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 第五集 河東太守 第二十章 暫時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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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府邸。

    夜涼如水,即便是已經開始入夏的西涼早晚溫差還是有些差異,夜裡的星辰零散的掛在天上,時而會飄過一些烏雲,預示著明後幾日,天氣可能不會好。站在天井當院,皇甫鴻打量著離紫宸星最近的兩個星星,一個黯淡無光,一個遙相輝映,皇甫鴻沒有學過星相占卜之術,不明白這是什麼預兆,但是最近幾日,他老是睡眠不好。

    「咳咳。」

    輕咳兩聲,一反常態的皇甫酈倒顯得有些成熟老練的走到皇甫鴻的身旁,沒有往日的嬉笑面容。

    皇甫鴻側頭掃了眼皇甫酈,嘴角若有似無的挑了挑,便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肩並肩,滿懷心事,相視無言。

    等更夫瞧過三更天的銅鑼後,皇甫鴻扶了扶衣袖,見皇甫酈不動,隨即開口道:「走吧,天色已深,小心著涼。」說著,即要轉身離去。

    聞此,皇甫酈扭回頭,瞧著皇甫鴻問道:「大哥,你在想什麼?」

    「哦?」皇甫鴻遲疑了一下,轉過去的身子聽在那裡,再次看向這忽轉即過的烏雲,捫心自問道:「是啊,我擔心什麼呢?」

    「我知道。」

    「你知道?」

    皇甫酈走向皇甫鴻,靠近皇甫岑的肩膀,輕聲道:「都在想安定皇甫氏,都在想白馬都尉!」

    「你。」被皇甫酈戳穿,皇甫鴻有些緊張的抬了抬手,卻又覺得皇甫酈說的沒錯,自己反而是太在乎自己父親的意思了,對皇甫岑連帶著都有些偏見。不過皇甫岑畢竟是皇甫酈的親叔父,比自己這個大哥關係近,自己不該干涉皇甫岑。而且皇甫岑說的沒錯,安定皇甫氏好久都沒有遊俠之風了。這皇甫酈是唯一個做事堪比皇甫岑,果決痛快的人。接著道:「唉!」

    皇甫酈瞧見皇甫鴻一歎,跟著亦是歎了口氣,道:「唉!」

    「你歎什麼氣?」

    「大哥歎什麼,我就在歎什麼!」

    皇甫酈扭頭瞧著皇甫鴻。

    「你小子。」皇甫鴻手指皇甫酈,輕聲道:「我要你說。」

    「我怕伯父!」

    「呃。」皇甫鴻一怔,目光掃視庭院之後的小院子,雖然瞧不見什麼,卻似乎再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沒事,父親應該睡了。」

    「這可不一定。」

    皇甫酈一努嘴。

    聞此,皇甫鴻一怔。皇甫酈說的沒錯,在來之前,他已經瞧過了,父親皇甫嵩還沒有去休息,屋子內的燭火已經連續燒了好幾夜。不過皇甫鴻卻沒有回應,作勢威脅道:「你小子說還是不說,非讓老子削你!」

    「哼!」皇甫酈孩子氣的鄙夷一聲,才轉回頭,表情異常凝重的回應道:「大哥,你可知道從父為何連續幾日都沒有熄滅房內的燭火?」

    「是……」皇甫鴻遲疑一下,又覺得自己的答案不好,回問道:「你為什麼?」

    「還能是為什麼。」皇甫酈有些失落的回應道:「這幾日,祖母身體越漸不好,想來是上回二叔回來後,同從父吵了一架,讓祖母傷心如此。」

    「你還叫他二叔?」

    皇甫鴻嘴硬的回道。

    「為什麼不?」

    皇甫酈扭頭看著皇甫鴻,聲音雖輕,但口氣卻異常的堅定。

    皇甫鴻信奉儒家學說,修的是刑名之術,雖然出生武人世家,但他並不熟知西涼軍內部武人體系。也主要是皇甫嵩刻意讓皇甫鴻這一代改換門庭,走上經學之道。所以,談起武人地位,皇甫鴻並沒有其他人那麼感同身受。這也是他比較支持父親皇甫嵩決定的原因。不過這些年過來,皇甫岑的名聲越來越大,敵人越來越多,加之皇甫岑的所作所為,他都能感受的真真切切,已經從心底對皇甫岑的印象大為改觀,加之幾日前,皇甫岑同皇甫嵩的爭吵,讓皇甫鴻越來越質疑父親皇甫嵩趨慕士人的做法到底對不對!

