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禍端
淅淅瀝瀝的春雨像是訴不完的惆悵,某年某月某一天,還在為嫁的人不是愛的他而哀怨,可是轉眼間,這份遺憾竟然變成了一種矯情。
回首昨日兒女情長,猶見淚落。若知今朝家破人亡,何必執著。那個遙遠的夢越行越遠,一去不復蹤影。觸手可及的他,卻與之命運纏繞,越來越緊。
貝勒府終於順利落成。高朋滿座的府邸裡,主人朗朗歡笑,從容待客,看似意氣風發。可是,他眉宇間寫著只有金珠才能看得見的兩個字——哀傷。
金珠不願意聽戲,席後便悄悄離開了,她躲開的不止是戲台,還有不能觸碰的回憶。自從豫王過世,聽戲便成為了一種折磨。她甚至害怕看到繽紛的戲服在眼前晃動。
悲歡離合,聚散依依,人生本如此,該釋然。可是她辦不到。
茶坊旁的迴廊上有個拐角,.坐在亭中避世的人,卻無法忽視的將遠處的戲台盡收眼底。那五味陳雜的感慨,打翻了她心中的調料盒,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她也說不清。
遠處正在鑼鼓喧天的唱堂會。多.爾博的身邊坐著他的長子鄂爾博,後面一排坐著哈斯和馬雲。雖然倆人並不親熱,也不搭話,不過給人的感覺倒是還算融洽。
就似平平常常的一家子,當家.的面兒上還算公平,妻也好,妾也罷,不偏袒哪一方,都往後安置在一起了。唯一毫無顧忌捧在手心裡的是兒子。妻妾間自然也能體諒他的一番苦心,和平相處,井水河水互不相擾。
金珠想起了父親的話,嫻靜的微微一笑。一個守著.雷打不動的名分,一個守著江水為竭的愛,有何不可?!
好一個有何不可,她搖了搖頭,眼神迷離起來。雖然.曾經認為很荒謬,如今卻已成為了現實。大老爺們的想法,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能互相體諒和明白。
一個家族裡,老子渴望兒子降生,應該不單單只.是為了傳承血脈,他們也需要用男人之間的理解,和血溶於水的包容,來慰藉歷經滄桑的心靈。「兒子」,讓「父親」感到了安全感,一種生命永不會枯竭的安全感。
人的思想是最.不好控制的東西,越是想迴避的問題,偏偏越是想起。「兒子」是金珠心頭的傷疤,葉布舒已經三十而立,卻仍然沒有子嗣。虧欠感漸漸爬上了她的心頭。眼光不由自主的滑到泰博兒奇身旁的法庫身上。
想不到他們倆倒是成了一對眷屬。如今法庫已經身懷六甲,不久之後,老大不小的泰博兒奇也能當上阿瑪了吧。
金珠輕鎖起了眉頭,那段恍若隔世的情,在心裡畫了個漩渦,可老大半天也沒能將她拉得進去,只是這麼在心間掀起了一陣漣漪而已。
想來,這裡面到底有幾分是愛,幾分是遺憾帶來的難以忘懷,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興許一切都是因為當時太年輕了吧?
忘我的投入,深情的等待,和毀滅一切的噩耗,給她留下了傷疤。當她將心埋葬時,卻被葉布舒這個橫人,不顧一切的刨出了土來,用他極端的愛,將破敗的心一塊一塊重新拼湊了起來。
迴廊離戲台很遠,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能看到泰博兒奇時不時的偏著腦袋,傾聽法庫的附耳低語。至此,金珠終於舒展了眉心,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事情會這樣發展確實出乎意料,讓人一時消化不了。
可是,她經過了一番審視和自省,卻發現泰博兒奇在她心裡,早已和從前的葉布舒調了個面兒,他就像是她的一位親人一樣。看到他有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不乏為上天對他的一種補償,也不乏讓她多了一條安心的理由了。
久遠之前,他提及法庫祖孫倆時的溫柔,該是神祇給他的暗示吧。是要告訴他,這一生,注定還有一段良緣在等著他嗎?
