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第三卷 第三章 積毀任人嗤(上)
    楊戩在邊陲的山巒中穿行,哮天犬難得出城,高興得亂叫亂跳。駕雲本可以省去不少時間,但青郁的草木讓他想起了三妹別苑裡的花園。五年都無暇去看她了,下次見面,只怕又要被埋怨半天。他不由伸手去按了按下懷裡的金鎖,嘴角勾起幾分笑意。

    自反對老君那弟子暫掌帥印後,軍中很多修真便開始對他敬而遠之。他雖知有異,卻懶得打探明白,姜子牙對他仍是以道友相稱,委以重任,以致他僅是伏案批卷,就已忙得席不暇暖,更不願為了瑣事分神。

    「但是,」想到這一次丞相無緣無故地調自己來邊陲督辦軍務,楊戩神色閃過幾分嘲諷,「姜丞相,你明知我不在乎人情態度的冷熱,又何必刻意將我支開這段時日呢?」

    已到了與鄧九公佳夢關相鄰的西歧碣石嶺了,斜斜的淺坡,如一條蒼龍在地面蜿蜒著。哮天犬卻突然狂咆起來,楊戩眉峰一挑,目光到處,零亂的草叢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鮮血。

    心神一寂,方圓百里的動靜已盡在掌控之中。西南角?刀刃相擊聲隱隱傳來。楊戩屈指一握,三尖兩刃槍已取入手中。疾步翻過坡頂,一塊杏林中倒伏了數十具屍體,三名商室武將裝扮的漢子被百餘人困在核心,正拚死禦敵。

    一名西歧將領在旁邊觀戰,見久戰難克,滿臉不耐之色,伸手示意左右放箭。幾支冷箭射出,正中左側一人胸口,那人狂喝一聲,拔出箭反手擲回,將偷襲的箭手牢牢釘到樹上。這人傷處血如泉湧,卻仰天大笑,叫道:「大哥三弟,我也要先行一步了!」慢慢跌坐在地上。

    鏡外康老大臉色蒼白,只看著楊戩大步向林中走去,歎道:「他終還是來了。若能從頭來過,康某寧願一死了之,也決不肯欠了他的人情!」

    鏡中杏林之中,正是先被鄧九公追殺、又為西歧守軍所困的梅山兄弟。

    亂箭又復射出,康老大與老三各揮兵刃格擋,卻哪裡擋得住?箭簇透體而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西歧將領以手叉腰,呸了一聲,道:「格老子,硬是有些真功夫,害老子費了這麼多氣力。」向四下一看,見折了不少部下,更是惱火,叫道,「來人,將這六人屍身剁碎了餵狗去!」這時楊戩已走得近了,哮天犬一聲叫,那將領嚇了一跳,伸足便向哮天犬踢去,罵道:「格老子邪門,才說餵狗就有狗來了?」

    楊戩伸槍一撥,已將他重重了摔個跟頭。那將領躍起正欲大罵,卻又是一愣,道:「楊……你是那個楊什麼戩?」楊戩不料這種邊陲也有人識得自己,移目望去,卻不認得。

    那將領哼了一聲,伸手指向自己,說道:「本人姓姬,姬偃,武王陛下最小的兄弟!」西歧此時甚為注重軍功,王室中男子都有從軍經歷,被派來鎮守邊陲也不足奇。楊戩記得聽過姬偃這名字,卻不料是一個如此粗鄙不文的人物。

    再向地下屍身一看,卻有些眼熟。他神色一動,五年前一些模糊的印象浮上心頭,頓時認出正是當年天池下,那追逐巨象的幾名粗莽武官。

    姬偃見他神色淡然,只顧著打量死人,對自己這天潢貴胄不聞不問,直欲發怒,但念頭一轉,卻假意打了個哈哈,回頭對左右道:「姜丞相這位道友可來歷不凡得緊。小的們,你等須牢記了他老人家的尊容,免得將來無意得罪,落個比他母親更慘痛的下場!」

    楊戩正扶起最後中箭的康老大,默運法力渡入他靈台穴中。法力到處,他身上利箭已被激出,傷口緩緩癒合。但姬偃這最後一句話傳來,楊戩身形微震,幾乎將康老大又失手摔回地上。

    沉香一呆,問:「這軍官骨相渾濁,分明一介凡夫,怎麼會知道奶奶的事?」卻聽姬偃的幾個偏將也亂轟轟地嚷將起來。一人道:「原來是他,那是得罪不起。口口聲聲救母,卻眼看著親母被十日曬化。如此狠心,又有誰敢去得罪?」

    另一人笑道:「狠心未必,他不過是為了報復。」旁人問:「報復?報復自己的母親?」那人得意洋洋地道:「人與獸通親,後代便是雜種。人與仙,豈不也是雜種?身為雜種,又豈會不對父母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姬偃放聲大笑,叫道:「可不是,一個雜種,也妄想著積戰功步步高陞,當我大周的官爵如此不值錢麼?不過,若非兜率天仙長慈悲說破,我西歧人諸多豪傑,可就全被這雜種給騙了!」

    楊戩臉色越來越青,放下手裡的康老大,緩緩站起身來。眾人跟了他多年,知瑤姬之事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楚。姬偃竟拿了此事來說笑,當真是自尋死路了。只有哪吒輕呼一聲,道:「原來當年的閒言,竟是老君那混蛋弟子說出去的!」

    龍八有些緊張,問:「三太子,楊戩不會真殺了這些凡人吧?」哪吒現出不平之色,憤憤地道:「楊戩大哥五年來立了多少戰功,才贏得丞相倚重,同僚信服。可自那混蛋故意說破他身世後,便人人對他敬而遠之,更不知在背後傳了多少輕蔑話。我雖不敢告訴楊戩大哥,卻也為此結結實實地打了好幾架,這姬偃……哼,換了是我,定不會饒過他性命!」

    鏡中楊戩一步步向姬偃走去,凌厲無匹的氣勢籠罩全場,姬偃還想說笑,被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一掃,雙足一軟,頓時跌坐在地。士卒們大駭下亂箭齊發,箭雨近了他身前三尺便全部凝住,被護體法力寸寸蝕成粉末。反被哮天犬護主暴起,一口氣咬倒了多人。

    三尖兩刃槍已頂住姬偃咽喉,卻沒有再剌下去,一任他在槍下簌簌發抖。楊戩垂下頭,也不知在想此什麼。許久,手腕一振,槍身隱起,森然道:「我不殺你,姬偃,你還不夠這個資格。」再不看他一眼,衣袖拂出,姬偃被勁風帶起,,撞斷了杏林無數枝葉,倒掛在一根樹椏之上。

    餘下兵捽髮出一聲喊,四下逃竄,片刻之間,林中只餘一地屍身和手足亂掙的姬偃殿下的慘呼。

    康老大低低呻吟,身子一動,終於醒了過來,目光散亂,卻在拚命找尋著幾個兄弟。楊戩俯身看著他,神色間頗有些落寞,突然道:「他們已經死了。」

    康老大一顫,茫然重複一句:「死了?」轉頭看向楊戩,有些熟悉,卻不願去想,只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低低地說了出來,「死了也好,殺了我罷!」

    楊戩冷冷地道:「我既治好你的傷勢,又豈會再殺你?」康老大慘然一笑,掙起身來,撿起箭便自己心口插下。楊戩屈指彈去,那箭應聲震飛,說道:「你果真不願獨活麼?」

    康老大慘笑道:「幾十年來出生入死,情同手足,那份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情誼,豈是你能明的了?他們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人苟且在世上,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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