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橫豎不分青紅皂白
「咋了——阿瑪和姨娘都不讓?」穆丹的笑容漸漸撤退,左右扭了扭脖子,打量著倆人的神情。
「不不不,不是。主要是——」葉布舒掃了女兒一眼,拍了拍她的背,那一副悉心安撫女兒的神色,頗為慈祥。不過他的心裡可就沒那麼「慈祥」了,不但冒出了猜疑,更升起了一絲莫名的怒意。穆丹除了初一十五進宮外,最近沒有外出,這查克旦是怎麼跟她接上頭的呀?!
蘇克薩哈對穆丹的那種感情,很像父親疼愛子女,這一點可說讓葉布舒極不爽快,卻不得不礙於大局給忍了下來。再則又有了金珠這碼子事,橫豎是不能輕易和他翻臉了。心下正憋著一股子窩囊氣。可好,葉赫家的人私下登了他將軍府的門,他竟然還被蒙在鼓裡,這怕是在挑戰他的極限吧?!
不過,平心而論蘇克薩哈對穆丹既周到又細緻,那架勢跟正牌的父親不相上下。這難免讓孩子對他心生好感。雖然金珠過門後,嚴厲的遏制了穆丹對他一口一個「舅舅」的稱呼,可在穆丹的心裡,仍舊一如既往將他當成是一家人。
此時顯然不宜在孩子面前就這件事大做文章,這不但會傷害到孩子的感情,也會讓她對父母為人處世的表裡不一產生懷疑。
至此,進門時聽到的那句話,.正好讓葉布舒找到了事由,借題發揮起來:「皇上免災賦怎麼能算做是『權宜之計』?!你這樣教育孩子,不是讓她從小就生忤逆之心嗎?就算當真是權宜之計,也不能這樣給孩子解釋!她得接受正面的教育!你到底懂不懂怎麼教導孩子?!」
金珠反應了半天,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是有人心裡窩火,卻又不便在孩子面前發脾氣,便逮住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開始找她算賬了吧!
她上下打量著葉布舒,不禁也.沒了好氣。上一代的恩怨不波及到下一代,這觀念是他給灌輸的。對從前的舊事絕口不提,也是他極力主張的。打理和葉赫家的關係,前前後後都是他,如今有什麼理由可生氣的?!
雖然她曾經極力反對,尤其不能忍受穆丹無知的.將仇人當做親人。但是,當她看到女兒那天真無邪的笑顏時,卻不由得漸漸動搖了。
讓穆丹知道這些事,又能如何?用仇恨鞭笞她一生.嗎?亦或變相的暗示她該為外祖父報仇?!可是最大的仇人恐怕不姓「葉赫那拉」,而是他們這一家子的宗親——愛新覺羅氏。
面對一個如此激烈的矛盾,孩子能承受得了嗎?!.將她最堅實的後盾,變為了最凶悍的敵人。在她那幼小的心靈中,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和困擾?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她潰不成軍,只好全線撤離。將那個不堪回首的秘密,爛在了心裡。用她被矛盾之情凌遲處死的痛苦,換來了下一代燦爛無憂的艷陽天。
是他們父女二人,一點一滴的將她改變,為了讓生者安寧,她只好糾結不已的將仇恨藏進了心裡。可是此時她卻感到,抓鬼放鬼的都是他,橫豎怎麼做他都有話說。這是個什麼道理!?
且不說對於查克旦的來訪她並不知情。就算是知道,也不至於讓他在孩子面前就給自己下不了台吧!金珠越想越堵得慌的,清了清喉嚨,開口反擊了。
「怎麼教育才算得上是正面的?告訴穆丹,皇上就是真龍天子,他腳踏五彩祥雲,身披麒麟寶鎧,手持降妖伏魔的法器,降臨人世是為普度眾生嗎?!」
她反應激烈,口齒伶俐,讓葉布舒瞪大了眼,好半餉沒能言語。漂亮的扳贏了一個回合。
那倚在老爹懷中的女兒,頓時惶惑的將他們左看看右瞧瞧,不明白話題是怎麼給扯遠了的。
皇家威嚴,豈能容一家大小在背後說書一般瞎講!更何況穆丹時常會在宮中走動,若是教壞了她,那可怎麼得了!葉布舒心下更生惱怒,撒潑的說到:「對!就是這麼回事兒!你就得這麼教!否則就別教了!將穆丹送進宮去讓精奇嬤嬤教得了!」
「什麼?進宮!」穆丹大驚,轉過頭愣愣的瞪著老爹,不過她的姨娘比她反應更大,根本沒給她機會再度開口,便連珠炮一般嚷嚷了起來:「爺若是將女兒送進宮去了,那不如將臣妾也一併送進宮得了!免得咱們礙了爺的前程,擋了爺的坦蕩仕途!」