在這一盞茶的功夫裡,遠聞戲曲訴悲涼,遙見故人話哀傷。叔叔、父親、兄長、戀人,都在她眼前晃動,在她心間徘徊。複雜的情緒將一顆心塞得滿滿的。一時間萬物沉寂,將思緒牽向了不知名的地方,隨遇而安的沉淪了。
腳步聲赫然響起,帶著不穩的鼻息。這腳步似乎像是——金珠猛然回神,從獨攬「風光」的地方站起了身。
「福晉!!你又擅離爺的身邊!!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剛剛迎著腳步聲傳來的地方走出了迴廊,葉布舒突然抬頭看見了她,一瞬而過的驚喜,迅速從他臉上撤退。他沉下臉來,擰緊了眉頭往她身後瞄了一眼,口氣有些不善。
「臣妾——在——在賞月!」本來鎮定自如的金珠,被他那小心眼的一瞄挑起了一絲憤怒,想要發火卻平白白感到心虛,吞吞吐吐的撒了個慌。
「賞月?」葉布舒扭著脖子朝天際掃了一眼。臉色更難看了。他一把拉起金珠的胳膊將她拽到自己身旁,示意她抬眼好好看看天穹:「月亮在哪兒??」
說罷,在金珠的支支吾吾中,他丟開了她大步朝迴廊內走去。金珠掄圓了眼看著他的背影,頓生惱怒和委屈:他難不成以為自己在和誰私會!?
葉布舒走到盡頭,在金珠獨攬風景的好位置停下了步子。空無一人的迴廊讓他緊繃的面皮漸漸鬆了下來。不過,他依舊帶著惱怒的神情。這幾日以來,他反反覆覆的情緒一直讓金珠有些憋屈和納悶。眼下,可謂將她的這種感覺渲染到極致了。
遠處傳來了喧囂的鑼鼓聲,他下意識仰頭一掃,將遠處戲台下的一切看了個明白。微微蹙起了眉頭,他的神色晦暗得厲害,怔怔的張口喊到:「福晉!你過來。」
原本沒做什麼錯事,可是金珠還是有些心慌。她忐忑不安的邁步走到了葉布舒跟前。
「你消失了這麼久,就是跑到這裡來緬懷過去了?」葉布舒抬手指了指遠處,僵僵的轉過臉來,對上了那一雙清澈如泉的眸子。
「爺這話是怎麼說的!」金珠順著他的手指悻悻然的掃了戲台的方向一眼:「臣妾不過是不喜歡喧鬧,獨自一人坐了一會兒,怎麼從爺的口中說出來就變味了?」
「是嗎?不是為了在這裡偷偷淺嘗過去的甜蜜吧!?」葉布舒上下打量著她,莫名其妙的就窩火起來。
「爺!臣妾早就想說了,為什麼前前後後經過了這麼多事兒還是不能讓咱們之間建立起信任呢?為什麼一點涉及到『他』,爺就不能冷靜?」金珠帶著豁出去了的神情,一口氣將話說到了底。
「你想知道為什麼?」葉布舒微微瞇起了眼,好脾氣了無蹤影:「你早就想說了?你一副忍無可忍的神情是吧?!你告訴爺,這是什麼?!看看到底是誰在忍耐誰?」
「啪嗒」葉布舒丟出了一個香包狠狠砸在地上。
金珠錯愕至極的掄圓了眼,立即蹲下身子將香包撿了起來。白底紅石榴的繡樣,看來是蒙古人用來求嗣的香包。
「這是什麼意思?這代表了什麼?」金珠懵懂的盯著香包愣神。
葉布舒一把奪過了香包,大為光火的問:「本來爺並不想問你!而是想趁今日,好好的問一問貝子爺這是『什麼意思』,這又『代表了什麼』。可是偏偏你要在這個時候消失,偏偏要跑來緬懷過去!那麼你現在來替他回答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爺在說什麼啊?!臣妾怎麼越聽越糊塗?」金珠拉高了聲線,委屈的問到,這個香包是泰博兒奇的嗎?為什麼會在葉布舒手上,無論如何這管她什麼事呢?!
