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人都出去了。
衛曉曉這才悄聲對聶定道:「看來這次我找人找得很對啊,阿定你真是這方面的長才。」
聶定自得之餘假裝謙遜:「此小事耳。」
衛曉曉笑得明媚:「簡直可以組討債隊了。」
堂堂的世家公子,她拿他跟那些市井中專事討債的小混混比。聶定氣結的小聲道:「會不會有點大材小用了?」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她對他眨眨眼睛,「成大事者要先從小事做起。」
這麼俏皮可喜的她。聶定的心,柔軟的悸動,臉上綻出和煦的笑容。「你這促狹鬼。」
他們在那邊低聲說笑,二十名親衛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非禮勿視。
他們都是聶定的親信,有的也曾見過衛曉曉。對於今天自家主子特地帶在身邊明顯女扮男裝的這個人,他們都極之有眼色的保持一定距離,沒人去妄自猜測她的身份——有的事,不該知道的,一定要堅定的無視。
大廳裡除了聶定和衛曉曉低低的說笑聲,別無其它聲音。
廳外院中卻騷動了起來,嘈雜的人聲響成一片。跟著,一個身形矮小兩綹鼠鬚的中年男子歇斯底里的狂吼一聲,幾個大步衝進了廳內:「小侯爺,小的有下情容稟。」諸親衛這時才顯出過人的素質,各自佔位,又有其中一名親衛上前一腳將他絆倒,再順勢一踢。讓他達到諸親衛認為足夠安全的距離,才輕輕一拍手,站回原處。
聶定臉上的笑容奇跡般地消失了。他轉過頭來時,已是一副冷然矜持的模樣:「說。」
那人磕了個頭,激動的道:「小侯爺有所不知,我等當初趕走那桑維。並非為圖族兄家產,而是內中有不可告人的內情……現在不得不向小候爺回稟。那桑維……本非我族兄的親生骨肉,原本就不該繼承我族兄的財產!小侯爺明鑒!只看他地眸色,便知他絕非族兄所出……」
「掌嘴!」衛曉曉第一個按捺不住,在桑維身後怒聲道。
她這一聲喝,效果也等同於聶定下令。當下一名親衛閃電般掠出。拎小雞般一把將那人拎起,先正正反反扇了他十七八個耳光,打得他唇邊都滲出血沫,兩頰都高高腫起,才回頭望向衛曉曉,以肢體語言詢問:打得可夠不夠?
衛曉曉點了點頭。
那親衛頓時象扔垃圾似的把那人往地下一擲,回原位站好。
這一切生得極快。親衛打完了人,桑白興才驚慌失措的奔入。看到剛衝進廳內的族人轉眼就被打成這般模樣。不由驚叫了一聲。
聶定高高的坐在上,冷然說道:「這人竟敢出口詆毀桑侍衛長,口出不敬之語。桑侍衛長按品級算來當屬五品官員,以爾等商人的身份對官員不敬,當入獄三月,罰金百枚。還有誰敢對桑侍衛長不敬地,統統叫進來,本侯都一起成全了。」
桑白興嚇得渾身哆嗦的道:「小侯爺,我等不敢。這桑十三素來是個渾人。冒犯了小侯爺實在是……實在是罪該萬死……」
聶定淡淡的道:「罪該萬死倒也不必,死了誰來還桑維那筆帳呢?你們賠還桑維家產一事,商議得如何了?」
桑白興小心翼翼道:「還在商議。小侯爺,這個……」
聶定長身而起。「這帳麼。三日之內交清。若是逾期不償,就等著家產查封變賣吧。變賣期間,利息照付。每欠一天,按欠款加一成利息。」
這話一說出口,桑白興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全告消失,唯唯諾諾的答應著送走了聶定一行人,轉頭愁眉苦臉的跟桑族人商量起賠償比例如何分攤的問題。
這其間自然少不了許多爭執吵鬧之事。不提。
這邊聶定帶著大隊人馬威風凜凜的離去,衛曉曉一出桑家大宅就再次表揚:「阿定,有你出馬真是厲害。」如果是她出馬。多半就是勒令對方賠還桑白文當年所遺的家產而已。也不會想到要去官府調當年地文契轉讓書。
聶定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策馬與她並騎而行。這才低聲道:「我出馬做這樣的事,那是牛刀小試。曉曉,若不是為著你,我才不做這樣的事。」
「知道啦」衛曉曉愛嬌的白他一眼,「不要這麼市恩,一副生怕我不記你情的樣子,像什麼小侯爺。」
聶定抿了抿嘴:「當然要說,否則你總覺得對你最好的人是桑維。」
衛曉曉烏溜溜的眼睛向他一掃,回答得理所當然:「難道不是嗎?小維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向維護我得緊。」
「我也是你地救命恩人呢。」聶定酸溜溜的提醒她。
「阿定你看吧,你又市恩了。小維可從來不會提醒我這些。」衛曉曉故意氣聶定。