「你死活要跟爺鬧騰是吧!?」葉布舒勃然大怒,將穆丹放了下來。掄圓了眼高聲說到:「跟你講道理橫豎也是白搭!爺還能有什麼前程,就算曾經有也早讓你給斷送了!如今好話沒得一句,倒是埋汰起人來了?想進宮去是吧?!都去好了,明兒就去!省的待在府裡,讓別人覬覦!」
「誰覬覦了?誰啊?!爺怎麼不問個青紅皂白就——」金珠頓感委屈,不由得尖聲大吼,卻被一陣比她嗓音尖利十倍的哭聲打斷了。
穆丹站在兩人之間嚎啕大哭起來,那撒潑的架勢,很有她老爹發飆時的氣勢,更有她老娘不依不饒的那股子蠻勁。看來是吸取了眾家精華,不容小視。
葉布舒和金珠陡然住了口,啞口無言的怔起了神兒。早在外面躊躇了半天,想進不敢進的焦承惠一頭扎進了房來:「四爺!您今兒這是怎麼了,回來時還好好的呢!有什麼話好好說!別嚇著小格格了!」
說罷他慌忙悄悄朝身後擺了擺手,將門外更為焦急的哈岱嬤嬤也召了進來。嬤嬤心疼不已的一把將穆丹抱在了懷中,不住的安慰起來。
葉布舒悻悻然的瞅了瞅金珠,又看了看嬤嬤懷中的穆丹,擰著眉頭揮了揮手:「焦承惠,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問福晉!」
聽罷主子吩咐,哈岱嬤嬤率先施了禮,準備離去。卻被葉布舒生生給叫住了:「等等,穆丹得留下,我也有話要問她!」
「爺就不能讓孩子先喘口氣嗎?這到底是要幹嘛?!」金珠按耐不住惱怒的說到。
「是啊,是啊,還是——」焦承惠在一旁哈腰幫著腔,怎奈哈岱嬤嬤剛嚅了嚅唇,還沒加入得進來,葉布舒那暴躁的吼聲便響徹在了房中:「我說留下就留下,焦承惠你們先退下!!」
哈岱嬤嬤和焦承惠一愣,無可奈何的將穆丹留在了房中,退下了身去。穆丹下意識朝金珠靠了過去,抱著她的腿有些膽怯的瞄了老爹一眼,旦見那邊廂閉著眼不知道在念想什麼,傾聽他的氣息,似乎很雜亂,還在氣頭上。如此一分析,她更感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不由得兩條小胳膊將金珠纏得更緊了。
金珠頗為用力的攬著女兒的肩,似乎是在鼓勵她。娘倆那斜眼瞅著葉布舒的架勢,有點像一大一小兩隻兔子在跟一隻豺狼對持。
葉布舒希望自己能在問穆丹話時,盡量看起來慈祥一些,他好容易將情緒恢復了平常,張開眼來,便看到了這兩隻兔子詭秘的神情。
「你們這是幹嘛?難不成怕被一口吃了嗎?!」
「爺到底想問穆丹什麼?能不能緩一緩?她已經被你嚇壞了!」金珠緊蹙著眉頭,盡量語氣平順的問到。
穆丹有這「凶悍」的姨娘為她撐腰,心裡還是蠻踏實的,再則老爹發脾氣雖然可怕,但她鮮少被殃及魚池,也就是今兒給闖了禍,死活不該和姨娘皇上長皇上短的瞎掰。
她偏著小腦袋念想了一番,似乎也沒什麼好怕的,便主動開口說:「阿瑪!都是女兒不孝,不該跟姨娘說皇阿瑪的是非,您別生氣!要不就學姨娘的樣兒,罰女兒面壁吧!」
聽罷這頗為懂事的話,葉布舒想問的話倒是難以出口了,他在穆丹跟前蹲下了身來,溫言細語說到:「這事兒還得怪你姨娘,礙不著你什麼!阿瑪不罰你!罰姨娘!」
「別,姨娘挺不容易的,還是罰女兒好了」穆丹撅著嘴細聲細氣的說到,蠻仗義的替金珠將罪抗了。
葉布舒此時有了一絲笑意,他抬眼看了看正瞪著他的金珠,輕輕白了她一眼,繼續沖女兒低聲問道:「姨娘時常罰你面壁,還用戒尺打你,她哪裡不容易了?這不挺橫的嗎?」
穆丹也不知道老爹在逗她,抬手捧著他的耳朵低聲說:「阿瑪娶的這個媳婦怪,橫的時候橫,好的時候好,穆丹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好了!」
說罷穆丹還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身後的金珠尖起耳朵聽得明明白白,頓時忍得非常辛苦的抿了嘴。
葉布舒挑起眉梢故意裝起了糊塗:「她怎麼個好法啊?這不要揍人嗎?」
「可她揍了人會傷心啊?!穆丹哭,她也哭。這不讓人犯難嗎?」
「啊?怎麼犯難了?」葉布舒盯著女兒,做白癡狀。
「到底是恨她好,還是稀罕她好嘛??」