    「放棄吧。」

    皇甫酈轉回身,小手輕輕地搭在皇甫鴻的臂膀上,低語道。

    「呃。」

    「大哥你很清楚,二叔他說的對或錯,伯父堅持的雖然是祖父的遺願,但他到底堅持了多少,而且誰能說,祖父的想法就沒有錯?這麼些年走來,西涼大大小小的武夫世家,又有哪一個真正走到了士人中間,受到士人們的尊重。沒有!包括我們安定皇甫氏。現在沒有,我們為何還要苦苦死守這根竿子向上怕。正因如此,我們為何不如同二叔所說,放棄!?」

    聞聽此言,皇甫鴻身子向後退了退,呢喃道:「我竟然都不及你這個弱冠子,枉讀這麼多年的聖賢書!」

    「讀再多的書,大哥和我的身上烙印的都是武人的標誌。」皇甫酈小手一背,蠻有幾分皇甫岑捭闔天下的氣勢。目光凝視遠方,低聲道:「大漢都要亡了,所謂名門望族又有何用?二叔這話是對的,他才是大公無私,或許他早就看出了士人們把持朝政,才是大漢禍亂的根源。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踏著士人們的屍骨再向前走,一直走,直到把他們全部都踩在腳下!」

    「是……這樣……麼?」

    「對!」說著說著,皇甫酈便覺得自己說的沒錯,小拳頭握緊,回聲道:「只有代替他們,由武人執掌朝政,才能接觸這個弊端。」

    「武人?」

    皇甫鴻嘴巴張得大大的,凝視著面前的皇甫酈,這個小傢伙的想法太過駭然了,怎可看他的模樣都有幾分皇甫岑的意思。

    「父親會答應嗎?」皇甫鴻苦笑一聲,聳了聳肩,回應道:「別說父親,即便代表大漢武人的西涼軍們,會答應嗎?」

    「會。」

    皇甫酈堅定無疑的回身看著皇甫鴻。

    「你就這麼肯定?」

    「雖然從父已老,但是他麾下的西涼武人世家林立,他們為了各自利益,斷然不會接受這樣的結局。你看閻忠閻先生,加上蓋家、張家、傅家、梁家、閻家、麴家,他們子嗣眾多,必然不會甘心。只要二叔抓住他們這個弱點,即便從父不應,我看也可架空從父。」

    「混賬!」

    聞聽,皇甫酈說及架空自己父親皇甫嵩,皇甫鴻便是驚慌的一縮。

    「呵呵。」皇甫酈轉回身,緩解臉上的凝重,面帶笑容的回應道:「大哥慌什麼,白馬都尉左右都是咱們二叔,又有祖母在世,不會把從父怎麼樣的。」

    「嗯?」皇甫鴻沉吟一下,抬頭凝望皇甫酈,細聲問道:「說了這麼多,你是有棄筆從戎,想要投靠他皇甫岑的意思嘍?」

    「怎麼,不可以?」

    「你……」皇甫岑一怔,甩了一下衣袖,歎道:「唉!」

    「不容大哥你不相信,我看最近幾日,西涼軍發生大變,這些西涼宿將,頻繁來府邸求見從父,又有閻忠先生屢次外出,行蹤甚是詭秘,如果不錯,我猜想,上一次,二叔來此,便是閻忠帶的頭。雖然我以前看不上二叔,但那是我沒有想透,幾日前,二叔同從父一番言語讓我茅塞頓開。」

    「你是說?」

    「沒錯,不僅僅是從父在等著二叔,大哥你又何嘗不是再等二叔的到來。」

    凝視著皇甫鴻,皇甫酈絲毫沒有膽怯,反而有絲異樣的爽快感。

    「誰在那沒大沒小的叫著老夫的名字。」二人對峙,卻在此刻,庭院之外的偏門打開,從外走進兩人,為首之人正是皇甫酈口中的閻忠,一臉佯怒,邊引著身後的皇甫岑往裡去,便朝著皇甫酈走來,指點道:「就知道是你小子沒大沒小。」

