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子在柔軟的被面上跳來跳去,歡喜如一隻跳鼠。
發出歡樂的叫聲,有頭髮散亂,披在額前,她也全然不管。
跳的累了,便攤開四肢,躺在床上。
然後換一個姿勢,一直在床上蹭來蹭去,爬來爬去,沒有一刻停止。
「好舒服啊,好舒服,真好!」她伸出手,摸著身下的被子,嘴裡發出滿意的歎息。
「君君真是個大好人啊,而且好像很有來頭很了不起的樣子。」眼睛看著頭頂雲朵般的帳子,眼光閃閃地,「我就知道,我果然沒看錯人!」
尖叫一聲,重新翻過身來,在床上翻來,滾去,沒有一刻停息。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她說。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她叫。
眼前波紋般的鏡面上,照出在宮殿內那人的一舉一動,每一個表情,每一聲尖叫,都清晰傳入耳中。
那散發著輕衣的人斜倚在床榻上,淡淡不語。
旁邊侍立的玉瑱卻有些目瞪口呆。
這是……那個人嗎?
眼前這個跳來跳去,毫無形狀,宛如瘋丫頭的少女,就是那個人嗎?
不……不啊,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吧。
帶著奢望這麼想著。
看了一眼旁邊不動聲色的主人,玉瑱開口:「她……怎會變得這樣?」
「幾番輪迴,她還以為自己是妖呢,又有何不能變的?」他慢慢地回答。
「君上,又何必將她帶回?」
話已出口,卻知道不對。
這些,又豈是他該問的?
果然主上並沒有開口回答,只是雙目越發關注看著鏡中人。
玉瑱轉頭看去,那人仍舊如跳蚤一樣,歡天喜地在慶祝。
呵,呵呵呵,幾十輪迴,竟將那人身上的煞氣磨得一乾二淨了嗎?
若是如此下去,千年萬年過後,她或者就會真的,將往事忘得一乾二淨,豈非更好。
為何,主人要親自出手。
難道,只是因為往事難以介懷,梗在他的心頭?
更或者,不忍心看那人……
懵懵懂懂,退了靈犀。
這麼長久的修行,竟也無法釋懷,卻是因為什麼?
莫非……
當日,剮龍台上的慘狀,玉瑱他曾親見。
那人臨去前鏗鏘的誓言,他聲聲入耳。
他刻意隱瞞,不曾對主上講。
可是,以他的修為,又怎能不知道?
這三界之中,只要他願意。
沒什麼能隱瞞的。
那帶著血淚的誓言,那不屈的倔強的臉,那絕然毅然的縱身一躍。
她恨,她大恨。
她是不服的吧。
而他的心中,難道就會舒坦。
可是,明明不關主上的事。
明明不是他的錯。
為何……
竟放不下。
就算他不說,玉瑱也知道,今晚主上匆忙前去,為著的……是她的安危。
察覺到妖獸饕餮的氣息,察覺到她的氣息受到衝擊,他飛身而去查探。
是怕她出事?
是怕這一世的安排再度功虧一簣?
是怕剛下了的決心因此動搖?
玉瑱不知道。
而他卻也始終不曾說破,亦不肯承認。
到底是為了什麼?
望著波紋鏡中那快樂的樣子,主上會笑呢。
那笑意都在眼睛裡。
很驚悚的感覺,一點一點爬上玉瑱的心。
「生關死劫……把酒痛飲。」
白玉手指襯玉杯,醉眼迷離看著杯中酒,他喃喃地。
「你真是,不曾忘啊。」
面前,那人想必是累了,在床上苦苦運動了一陣之後,翻了個身,抱住了一床被子,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困了,睡吧。」她說。
嘴角露出一絲甜美笑容,渾然不管頭髮已經披散落下,遮住半張臉。
這份出奇的寧靜,如此珍貴。
臉上露出的柔美表情,才是屬於她本應有的天生高貴。
他看的出神。
忽然她又睜開眼,嚇他一跳。
而她恨恨說:「不知君君在做什麼,又在哪裡,可惡,這床這麼大,居然不來一起睡。」
忽然抱住那床倒霉的被子,壓來壓去,說:「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
然後抱住,真的閉上了眼睛。
長久不再動作,想必是累極了直接睡著了。
他這才啞然,發無聲微笑,伸手,剛要拂去這幅場景。
她卻忽然張口喃喃。
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如同刀刺入心。
「君君,好喜歡哦……」
她說。
「君……」紅唇微動,手指用力。
「啪」地一聲,白玉酒杯化成碎片,碎了的玉片刺入手指頭,沁出鮮紅血液。
「君上!」玉瑱驚呼一聲,衝上前來。
「無事。」他卻淡淡的,「無事。」
比起那去鱗剮去靈珠的痛苦,這一點……實在不算什麼。
關閉了的水紋鏡看不到,空空蕩蕩的宮殿中,陷入沉沉睡夢之中,那少女卻忽然掙扎了一下。
額頭上一點波浪般的紋路,若隱若現。
「啊……」她張開嘴,發出低低呻吟。
眉頭皺起,是痛苦的表情。
手指抓住柔軟的被面,因為痛苦,手上骨節畢現。
汗,慢慢地從額頭上落下來,滴到被子上,又很快被吸乾。
而她卻仍舊醒不來,身子微微地顫抖著,因為痛苦而慢慢地蜷縮成了一團。
三更完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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