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 縹緲錄 第一章 雲龍之初 六
    「我……在哪?」葉雍容按著自己的額頭,頭痛得像要裂開。

    屋裡飄著淡淡的香氣,吸進去清新醒腦。她撐起身子茫然四顧,看著白衣的貴公子在水盆前擰乾了手巾,他做這一切靜靜的一絲不苟,而後走到她身邊,輕輕擦去她額頭上的汗。

    葉雍容看著自己的身上,只穿著中衣,腰腹間那道幾乎把她劈成兩半的刀傷已經裹好。到了這個時候她也忘記了羞澀,只是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人,不知道一切是真是幻。

    她因為失血而倒下去的最後一瞬,對面那名雷騎策馬而來,馬刀對著她的頂門劈落。就是在同一瞬間,彷彿幽靈一樣的白影從背後浮起,一手按住了雷騎的背心,而後火忽然從雷騎的腹部衝出,匯成一道強烈的柱焰。

    她覺得有人抱著她在奔馳,心底的那一點點火悠然地燒著,下意識地抱緊這個人,然後什麼都不必害怕了。

    項空月看著她,笑笑,手指輕輕一捻,一個火苗在他掌心裡幽幽地飄著。

    「想不到你還精擅秘術。」葉雍容疲憊地躺下。

    「你頭痛,是因為有人在你的酒水裡面下了春藥,藥性不烈,但是後勁卻不小,抱你回來我才知道,開始你抱我那麼緊,我還頗為自得呢。」項空月坐在床邊,「腰上的傷也不是大礙,我已經為你催愈傷口,再過幾天,你就可以下床走路。」

    「陛下……」

    「駕崩了,白子默把他推下了戰車。不過就算白子默是忠心的,他也沒有機會殺嬴無翳。離公此時正在渭河帶著兩萬赤旅會見程渡雪將軍,這些我們都不知道。」

    「其他人也都死了麼?」

    「都死了,白子默也被嬴無翳在皇帝靈前處死。沒有人活下來,除了你我。」

    「為什麼要救我?」

    「你為什麼把我推下戰馬?」項空月反問她。

    兩人靜了片刻,項空月忽然大笑起來,輕輕地摸著葉雍容的頭:「我救你,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頭,我從未見過你那麼長的頭。第一次見你就看你頭像是葡萄酒的暗紅,像是新婚紅帳裡,***照在新婦的頭上。看不見了會很遺憾吧。」

    他說著這些話,卻並不令葉雍容討厭。葉雍容擰過頭去,只是覺得自己受了輕視,在這個人的智慧下,別人似乎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一樣。

    項空月起身離去,在門邊回頭:「其實我騙你的。我本來設計,若成則罷,若敗,除了我,你和扈都統都要死,這樣才能不牽連到我身上。我不能死,我還有許多心願。不過,你何苦推我下馬呢?」

    天地間飄著綿綿的細雪,葉雍容支撐著身體走出客舍。

    項空月一身白袍,站在屋頂上袖著雙手看雪,他高挑頎長,略有些消瘦,風吹他的袍擺,像是半空中的一面旗。

    「已經能下床了?」項空月對她笑笑,「那我也放心了。我已經托人送信給葉氏的故人,如果不出意外,兩天裡就有人來接你回雲中了。雖然這事沒有很多人知道,不過太傅知道你我逃脫,猜也猜得出來。帝都不適合你住下去,我也要走了。」

    「去哪裡?」

    「天地茫茫,真的不知道呢。」

    「項先生,你到底為何要來帝都呢?」

    「我有許多心願。」靜了一會兒,項空月低聲道。

    「我有屠龍之術,欲翻流雲起舞;我有蒼茫之志,欲煎七海成田;我懷絕世之鋒,欲解抵天之柱;我是藏玉之璞,欲覓神匠成材。」項空月忽然就這麼大袖起舞,在牆頭上長笑,彷彿粉墨登場的戲子,卻沒有一個戲子有他的猖狂和才具。而後他忽地收了笑容,低頭看著葉雍容:「我所說,都是真的。」

    「你很失望吧?你是藏玉之璞,太傅卻不是神匠。」

    「太傅?謝奇微?呵呵呵呵!」項空月忽然放聲長笑起來,「就憑謝奇微也能做我這塊璞石的解玉之人?葉將軍見過以屠狗之刀琢玉的人麼?」

    葉雍容已經習慣了他的猖狂,並不意外:「那你為何還要混進太傅府中自薦?」

    「謝奇微不過是一級台階,我本來想的是以他踏一步,可以入宮覲見皇帝。只要他肯與我對坐而談,我自信可以力挽胤朝於危難。」

    「建王問你有什麼經國之論,你有麼?」

    「有。薔薇皇帝不世之才,他迫於屬下的威脅,不得不分封諸侯,卻在諸侯身上種下征戰的種子。這七百年,幾曾沒有戰亂,王域不過三萬禁軍,卻憑著諸侯的戰亂屹立不倒,只要東陸諸侯的平衡不被打破,皇帝的威風就不會倒。嬴無翳雖然佔領天啟,可是楚衛國十萬雄兵,下唐國覬覦在側,北有淳國為背援,加上晉北、休、陳諸侯壓迫離國北部邊境,光憑嬴無翳一個莽夫,在帝都又能守多久?可惜可惜,一套大好的河山,本來要送給這個皇帝,他卻自己拿著槍去沖嬴無翳的府邸。人要和野獸去拚力,焉能不敗?」

    「不過若說皇帝,他畢竟也是個不甘屈辱的皇帝,否則我也不會隨他衝鋒。」

    「是啊,」項空月低低地喟歎,「他身上,畢竟流著薔薇皇帝的血呢……」

    「我要走了。」他忽然說。

    「沒有再見之期了麼?」

    「有的!」項空月笑,「你知道我的名字,總有一日這個名字寫在青史之上,你再來找我,我與你共舞。」

    「後會可期。」項空月這麼說著,背著手,沿著高高的牆頭往前走去。牆的一側塌了,他沿著一級一級的殘磚走了下去,身影慢慢地沒在牆下。

    他真的就這麼走了,再沒有回頭。葉雍容默默地看著牆頭,再沒有他的身影,那個人彷彿是融在漫天的飛雪中。

    此時距離「雲中之月」和「詭道兵家」的再次相逢,還有八年零兩個月。

    就在葉雍容的小車駛出帝都的同時,有人把一封信和一盒參茸送到了城西「瑟然聽鶯居」,風臨晚的住所。信中密密麻麻都是《破陣》的全本曲譜,只有在信的末尾,有人以飄逸的筆跡寫道:「血癆之症,宜以參茸靜養。破陣雄歌可為英雄殺人之器,亦是先生自傷之劍,慎之。琴道空靈,尚無為致遠,殺人之器,謹以收藏。愚者項空月謹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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