    「呵呵。」皇甫酈尷尬的撓撓頭,本想調侃回應幾句,卻瞧見閻忠身後站著的皇甫岑,隨即怔在當場。

    皇甫鴻雖然瞧著皇甫酈,卻能辨別出閻忠的聲音,本能的朝著閻忠施禮,但恰巧在他抬頭的那一霎那,瞧見了皇甫岑那單薄的身影,隨即想要開口的嘴便張在那裡。

    見此,皇甫岑沒有絲毫不適,只是輕輕轉著頭,避免看到面前這兩個人。

    閻忠心中有事,也不想多說,隨即看著兩人問道:「義真屋子裡的油燈還燃著?」

    皇甫酈張著嘴,本能的點點頭。

    瞧此,閻忠看向皇甫岑,隨即又扭過頭來,低聲道:「老太太還在此趟靜坐?」

    「近些時日祖母身體有些不好,從父讓下人們摻著祖母休息去了。」

    皇甫酈說完,眼皮挑著瞧著皇甫岑的表情。

    他沒有失望,聞聽扶風馬氏的消息後,皇甫岑身子顫抖了一下,隨即卻被他強硬的本性遮掩下去了。

    馬氏有些異常,不用猜想都能知道,是因為自己這突然到來後,又同皇甫嵩爭執的原因。想此,皇甫岑拉了一下閻忠的衣襟,輕聲道:「先去見義真吧!」

    閻忠點點頭,隨即不管愣在那裡的兩個人,帶著皇甫岑便往後院走去。

    等兩個人繞過天井當院好久,皇甫鴻才傻傻地的轉回頭瞧向皇甫酈,用難以置信的口吻,說道:「你猜的沒錯,他真的來了。」

    皇甫酈的目光也沒有便,凝視前方,輕聲道:「不僅來了,這一次,很有可能是決定安定皇甫氏,不,涼州武人的宿命。也許……也許,會是大漢的命運。」連番改口,就連皇甫酈都不敢相信近在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

    燭影搖曳,皇甫嵩並未拖下衣衫入睡,反而負手於後,靜靜地站在燭火面前,觀瞧著什麼,許久,才自言自語道:「他們究竟想幹什麼?」這話問向自己,其實更像是問向那些意圖不軌的人。

    近日來,連番的變故讓已經上了年歲的皇甫嵩有些應接不暇。

    先是皇甫岑年初要被天子凌遲的那一幕,之後便是急轉直下,皇甫岑什麼事情沒有,自己辭官不做,暗度陳倉來此面見從母馬氏,自己同皇甫岑一番爭吵不歡而散。繼而換來的卻是三十六羌的突然崛起,韓遂納降張溫是假,刺殺張溫是真,眼下西涼軍陷入內憂外患之中。董卓、周慎,都不堪重用。而西涼宿將不應執金吾袁滂指認的董卓為帥,每日都來自己的府邸求見自己,求自己出面,安撫西涼軍。

    可自己並不是兩袖清風,自己身後有著安定皇甫氏,還有著西涼武人們的期待,沒有天子旨意,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輕動的。

    腦海之中,抑制不住的在瘋長。

    一切念想兒都在瘋狂的滋長,最後皇甫嵩乾脆要吹滅油燈,上床睡覺。

    便在這時,門外出來一聲,呼喚,道:「義真,義真。」

    「嗯?」

    皇甫嵩轉回頭凝視著門外,辨別出是閻忠的聲音後,挺直身板,回應道:「閻忠啊,進來吧!」

    話音一落地,房門便被推開,先後走進兩個人。

    閻忠、皇甫岑。

    「你?」

    皇甫嵩一眼瞧見皇甫岑,說實話,上一次,皇甫岑對他的打擊夠大,讓他整個人的腦海都停頓在那個畫面,那些話讓他好久都緩不過勁兒來。

    「咳咳。」

    皇甫岑輕咳兩聲,面對皇甫鴻、皇甫酈兩個小輩兒,沒有什麼爭執,也沒有什麼真正的矛盾,他皇甫岑能坦然處之,但是面對眼前的皇甫嵩,他卻無能無力,不知道該如何解脫是好。

    「閻忠,你把他從哪裡帶來的,就帶回去。」

    說話間,皇甫嵩轉身便要去關上門板攆人。

    「何必呢?」閻忠一副死皮賴臉的做到皇甫嵩的床榻上,低聲道:「這次來雖然是我領路,但也是仲嵐有意找你相商。」

    不瞧皇甫岑,皇甫嵩轉頭,回身問道:「找我相商?有什麼好談的!」

    瞧見皇甫嵩不給自己面子,皇甫岑緩過神來,乾脆坐到一旁,閉嘴不言。

    見此,皇甫嵩背過身子,也不說話。

    兩人不說話,房間內便凝滯了起來,坐了好久,閻忠才忍不住的對著兩人說道:「我說,你們倒是說話啊。眼下,洛陽天變,涼州軍變,這等關乎國家存亡的事情,你們怎麼還能像個小孩子一般在此吵鬧?」

