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若雲棄馬步行,獨自往府邸的方向走著,蹙緊的眉,從離了『樓外樓』後就沒展開過,他需要一些時間來好好思考下一步如何舉措。
年前,留都(注)那邊的於管事就曾給他來過密函,說金人有南征的傾向,雖說有戰事的傳聞,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一直也沒有真正打起來,然而此次回來河西的其他各地的管事,都紛紛跟他提起目前局勢的不佳,這次開戰的傳聞怕是要成真了,一旦兩國開戰,對所有的商人來說,都將造成無可估計的損失,尤其是伍家做為臨安富之家,必是當其衝。
依靠朝廷絕對是不可靠的,從遷都臨安以來,將近有二十年時間沒有打過仗了,而當今皇上也不是一個明主,朝中也儘是『主和派』,自從岳將軍死後,對待金人,朝廷一貫是採取偏安之策,光看如今戰事將要來臨,而臨安城依舊華燈麗彩,一派歌舞昇平的模樣,這仗無論如何無法讓人有贏的信心,想到那些管事一個個的還滯留在臨安,等著他給他們下達下一步的指示,伍若雲便更加緊鎖了眉頭,這事已經拖延不得了,得盡快跟爹商量一下才好。
主意既定,正欲加快腳步,抬頭一望,竟然已經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府邸的院牆之外了,算算走大門回府,至少還要繞上大半個伍府的院牆,不如就走西邊側門進府要近的多,正好也順便去探望一下她,自從成親以來,已經半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如何了,不知為什麼,有關要打仗之事,他也想聽聽她的意見,如此一思忖,也顧不得那西側門是嚇人進出的門戶了。
用力的拍了那小小的朱紅色門好幾下,好半晌才有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內想起,「誰啊?」
伍若雲一聽這聲音正是照看馬廄的福伯的聲音,連忙道,「福伯,是我!」
那廂的福伯像是一愣,幾乎以為是耳朵出了錯,怎麼回事大少爺的聲音,連忙打開小門,果見伍若雲站在院外,「大少爺?您怎麼?」
「一個人走路回來的,從正門走太遠了,遂想偷懶了!」伍若雲一邊走了進來,一邊道。
「少爺您的如意呢?」福伯一邊躬著身子關上門,一邊問道。
「如意讓青書牽著呢!一會回來,福伯你重新給它換副馬蹄子!」如意是他的愛馬,一直由福伯照顧著。
「是,少爺!」福伯連忙又躬身道。
一條小徑通向竹林深處,穿過這片竹林,就該是梧桐院的所在了。
「行了,福伯,你別跟著我了,我自己知道回前院的路!你下去吧!」見他還跟在自己身後,伍若雲連忙揮手道。
「是,大少爺,大少爺您慢走!」福伯連忙停住腳步,看著伍若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後,才緩緩的回到之前的小屋。
這條小徑還實在有些長,伍若雲也是第一次走府裡的這條路,若非今天偶然間走到了西側門附近,他怕是不會大有機會走這條道的,府邸太大便是這種壞處,自家人不認識自家裡的路。
好不容易走出這一片鬱鬱深深的竹林,左邊的道頭有一條荒蕪的小路,那小路的不遠處便是梧桐院的牆院了,而右邊一跳修造的整齊的青石板路,道邊依舊中滿了竹子,路上卻連一片竹葉都沒有,可見每日是有專人打掃的,不用想也知是通往正宅的路,伍若雲此刻便站在這岔口上,左右權衡了好一會,腳步還是不由自主的往那條,許久都沒人走的小路上轉去。
剛走了幾步,便見到一條黑色的人影快的翻出梧桐院的院牆,然後一躍一縱眨眼間便消失在竹林深處,伍若雲大吃一驚,「飛賊!」兩字還未來得及出口,便想到院子裡腿腳不能動的向晴,立即白了臉,小秋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晴兒又腿受了傷,加上一個小夕,可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顧不得喊人抓賊,連忙快的往院門處跑去,用力的推開門,「小秋,小秋!」
沒人應聲!
伍若雲的臉更是沒了人色,用力推開正屋的門,幾步便到了珠簾邊,急切間又扯斷了若干的珠簾而不自知,幾分氣喘,更多的是驚慌的站到了向晴的床邊,而向晴也被正屋門傳出的巨大響聲,嚇的睜開了剛閉上的眼睛,以為是那人去而復返了,一抬眼,看到的竟然是面無人色的伍若雲,不由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便現自己被他用力的摟緊了懷裡,「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她已經連續被兩個人不請自來的人抱在了懷中,向晴壓下心頭的不快,伸出手欲推開他,卻在現他抱著自己的身體竟然在抖時,又緩緩的放了下來,他似乎是被什麼嚇到了,「你怎麼啦?」
聽到她開口說話,伍若雲還沒從第一次的驚嚇中恢復,又再度驚訝的僵直了身體,好一會才緩緩的放開她的身子,在床沿坐直,「你,你能說話了?」
「嗯,突然間恢復了!」向晴輕輕的點了點頭,這一會功夫,他竟然額頭已經密佈了一層冷汗,到底是什麼把他嚇成這樣?從枕邊取過一塊絹帕,遞給了他,「擦擦吧!」
「恢復多久了?」本來他是想說,『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後來一想自己憑什麼要求她要來告訴他,這才生硬的轉了口,接過她抵賴的粉紅色的絹帕,輕輕的擦了擦額頭的汗,淡淡的清香也一併進了他的鼻中。
「你新婚的的隔天早上!」向晴不急不緩的回答。
「已經好了這麼多天了嗎?」伍若雲低低地道,不知是問她還是在自言自語。
「之前那麼慌張,出了什麼事?」向晴見他的情緒已經從驚嚇中,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低落,有些弄不明白,對他今天會出現在這裡,她更是驚訝,不是還在新婚期嗎?