好端端的赴一次宴,就因為她消失了一會兒,便要引起這麼大的風波嗎?當真是印證了那句俗語——「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
「這是前兒個有人送還到府邸大門口的!並附上了紙條!說是年初在咱們府的東門撿到的!當時見到裡頭放著一個扳指,通體碧綠,價值不菲。便起了貪念,將其據為了己有。如今事過兩月有餘,仍舊心有餘悸,便全數奉還了!人家以為是爺的東西!福晉,你看看這香包,你說你會有這麼好的手藝嗎?再想想看爺的扳指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葉布舒惱怒的問到,在金珠眨巴著眼的惶惑裡,猛然將她的胳膊一拽,拿出了那枚碧玉扳指:「爺的拇指好好長在手上!用得著將扳指放入香包掛腰上??」
「這枚扳指是泰博兒奇的?」怔怔的朝他手掌裡的碧玉扳指伸出了手去,想好好將事情弄個明白。金珠漸漸感到事態嚴重,不住的吞了吞唾沫。
那邊廂卻將手一收,竭力的將情緒平復了下來。稍事片刻,開口說到:「這個事兒有好幾天了,本來並不打算問你的,因為畢竟只是發現了貝子爺的隨身物件!否則你就說不清楚了!」
「爺——今兒都將這些帶在身上了,不會是——」金珠訕然的縮回了手,低聲問到。
「你說對了,今兒就要問個明白!」葉布舒臭著臉,抬起下顎指了指戲台處:「正好法庫在,爺得問問貝子爺徘徊在我將軍府的門外,怎麼對得起他身懷六甲的福晉?!」
「不要!」聽罷這撒氣的話,金珠大驚,立即抬起了頭來:「爺可千萬別這樣,有什麼話好好說,別驚動了法庫,管她什麼事兒啊,氣壞了身子可要不得?」
金珠如此緊張,讓葉布舒大不瞭然,本想發發臭脾氣,不過她也並沒有為泰博兒奇說話,只是關心法庫而已。這似乎又沒什麼好說的。但他就是感到不可抑制的惱火。氣不打一處來的「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的轉過了身。
這口怨氣他憋了好幾天了。想不到泰博兒奇這個混賬不但糾纏他,甚至還流連於將軍府外。他這鬼祟的舉動是為了什麼?!難不成想伺機潛入!?
但凡見到金珠的人,都對她的事保持著應有的緘默,就他一人鬧騰個不休。他的心思恐怕不止是在弄明白這件事的原由上吧!
皇上登基以來,不斷修改律法,偷盜拐騙,結伙打劫的統統罪加一等,嚴厲杜絕社會的動盪。雨兒胡同外不出一條街就是集市,若是將軍府的主子丟了東西,當真要搜查,那還不鬧得人仰馬翻。真是有心尋回,掀塊地皮都不足以為惜。這種事兒在宗室裡的黃帶子裡,又不是沒發生過。
值錢的就是那枚扳指,可皇家的東西,誰敢倒賣!?連「福聚齋」的白老闆恐怕都會拿著手抖。指不准轉眼就報官了!吃小虧佔大便宜誰不會!?正好他藉機討好皇親貴胄,市儈的商人說變就變,也沒個准譜,這道理誰都明白。
拾到的人將它留也不是,賣也不是,心存惶恐,想想還是乾脆還回來,一了百了得個平安。這是大有可能的。每個環節都有證可依,泰博兒奇也不是頭一次飛簷走壁的「從天而降」了,有前科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爺,這到底是不是泰博兒奇的還不得而知呢!還是先問清楚再說吧!」
沉默了良久,金珠的心裡也七上八下的沒個主意,但不能老這麼僵著啊,她念想了片刻,終於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葉布舒的袖子。
「爺讓額裡送福晉回去!」葉布舒前言不搭後語的說到,拉起金珠的手將她跌跌撞撞的拉著朝外走去。
「為什麼啊?!若是中途走了,怎麼跟多爾博他們解釋啊?!」金珠拖住步子,為難的嚷嚷起來。
「你還怕丟面兒啊?!還能怎麼說?直說唄!爺都不怕丟面,你還怕什麼?回府去!」
「就現在?」金珠又用力拖了拖他的手臂,滿臉愁容的問到。
「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