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皇太后驗明正身
順治十四年,十一月,皇太后因怒生惡疾。宣諸命婦進宮侍奉。鎮國將軍府的嫡福晉金珠哈舍利作為「福德」護法神的「轉身佛」,奉命入宮,陪伴身子抱恙的皇太后。是為皇太后能盡快痊癒,討個吉利。
慈寧宮的暖閣內斜躺著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其體虛脈弱的病態並未消減她眼底洞察一切的犀利。聽聞命婦金珠的請安聲,她那悠然的目光頓時射出了萬千銀針,直奔跪地叩首的命婦而去,在看不清她的「尊容」時,內心的恐慌更是蜂湧而至,她不由得厲聲命令到:「起身!抬頭!讓哀家瞧瞧!!」
金珠聞聲抬頭,在那激烈的內心衝撞下,竭盡全力的佯裝怯弱。當兩人的視線碰撞,那一瞬間裡,火花四濺,一股從前世延續至今的狼煙,頓時在暖閣中升起。倆人的心頭,都戰鼓雷鳴。
金珠頓感不妙,心知是自己沒有拿捏得好,一時間洩露了心底深處的恨意。她慌忙打了個激靈,垂下眼簾拚命調整著那被仇恨燒焦的情緒。
「聽說——你來自西藏!」皇太后那起伏不已的胸脯漸漸趨於平靜。她鬆開了撐在炕上的手肘,好整以暇的靠在枕上淡淡問到。
「回皇太后的話,臣妾來自於.西藏,是現任班禪的俗家弟子,蒙皇恩浩蕩有幸嫁入了宗室,為太宗皇四子的嫡妻!」金珠一口氣將自己的來歷現況統統稟報。
皇太后聞言稍有遲疑,此女雖然.面露怯弱,卻回答得落落大方,有條不紊。這不值得懷疑嗎?!一個長居偏遠地區的女人能有這般的從容之舉?
她抬眼看了看站立在炕前的.金珠,那邊廂雖然站起了身,卻仍舊微微垂著頭,好似謙卑恭順,不敢造次。即便神態陌生,可是體態音容卻過份的相似,如何能輕易打消她巨大的疑慮?!念想了一番之後,她又丟出了話來:「那麼在你作為班禪的俗家弟子之前呢?」
這問題顯然已經將皇太后的疑慮表現得非常明.顯了,金珠渾身一震,好半餉才平靜了下來。她頭不低,聲不顫,反而微微抬高了下顎,帶起淡淡笑意說:「臣妾歷來便是班禪的俗家弟子,從臣妾懂事起便在班禪身邊學習佛法了!」
「哦!?那麼班禪一早便發現你是『吉祥天』的依托體咯,.你是滿人吧?!為什麼會在西藏?!」皇太后再度撐起了身來,將蘇摩爾召了進來。為她調好了靠枕,一副打算持久作戰,想對金珠進行疲勞轟炸的模樣。
「回皇太后的話,臣妾的身世臣妾並不自知!從記.事起,臣妾便被班禪寄居在牧民家,除了學習佛法之外,便幫著年邁的老牧民放牧營生。老牧民過世後臣妾也曾在寺院裡居住過一段時日,不過女人待在寺廟中多有不便,班禪便讓臣妾住到了鄂齊爾親王府上。這樣才有了後來的事兒!」
「噢?老牧民舉家.都過世了?」皇太后側目打量著金珠,言語表疑,目光銳利。
「回皇太后的話,牧民是個孤老,沒有其他的家人。他曾對臣妾的身世有過一些猜測,可惜沒有論據支持,也不過是猜想罷了!」
「是嗎?老牧民是怎麼推敲你的身世的?」
「回皇太后的話,老牧民說滿蒙通婚,不管在蒙古那個氏族裡都很盛行。興許臣妾是蒙古汗王麾下將領的後人也說不定。至於為何遺棄,就不得而知了。但從蒙古人和滿人的體貌特徵來看,班禪也認為臣妾跟滿族更為接近。加之鄂齊爾親王有意將臣妾送往北京後,更是大力推崇這個論點,所以在臣妾的出生名冊上便寫下了『祖:女真』幾字。」
