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金秋家宴
爭奇鬥艷的四季園裡,香氣繚繞。那非同一般的酒香透露著主人的嗜好;百花爭鳴的清香讓人窺見到主人的情調,至於引人垂涎的美味佳餚,便是將主人的好客繪聲繪色的詮釋了。
園子正中擺放著兩張精巧的「小八仙」,被回事太監引來的客人們,不禁左看看右瞧瞧的有些失笑。明明一個大圓桌就夠坐,為什麼要分成兩張桌?!難道這又是主人的情調?!
葉布舒穿著緞金盤龍紋的一字襟馬褂,裡頭襯著同色的袍子,無暇的白玉扳指標誌著武官的身份,儒雅的風度又讓人不禁暗暗稱奇。旦見他上唇處規整的小鬍子,似乎是經過了悉心的打理,較之從前的「雜草」有了很大的可觀性。
他攏手和眾人寒暄著,朗朗的笑聲洋溢在夕陽降臨的園子裡,這樣大的變化,讓這些熟知他的人,都感到一絲奇異。他到底娶了個什麼樣的媳婦,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改觀竟然這般大?!難不成真是佛陀拯救了他?!
不多一會兒,哈岱嬤嬤帶著穆丹進了園子,都說外侄像娘舅,這恐怕是有道理的吧!一旦遇到人多熱鬧的場合,這位小格格便興奮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恨不得生出八張嘴來聒噪不休。跟她的舅舅多爾博簡直像是一個巴掌拍出來的一樣。
「那個啥!回誰的話,今兒好熱.鬧啊!穆丹給各位叔、姨,請安啦!!」小人兒一蹦三尺高,屁顛屁顛跑到兩張桌子中間,有模有樣的福了福身,算是一併給長輩們請安了。
「還有我呢!你怎麼就給忘了!」
「呀!連小哥兒都來了!」
穆丹掄圓了眼,振奮的歡呼了一.聲,蹦跳著朝查克旦奔去。蘇克薩哈帶著讓人感到彆扭的慈祥,想要將穆丹拉到跟前兒瞧瞧,不過穆丹哪裡有功夫搭理他。扭了扭被拽住的胳膊,老大不高興的一邊跺腳一邊喊:「回誰的話!大人吉祥!這不小哥兒在叫穆丹嗎!先給玩兒會兒吧!」
「啊?怎麼稱呼我『大人』?誰教的?!」蘇.克薩哈一愣,臉色有些難看的問到。
「我教的!怎麼?大人感到不合適嗎?!」
鬧哄哄的園子霎時靜了下來。這清雅的聲音,帶著.一絲傲氣的腔調,竟然如同魅惑人心的咒語一般,頃刻間將空氣凝結成了冰。不知何時走入園中的主婦端莊得體的福了福身,微微開啟的朱唇未來得及問安,眾人已噓唏不已。
早被穆丹那胡攪蠻纏的語法搞得失笑的眾人,被.忽然而至的狀況敲了一記重磅。凝固的笑容,僵得讓人感到生痛。那其樂融融的畫面,陡然便被一張張震驚而惶惑的面孔,擊得粉碎了。
在蘇克薩哈錯愕到了極致的呆滯裡,泰博兒奇「.騰」的站起了身來,那藍瞳中放出了奇異的光芒,他若有所思的嚅囁著,那個「東」字還未出口,多爾博大大咧咧的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貝子爺,給嚇著了吧!世間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相似?!」蘇克薩哈.終於回過了身來,他撩起袍子不等任何人開口說話,逕直走向了金珠:「葉布舒,這位就是皇上賜給你的『活菩薩』?!」
好整以暇的觀戰的葉布舒終於站起了身來,緩緩走到金珠身旁,攏了攏手朝眾人說道:「各位,容我向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福晉,金珠哈舍利,藏傳佛教四世班禪欽指的摩訶室利轉身佛。亦是皇上賜給我的『活佛』,哈哈!讓各位見笑了,福晉的容貌聲音和過去的——故人多有相似,之前未告知各位,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摩訶室利?」泰博兒奇一把掀開多爾博搭在肩上的手,也快步來到了金珠的面前,帶著悲喜交加和不可置信的神情上下打量著她:「太像了太像了!!葉布舒她真的太像了!」
「是像!確實像!簡直太像了」蘇克薩哈站得稍稍遠一些,兩眼發怔的喃喃道。
當年自從東莪入了男爵府,他便一直欲親近卻不得要領,總是在靠近她時,被她鋒利的語言傷得體無完膚。如今面對這般相似的一個人,他居然下意識的和她保持著安全距離,唯恐過於接近會招來無妄之災。