效果很理想,聶定級鬱悶。「那是因為你永遠只記得他的好,不記得我的好。」
衛曉曉嬌俏地瞄了他一眼:「既這麼說,我怎麼又跟你一起呢?」
把他問倒了。聶定自覺自己這醋吃得沒來由,揚了揚馬鞭,不好意思的一笑。
衛曉曉也是哧的一聲笑,策馬前行。
有聶定出面,桑族的人很老實,三天之內就乖乖的交清了賠償,亦立下文契將桑維家的舊宅交回。
聶定把一大疊金卡與地契遞給衛曉曉:「你拿去給桑維。」
衛曉曉可愛的笑:「嗯,你去吧。」
「你去。」這種收買人心的事,當然她去。他又不想跟她搶護衛。
衛曉曉不接:「這事都是你出力啊,該你給小維。」
「我又不想收穫他的感謝。」聶定淡然道。「況且我之所以會去做這事,是應你之請。」
衛曉曉接過金卡和地契:「那我代小維謝謝你。」
聶定又吃醋了:「為什麼要你代他道謝?曉曉,我總覺得你對桑維特別好。」好到她都跟他在一起了,仍是按捺不住心底那一絲妒意。
「那是因為小維是我地……」
「救命恩人是吧?你又不只一個救命恩人。」聶定截住她地話。
「可是小維是我生命中第一個英勇的站出來用生命保護我地人。」換而言之,第一次都是很珍貴的。
其實,除了這個原因之外。衛曉曉不敢直說,是由於自己對於混血帥哥的執拗偏好導致了她自覺不自覺地接近與親近桑維,否則聶定一定氣結。
就現在這樣,聶定都已經很鬱悶:「當時他也沒能保護好你啊……」
「那不是他的問題。」衛曉曉只固執的記得那個一再攔在自己身邊、明明受傷也要將她守護到底的身影。
每想起一次,就感動一次。
特別是他在捨命相救自己之後,還被下了大獄。險些被五馬分屍。
還有他一直陪在身邊那些小溫馨,還有他替她當打手幫她揚眉吐氣……
衛曉曉拿著金卡和地契,甜甜的笑了。
可以給桑維一個驚喜呢。他知道他們去替他出了氣,會不會很開心?
桑維的反應是沉默。
沉默地聽她訴說如何替他出氣的細節,沉默的聽她描繪著族人的醜態。
然後沉默的看著她獻寶一樣,把金卡和地契捧到他面前,讓他好好收起。
他沉默的看著面前的金卡和地契,又沉默的看了看一臉甜笑地衛曉曉。
心中。為什麼竟然會又酸又澀?
她待他這樣好,不用他說,都主動替他去找曾經錯待過他的人出氣。從認識她到現在,她待他從來極好,好得他都無法挑剔。
可是事實是,他滿心酸澀。
現在聶定已經佔去了她的絕大部分時間。她要做什麼,總是跟聶定一道行事。
他這個守護騎士,曾經她深為倚重和信賴的人,現在只是可有可無的擺設。甚至他還應該主動避開才是。免得擾了這一對最新出爐的有情人。
想到這裡,他情緒低落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
「小維,我做錯了嗎?」感覺到桑維異乎尋常的沉默,衛曉曉笑容斂去。小心翼翼的問。
或者,他並不想要她去替他完成這報復地舉動。或者他想自己親手復仇,而非她的越俎代皰。
衛曉曉訥訥的垂眼,望著捧在手中的那堆表功物品。
桑維微驚。
他這才意識到,他地失神,帶給了衛曉曉什麼樣的誤會。
「沒有,我只是……只是想起了亡父。」他言不由衷的替自己的異常表現找出借口。
衛曉曉的大眼睛裡馬上湧出真切的憐惜:「小維,逝者已矣,我想桑伯父看到你終於拿回舊宅。心裡也會高興吧?」
她又說:「本來我想悄悄僱人替你重整舊宅。到時候把你帶過去,給你一個驚喜。可是後來我又害怕重修會破壞你腦中對舊宅的印象。所以還是決定直接把地契交給你就行了。小維,你高不高興?現在不用裝神弄鬼,也沒人敢佔了你家宅子了。」
「啊,我想起來了。你離開我說要獨個修煉的那段時間,不會就躲在舊宅吧?」
她出盡百寶要讓他解去愁顏,他怎麼能不配合?
讓唇角彎,上彎,彎出代表笑的弧度:「是啊,曉曉真聰明,居然猜到了我地藏身秘窟。」
他一表揚她,她就得意,皺著鼻子可愛地笑:「以後你再玩消失,我就打上門去。來吧來吧,你的東西你快收著,我手都快拿酸了。」
「你收著吧。」他知道她喜歡錢。
「才不要。小維地就是小維的。你可以分一半給小妮。」衛曉曉強行給他塞在手裡。「不許辜負我的一番心意。」
像是怕他再塞回給她,她轉頭就跑,還摞話:「小維,不許追過來!」
他惘然的聽從了她的命令,留在原地。
突然間,悲傷象潮水,一重一重的捲上來,不能自抑。
她對他這樣好,縱使在熱戀中,亦還記得他向她說過的陳年舊事,還特意替他討還公道。
他實在應該高興。實在應該感激。
可是為什麼,這一刻,他卻感覺已彷彿被沉重的悲傷無法抗拒的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