被她的問題一提醒,立即讓伍若雲想起之前院牆外看到的黑影連忙起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房間的四周,確保沒有其他的黑影藏匿其中,再見窗戶大開著,不由有些皺眉問道,「你之前有沒有見到什麼人闖進來?」
向晴暗自揣測著他是不是看到了那人,嘴上卻搖頭,「沒有啊!怎麼啦?」
「我之前看到有個黑影從你院裡翻出,擔心是個入室偷盜的飛賊,怕你出什麼事,對了,你的丫鬟小秋呢?」伍若雲雖見她搖頭,心卻沒安定下來,原以為在府內,至少是安全的,從剛剛的情形看來,放她一個女子住在這麼偏僻的角落總是太危險了,即便呼救,都難以聽見,不能讓她再住在此處了。
「展夕今天帶著小秋和小夕上街置辦衣裳去了!再有一會也該回來了!」向晴見他時真為自己擔心,語氣也柔了幾分。
「他們就這麼留你一個人在這裡?萬一有什麼危險該怎麼辦?」伍若雲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是氣她喚展夕的名字這麼熟稔,還是氣他們就這麼留她一個人在安靜的屋子裡。
「這是在府裡,有什麼可危險的,再說就算有飛賊,我這裡也沒什麼好偷的,自然也不會光顧了!不用擔心!」向晴依舊平靜如常,絲毫不受他激動的語氣的影響,只有放在身體兩側緊握的手,洩露著她言不由衷的恐懼,可惜伍若雲並未現。
聽了她的話,伍若雲皺起了眉頭,「不行!不能再讓你住在這裡了,太危險了,午膳後,我就叫青書帶人來,你們都搬去晴暖樓住吧!那裡是府裡的最中心,護衛僕傭多一些,我也放心些!」
「不用了!伍少爺,住在這裡很好,再說不用多久,我的腿就好了,很快就會離開伍府了,就不用再勞師動眾的搬來搬去了吧!」向晴輕歎了一口氣,柔軟平和的婉拒了他的提議,卻讓伍若雲像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一般,落寞的垂下了眼瞼,她竟然叫他『伍少爺』?
是啊!自己過去那般的對待了她,她還能心平氣和的叫自己一聲『伍少爺』,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還不滿足嗎?伍若雲掩去胸中濃濃的失望和落寞,淡淡的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伍府嗎?」
向晴無言,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她離開的一直是他而已,自己只不過是接受了他給的命運,怎麼他還擺出一副受傷害的神情呢?但是向晴承認她心軟了,這個人留給她的印象一直是任性而驕傲,冷漠且不低頭的,怎麼也無法於眼前這張掙扎、落寞、傷心、孤寂綜合的臉相重疊,「我沒有迫不及待的想離開,只是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在你沒離開前,搬去晴暖樓吧!就當是我希望你安全離開伍家!」伍若雲轉過頭,僵直的背影,冷硬的語調,讓向晴知道他在竭力忍耐著一些的情緒,一些她還沒看明白的情緒。
「你是在生氣嗎?還是在傷心,若是生氣,那麼你究竟在氣些什麼?又或者是在傷心什麼?」向晴知道自己有些多管閒事了,然而在她的無意中,這些問題便已經脫口而出了,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你關心嗎?」伍若雲並不回頭,語中有著微薄的期待,期待聽到肯定的回答,期待它說她在意他的情緒,關係他的心情。
向晴一時被哽在那裡,好一會才道,「我在問你,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伍若雲聽聞她的回答,立即興奮的回轉了身子,看著她的眼裡閃爍著喜悅之光,像是得了什麼天大的恩賜一般,反讓向晴覺得心弦一動,感覺微微的心疼在胸口出蔓延開來,開始有些懂他了,懂他究竟在壓一些什麼,也讀出了他目光中深深隱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了,再怎麼冷靜沉穩,他畢竟還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子,是誰說過,在愛情的領域中,誰先愛上,誰便先輸了,而這一次輸的明顯不是她,只是他這般的覺悟已經來的太晚了!
若是在他還未休棄她之前,他如此的覺悟過來,他十有九成是會默許他,慢慢的接納他,畢竟她那時是他的妻不是嗎?基於這個前提,她也是會給予他更多的耐心和機會的,只是如今已經晚了,她已經成了他的過去,無論什麼時候,時間總是最不可能倒退的東西,他也該明白的吧,所以他才這般壓抑和痛苦,只是原諒她不想參與道他的痛苦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