「二位大人,金珠給大人們請安!」金珠淡定的抿嘴笑了一笑,在眾人呆若木雞的瞪視下,正式的福了福身行了屈膝禮,禮畢她端立帶笑,無不讓人感到淑雅得無懈可擊:「若是因為金珠的相貌引起了大人們的不安,攪了這麼好的局,那真是金珠的罪過了!還請大人都放寬心,難得一聚、且莫要拘謹!」
「是是是!四嫂,你別擔心,他們倆都是武夫,莽撞得很!是他們冒犯你,怎麼會是你的罪過?!」多爾博舉起酒杯發了話:「你們別這麼瞪著人家看,太失禮了!我初初見到四嫂的時候,不也嚇了一跳嗎!不過,既然是轉身佛,那自然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樣嘛!四嫂不過是和東莪多有相似而已,你們露出一副要將人家生吞活剝的架勢幹嘛啊?!」語畢,他環視了眾人一番,旦見一片漠然沒人搭理,只好悻悻然的一仰頭,將酒飲盡了。
「誒——我說!誰是武夫來著!」泰博兒奇念想了半天,扭頭翻了翻眼簾,將多爾博狠狠一瞪。莞爾,他猶豫了片刻,夾帶著疑惑之情,向金珠欠身還了個禮,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席間的女賓早已陷入了呆滯、啞口無言。在這混亂的時刻裡,好在有她們的沉默,否則女人一旦聒噪起來,這混亂便無法收拾了。
此刻的查克旦,不但非預期中的激動,更是如同死水一般沉寂,穆丹拽著他的袍擺嘰嘰喳喳的尋求關注,可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瞪大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直愣愣的盯著金珠看。
葉布舒有些不安,禁不住偷偷打量著他,旦見他神色怪異,言行倒還內斂,也就放下了心來。少年人面對突發*況時,始終沒有成年人穩重,查克旦能驚而不語,算是非常沉得住氣的孩子了,這比預想的情形要好很多。
少年人的沉穩,無疑為今日最大的一個亮點,也解決了葉布舒和金珠最為擔心的一個難題。就從查克旦的第一反應來看,他的沉著和謹慎已經超出少年的標準,可以將他當做一個大人來看待了。
泰博兒奇和蘇克薩哈所謂的「像」,到底是拋開了一切在幫襯金珠,還是真的以為這只是一種透著神秘感的巧合,不得而知。但他們都在第一時間裡,選擇了非常保守的措辭——像。
而查克旦作為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來說,他沒有衝動的吐露任何一個字,真是非常不簡單。至此,整個計劃可謂進行得還算順利。
面對著蘇克薩哈遲遲不肯落座的怔視,金珠抬起眼簾緩緩掃視了他一番,帶著疑問笑道:「大人,你是覺得世上不會有如此相似的人,還是覺得我教穆丹稱呼你為『大人』不妥當?」
「這,都都不是!是我失禮了!請見諒!」蘇克薩哈一頓,侷促的眨了眨眼,急忙收起了探究的眼光。
查克旦迎著蘇克薩哈走近的身影,抬起了眼簾徵詢。蘇克薩哈嚴厲的瞪了瞪他,顯然是顧忌頗多,不願多說。後者頭一低,惶惑的坐下了。
穆丹見狀趕緊湊近身子拽了拽查克旦的衣襟:「別怕!小哥兒不是在做客嗎!你阿瑪不會罰你面壁的!」
「什麼?」蘇克薩哈大為吃驚:「面壁?!」
遠處的金珠和葉布舒不約而同的朝他們坐的位置投來了擔心的一瞥,卻不敢再有其他動作,唯恐不打自招。只好硬著頭皮招呼眾人都坐下了。
兩張精緻的「小八仙」本安排主人和多爾博及家眷一桌。蘇克薩哈父子和泰博兒奇一桌。讓馬雲和哈斯率先成為攻克目標,由多爾博打主力將她們倆「收服」,免得女眷一鬧騰起來,事情就亮堂了。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恐怕下得不夠慎重,針對目標的次序似乎有些顛倒了。可是,此時多爾博已經沒辦法再中途調座,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請到府上來的人,多少都經過了推敲,不應有太多忌諱。不過這打亂的次序,還是讓葉布舒和東莪慌張了一把。
聽聞女兒說到「面壁」,葉布舒大為驚異,金珠的教育方式,跟她當初所受的一模一樣,竟然將面壁都用上了,真是代代傳承,捨不得丟啊!