「如此說來,就是信口開河咯!!」皇太后此時心裡落下了大石。不為別的,只為金珠那一說一個笑容,一笑一份嬌羞的神態,與其虎虎生風的愛新覺羅東莪簡直大相逕庭,完全無法比擬。不過她也不打算就此放過她,於是為難了她一把。
金珠懵然大驚,立刻叩首在地:「請皇太后開恩!若是皇太后有意責罰,就請罰臣妾一人吧!班禪對臣妾有養育和師恩,臣妾無論如何不能害他遭受牽連。再則鄂齊爾親王與佛陀頗有善緣,對黃教維護有加,推崇備至。金珠若是連累了他,那黃教的信徒該怨憤臣妾了!」
「你願意自己受罰?!」皇太后聞言,不禁牽起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測,道行不深的人,愣是瞧不出她到底是在冷笑還是在微笑。
「回皇太后的話,臣妾甘願受罰!」金珠愣了一愣,埋首在地,怔怔說到。
「哀家不過是說說而已!這有什麼好罰的呢!好歹咱皇家有了如此吉祥的一個『轉身佛』,哀家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峰迴路轉未免也轉得太快了一點。只是眨眼功夫,皇太后的言語便親切起來,甚至還帶著一絲喜悅之情。這是個什麼道理?!金珠眨巴著眼睛,心裡的疑惑膨脹起來。不過緊接著,皇太后便為她解開了這個謎底。看來她是要最後確認她的身份,再做定奪。
「既然哀家這段時日身子不爽,你來得也頗為時宜!這樣吧,從今兒起,你齋戒三日,替哀家祈福吧!入夜你便來慈寧宮焚香沐浴,哀家讓蘇摩爾替你張羅張羅,如今你有了身子也不適宜誦唸經書,沐浴之後戒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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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慈寧宮大佛堂。
蘇摩爾嬤嬤面帶和善的笑意,一邊輕言細語和金珠寒暄著,一邊手法嫻熟的替她更衣。佛堂耳房內飄渺著藥材的清香。碩大的木桶裡還清幽幽的浮著菩提子。
蘇摩爾攙著金珠一腳邁入了木桶中,體貼的說到:「四福晉置身在浴桶中,就不用這麼拘謹了吧。奴婢這就為四福晉將衣物都退去。」
「不——不用了,我還是覺得彆扭,嬤嬤,您先出去吧!」金珠慌忙說到,一抬手將蘇摩爾嬤嬤搭在她香肩上的手給按住了。
蘇摩爾臉色微微一變,不過莞爾便恢復了平常,安慰的衝她一笑:「真沒想到四福晉如此靦腆!若是平日奴婢也就不再堅持了,可是如今四福晉有了身子,倘若有個什麼閃失,那四爺還不得到宮裡來找奴婢拚命啊!還是讓奴婢侯著吧!」
說罷蘇摩爾眼明手快,陡然將覆蓋在金珠背部的內衫寬下了肩。突如其來的沉默猶如房梁下壓一般,重重的砸在金珠的心房。她忐忑不已的僵著身子,一雙美目瞪得碩大。連喘息都不均勻了。
「——四福晉!這——是什麼?!」蘇摩爾那難掩驚異的問句,拉響了金珠恐慌的引線。巨大的慌張還未爆破,便聽得接下來讓人長舒了一口氣的讚歎。
「巧奪天工啊!這到底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後天人為的呢!!」
金珠努力讓自己顯得輕鬆,言語帶笑的輕輕偏過了頭來,和蘇摩爾那震撼的視線碰了個頭:「嬤嬤,我若生來便這般模樣,那就不再是『轉身佛』而是吉祥天下凡了!」
這玩笑話得體又吉利,皇家倘若得的非只是一個依托體而是貨真價實的護法佛,那不是更加討喜了嗎!