    「唉!」

    聞聽此言,皇甫嵩扭頭一聲歎息。

    皇甫岑亦是臉色變了變,瞧著閻忠衝自己擠眉弄眼,然後起身,語氣減弱,道:「你我本無私人恩怨,只因家世觀念不同,你要帶著安定皇甫氏入主士人門閥,我要讓武人取士人代之。雖然觀念分歧,但並不影響,你我對大漢的感情!」

    「大漢,你眼裡還有大漢?」

    皇甫嵩堅挺發白的鬍鬚在亂顫,似乎在預示著他態度的堅硬。

    「我眼裡沒有大漢?」聞此,皇甫岑臉上亦是揚起一絲怒意,盯著皇甫嵩,他放聲道:「如果沒有我,遼東便是鮮卑之地,整個大漢北疆便要承受胡人鐵蹄的踐踏;如果沒有我,黃河大水,不僅沒有河東,整個洛陽恐怕都不復存在;如果沒有我,弱小的蛾賊之亂,可以撼動大漢這棵蚍蜉大樹,百萬太平生靈便會葬送在你的手中;如果沒有我,北地匈奴、烏丸兩次叛亂,便不會這麼快停止;如果沒有我,天子便會死在冀州,屆時外戚、士人、宦官爭權奪利,大漢中樞崩潰,國家將亡;如果沒有我,數百年羌患還會存在,西涼軍也會被人吞滅!」

    話罷,皇甫岑盯著皇甫嵩一步不退。

    「你……你……你,強詞奪理!」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那你還上我這裡訴苦!」

    「我這是訴苦?呵呵。」皇甫岑一陣冷笑,回應道:「我是在告訴你,所謂的士人是如何把百姓視為螻蟻;所謂的士人是如何腐蝕這個國家;所謂的士人又是如何自私自利。如果你執意趨慕士人,我無話可講。可是請你,不要帶著安定皇甫氏,不要帶著涼州武人們,我收回上回的話,我即生為皇甫岑,便是皇甫氏的人,我不會讓你把整個涼州都帶向死亡邊緣。」

    「呼……呼……呼。」

    「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我已經收服三十六青羌,也已經離間了韓遂和馬騰,馬騰也已經遣送質子入我軍中。說起來,平定百年羌患,不過是眨眼的事情,你們之所以不盡心,不過是恐懼,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吧!」

    「呃。」

    最後一字,確實戳傷了皇甫嵩心底最不能言的隱情。

    「既然你們都渴望權利,又何苦趨慕士人,不如以武人身份步入政壇。」皇甫岑看著皇甫嵩,他知道,他已經打動了皇甫嵩,隨即回應道:「知道大漢最優秀的品質是什麼嗎?」

    「什麼?」

    難得一向不給皇甫岑好臉色的皇甫嵩竟然可以心平氣和的詢問。

    「是尚武的精神;是永不屈服;是開拓疆域的精神。而西涼軍正是這個靈魂的載體,要讓西涼軍不荒廢,便不能放棄『武道』。」

    「這。」

    「我已經收到消息,天子已經復起兄長為西涼軍統帥。兄長要在這個時候,穩住西涼宿將們的騷亂。不能讓董卓、周慎趁虛而入。」

    「董卓還要防範?」

    「對,他不是一個普通的西涼勢力,他的野心堪比天和地。」說罷,皇甫岑衝著閻忠,回應道:「我先回去了。」言外之意,他雖然同皇甫嵩交談不多,但皇甫嵩肯定已經猶豫了,眼下,讓閻忠試圖勸說一下。

    閻忠點點頭。

    皇甫岑推門而出。

    「董卓、周慎、武人、士人、西涼、大漢……」皇甫嵩呢喃幾個詞彙,似乎想起什麼回身看著閻忠,問道:「張溫可是死於他手?周慎也是敗於他手?你……你們,是不是已經同意了?」

    聞此,閻忠毫無隱晦的點點頭。

    「唉!」皇甫嵩一歎,衣袖一撫,背對這閻忠,沉吟道:「你們到底究竟想幹什麼?為什麼要打破這樣的場面?你閻忠和他皇甫岑的野心怎麼會這麼大?我不過是……不過是……」說著,說著,皇甫嵩已經放棄了最初的固執,竟然開始反覆喋喋不休,質疑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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