聖母不敢再看楊戩強裝出來的笑容,低下頭去,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
五個月後的盛夏時節,薔薇盛開。修茸一新的花園裡,但聽得仙佩叮咚,琴蕭悅耳,百花等人玩花行令,間或品論起園中的各色新卉。楊蓮淺笑著,風姿綽約,周旋在姐妹們之間,優雅可人。
楊戩便駐足在圍牆邊的側門外,似笑非笑地看著園裡,神情間全是滿足。三聖母猶豫著走近他身邊,伸手撫在他削瘦了許多的肩上,心頭閃過劉府那間孤寂破敗的小屋,和中秋前那次無緣無故的重傷。
「畢竟你也曾全心全意地待我好過,或許,我不該只記著你做過的惡。」她黯然地想著,「二哥,那些事就當從沒發生過吧,等我回去後,我們再重新做回灌江口時的兄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