「那四福晉背上這整片的『畫』是怎麼畫上去的啊?!洗不掉嗎?!」蘇摩爾被勾起了極大的興趣,連自己的本意是來做什麼的都快忘記了。
「這幅『吉祥天手持法器坐蓮圖』是用針刺上去的,不管水怎麼洗都洗不掉!用這種殘酷的方式,就是為了讓它終身不退!這是外域苦行僧的做法,被借鑒而來,以示依托體對『吉祥天』的尊崇!」金珠微微放下心來,卻是不敢久將背部對著蘇摩爾。
雖然主僕有別,當畢竟蘇摩爾在宮中行走了幾十年,作為皇太后的親信,她的身份和資歷早已非同一般的奴才。倘若她甚為好奇,伸手撫摸「這幅」帶著玄幻色彩的圖,那一切可都前功盡棄了。
為了混淆視聽,金珠的兩肩和前胸,也色彩斑斕的繡著翻滾的雲頭和粉紅的蓮花。她剛剛將身子轉了過來,蘇摩爾果然帶著訝異之情,下意識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部。
但隨即這位資歷深厚的嬤嬤,便燙手一般縮回了手,不敢停留更不敢摩挲,大為侷促的欠了欠身說:「哎呀!奴婢真是該死!!都怪奴婢見識甚少,被四福晉這精工秀美的『畫』給迷了心!!請四福晉責罰!」
「哪裡,為這點小事兒,談什麼責怪。不過這個圖確實不能隨意撫摸。連四爺——」金珠說罷,露出了羞澀的一笑,故作親密的對蘇摩爾附耳低語到:「都得讓我穿著上衣和他*房!」
「啊——」蘇摩爾聞言大驚,委實惶惑起來:「那——那該如何是好?!」
「也沒什麼!嬤嬤不如跟我一起齋戒三日吧,以示懺悔!」在這緊要關頭還有心捉弄人的,恐怕也只得這位童心未泯的四福晉了!她故意加重語氣將「懺悔」二字突出。將這個精明了半輩子的嬤嬤,唬得一愣一愣的,趕緊退離了木桶兩三步之遠,訕笑著說:「好在四福晉懂得怎麼補救,否則,奴婢可就闖禍了!」
「嬤嬤,讓內務府再送一個浴桶來,咱們一塊兒沐浴齋戒,也好有個伴兒,有何不可呢!」金珠止不住露出了笑意,這一次是會心的,不用佯裝。只需要拿捏得當,別笑得太放肆就好。
「這——這恐怕不太合適吧!畢竟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奴婢怎麼能和主子一起——!」蘇摩爾輕蹙起了眉頭,有些猶豫。
這位「轉身佛」和過世的東莪格格,長著如此相像,連聲音都一模一樣。且不說這視覺上的震撼!只看她入主將軍府的過程,便讓人感到此乃天意。
想當初,為了這個事,皇室的母子倆鬧得不可開交。可皇上心意已決,死活就是不要這個「女菩薩」進宮。鬼使神差的將她硬塞給了四阿哥。
這其中的隱情,別人不知,皇太后還能不明白麼?!皇上顧及的便是那朝思暮想的董鄂氏。為了營造一個一心一意迎娶她過門的氛圍,他愣是生生將皇家的「吉祥物」送給了他的四哥。皇太后為此大發雷霆,從此對這位曾經的侄媳婦——董鄂氏,生出了更大的芥蒂。
早年,四阿哥執戀東莪格格,也並不是什麼秘密。雖然大家表面上都不說個好歹,可是他愚蠢的癡心,早已成為了宗室子弟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成了皇太后頭痛的一個難題。東莪一死,他的生活便完全陷入了無止境的頹喪中。連皇上也為此而頭痛不已,卻將這攤爛泥橫豎也捧不起。
想不到,癡心的人自然有天照應。他前前後後歷經了無數次抗婚的歷程,最終的屈服卻讓他得了一個和東莪格格如此相似的「轉身佛」!!這不是神奇到了極致嗎!!
再則,這位「轉身佛」身上這幅神奇的圖畫。是蘇摩爾活了這麼些年頭以來,頭一次觀瞻到的奇景。這透著宗教色彩的畫竟然是針刺在身體上的!若不是佛陀的依托體,哪能樁樁事都這麼奇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