「哈哈哈」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葉布舒用腦門抵了抵女兒的額頭:「你這個鬼機靈,還知道犯難啊!」
見這狀況,風波怕是平息了下來,金珠帶著哭笑不得的神情,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椅子裡,好整以暇的打量著父女倆。
「阿瑪,別笑了。剛才還生氣來著呢,這一笑怪怕人的!您到底想怎麼罰穆丹啊,給說說吧!姨娘要懲罰穆丹都有個一二三,做錯了什麼事兒,犯了哪一條,該怎麼罰,都白紙黑字寫著呢!阿瑪要不要參考參考?」
「啊?!你們娘倆還有——書面的條例啊?」葉布舒錯愕的瞄了金珠一眼,旦見那邊廂立刻調走了視線,絕不跟他接壤,便只好訕然收回了目光,定格在了穆丹臉上。
「是啊!女兒還簽了名兒,畫了押的呢!」穆丹鼓起了腮幫子,扭頭看了看金珠。
「穆丹都會寫自己的名兒了!」葉布舒聞言大為高興,再度牽起了嘴角:「不過簽字就得了,畫押是不是過了點啊?」說罷他再一次將眼神兒落在了金珠身上,那有意言和的表情,在他臉上一覽無遺。
「爺,這些事兒下來再說吧,你到底要問孩子什麼?別兜了,趕緊問吧。她差不多該接著讀書了,否則今兒的任務可完不成啊!」金珠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接受了他遞交的休戰書。
葉布舒皺著眉頭念想了片刻,敢情是覺得這媳婦膽子也太大了吧,他都打算找孩子對質了,她還不願意主動交代問題嗎?
好臉色忽而就沒了蹤影,他露出一副「別說爺沒給過你機會」的神情,沖女兒問到:「穆丹是什麼時候見上你的小哥兒的??」
聽罷老爹問到這個事,穆丹有些愕然,怎麼又「嗖」的一聲,將話題飛到小哥兒那去了呢?!不過她還是挺認真的想了想回答到:「回阿瑪的話,前兒個不是阿瑪帶穆丹進宮給皇阿瑪和皇媽媽請安嗎!小哥兒隨蘇克薩哈大人臨朝旁聽,下了朝便找穆丹來啦!這事兒跟阿瑪生氣有關??」
這下子葉布舒懵了!穆丹是在宮裡和查克旦碰的面?!他怎麼就沒想得到呢!查克旦不是快要受封爵位了嗎!如今徵得了皇上同意,也是逢初一十五便隨他阿瑪進宮聽政,這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金珠此刻有了無限大的底氣,無限多的怒氣,她「啪」的一聲將桌子拍響,嚇得父女倆一震。隨即起身拉起了穆丹的手,朝外走去。
「喂、福晉——你這是去哪兒!」葉布舒漲紅了臉,趕緊追到了門口。
「今兒咱女兒不讀書,也不寫字了!」
「啊!?真的呀!」穆丹聽聞能偷得半日閒,管它是什麼理由,頓時眉飛色舞的拍了拍手,旋即偷瞄了老爹一眼,拽著金珠的裙擺小聲問到:「可是——阿瑪不是還要罰——」
「罰個屁!最該罰的就是他!」金珠側過臉龐,狠狠瞪了葉布舒一眼,牽著女兒的手便走。
葉布舒愁眉苦臉的追上前來,攔住了她:「福晉——別生氣,都是爺不好,爺錯了,行不行?」
「不行!」金珠拍開他的手,再度邁出了步去。
「那你這是帶著穆丹去哪兒啊??」葉布舒淒婉的聲音直追娘倆而來。穆丹站定了步子不肯走了。小聲嘀咕著:「姨娘,阿瑪說他錯了——」
金珠抬高了下顎,抑揚頓挫的說到:「咱們啊——釣魚去!這潭裡名貴的品種過了去了,風平浪靜了這麼多年了,也算對得住它們了吧!今兒就讓咱穆丹高興高興!」
剛才還在為老爹說情的穆丹,立刻見利忘義,高興的跳了起來:「好啊好啊!!用什麼釣??是不是用姨娘給穆丹說過的那種魚鉤啊?」
「是呀!」金珠側身蹲了下來,笑瞇瞇的擰了穆丹的臉蛋一把:「穆丹想去嗎?」
「想呀!想極了!」穆丹興奮得掄圓了眼,雞啄米一般猛點頭。
娘倆相視一笑,將身後那個欲哭無淚的人丟到了九霄雲外,高高興興的朝外走去。
葉布舒暗暗吁了口氣,心裡落下了一塊大石!好在她是要帶女兒去釣魚,沒打算抱著女兒出走。他錯怪了別人,鬧出了這麼大動靜,別說釣魚,就算她要罰他面壁都行。只是可憐那安穩了十多年的碧潭,今兒又得遭遇洗劫了。
臨了,他又訕笑著追了幾步,萬般討好的喊到:「得!去吧去吧!釣完了,再買魚苗就是、啊!玩得高興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