他斜斜的看了金珠一眼,埋怨的神情表露無遺。不過此時埋怨一個精神狀態緊繃的人,似乎也太不合時宜了,他頓時得來了一個沒好氣的白眼。
「穆丹怎麼知道『面壁』的?難道你阿瑪這麼懲罰過你嗎?!」
聽聞這誘導的問話,多爾博臉色一變隨即便想起身,葉布舒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袍擺,將他制止了。
且不論他的介入會引起蘇克薩哈更大的疑惑,再說今日設宴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糊弄人。憑著對眾人的瞭解,帶著那麼兩三分的有恃無恐,希望他們能知而不露,秘而不宣才是根本。
將蘇克薩哈算在裡頭,雖然看似冒險,卻經過了慎重的斟酌。蘇克薩哈對曾經的東莪,到底懷著一種什麼樣的情懷,葉布舒大不瞭然,不願去揣測。不過,他對東莪沒有什麼惡意,這卻是顯而易見的。
再則他倒戈一舉雖然無人敢言,卻是讓他名聲掃地,縱然朝中一片緘默,他卻感受到了來自方方面面的鄙視的排擠。
順治十二年,他晉陞了二等精奇尼哈番,又擢領侍衛內大臣,加太子太保。這等攀升的勢頭將他變成了眾矢之的。他不但背負著叛王的罵名,還得面對眼紅的同僚,日子已經過得非常被動了。
他的仕途坦蕩蕩一片光明,名聲卻臭烘烘白眼一堆。於情於理他都沒可能再生事端。他現在要做的,是盡力將叛王倒戈那一段往事抹去,在政治上另造建樹,以求覆蓋不光彩的過去。
如果能將蘇克薩哈爭取過來,在太后質疑時,為金珠這個新身份,說上一兩句看似中立的話,那就勝於多爾博一百張嘴了。
馬雲的眼光一刻不停的掃視在葉布舒和多爾博之間,被他們嚴峻的神情惹得更為緊張。再偷偷看了看金珠,霎時迷糊了。
眼前這個面容姣好的四福晉,和她曾經的那位故友如此相像,就算她天真的以為世上真有這麼奇妙的事兒,此刻也不禁大為疑慮起來了,葉布舒和多爾博到底有什麼秘密呢?
馬雲身旁的哈斯倒是異常鎮定,她那驚異的神色,早在不止一次的聽那個「像」字時,漸漸消散了。出生在大戶人家的人,畢竟是在王府高牆內的爾虞我詐中泡大的,多少比平常人家的人淡定得多。
金珠眼觀鼻鼻觀心的小口吃著菜,心思早就飄到了旁邊那一桌上,兩隻耳朵精神抖擻的豎立著,不敢放過那邊廂的任何一個細節。
「想不到你的家教甚嚴,倒是露出了一副不贊同別人懲罰孩子的表情啊?」
「畢竟查克旦是嘎子嘛!當然管教得嚴厲,可是穆丹是千金,按理說」
「『按理說』是按的哪門子的理?」
「怎麼貝子爺今兒對我有些不滿嗎?
「怎麼會呢,爵爺!咱們不是在交流心得嗎!?我福晉最近才有了身子,對於管教孩子,將來怕還是得多請教你啊!」
多爾博和葉布舒對視了一眼,為這意外的一幕感到詫異,想不到泰博兒奇和蘇克薩哈倒是先槓上了。看來他們又多了一位「盟友」了!
那句「福晉有了身子」不禁讓金珠乍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一夾菜不上不下的落在半空中。葉布舒敏感的瞄著她,目不轉睛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有所感知的立即將菜送進了口中,金珠太瞭解這位「好脾氣」的爺了,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別牽扯到紛亂的「男女關係」便好。不過,菜是送進口裡了,吃起來卻沒有味道。咀嚼著內心升騰起的感慨,那好像跟傷心和吃醋無關,倒是充滿了關切和好奇。
這份坦然讓她大為鬆了口氣,前世的糾葛最好只此葉布舒這一樁,倘若再添加些什麼,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
哈岱嬤嬤終於等來了伙房專為穆丹做的膳食,將穆丹帶回到了葉布舒和金珠坐的這一桌上,忙不迭替穆丹盛飯舀湯的張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