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靜謐下來的環境中,新的一絲困乏纏繞上身,著手掌,抵禦那昏昏欲睡的渾沌。身體輕飄得如同棉花一般,感受不到軀體的存在、輕輕浮在床榻上。拚命祈禱著:他們倆、誰也別傷害到誰。
但是到底該讓神靈庇佑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呢,她茫然了。繼而越發昏沉的陷入了迷惑那腹中隱隱的抽痛又來了,蹙眉合上了眼,終於棄械投降的她,只得迎合了睡意,逃避身體帶來的不適。
耳邊輕輕傳來「吱呀」的一聲。在她快要入睡的瞬間,聽到了葉布舒的喊聲:「福晉——」
睡意頓時消散,她心底一鬆張開眼來。打量著緩緩走近的他,朦朧中他平心靜氣、毫髮無損。一顆心,剛放下,另一絲憂慮又升起:是他們和平道別了,還是泰博兒奇受傷而歸了?
東努力的想撐起身子來,卻被葉布舒急切的按住了肩頭,他坐在了床沿上,似乎有幾百年都沒這麼溫柔過,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他們依舊是兄弟,她這個「弟弟」依舊是主宰這段兄弟情的掌控者,他對她言聽計從,事事都會為她著想
這感覺只好了麼一瞬間,繼而不太好的預感上了頭:他為什麼不發脾氣,反而一副惋惜心痛的樣子?他剛剛才和泰博兒奇對持過,為什麼在他身上看不到惱怒?泰博兒奇平安的離開了嗎們倆會有什麼話好說?他一反常態的細語溫言相待,會不會是因為自己的病情太嚴重,讓他無暇顧及其他?難道是什麼治不好的大病?太多問充斥在腦間,東急速的抖動起了睫毛,很多話、她想問。
葉布舒拿起床邊的毛巾著她額頭的汗,猶豫著該怎麼開口心亂如麻的躊躇著,卻被她搶了先。
「爺,他——走了嗎?你們說什麼了?」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東被安籠罩著,不管他會否大發脾氣,但終究她無法做到不提那個人,不顧那個人。是她在感情上虧欠了他。甚至、也包括他、是他們倆一起虧欠了他。在很多疑慮困擾她之時,她自然而然選擇將重心放在了他的問題上,因為畢竟、他不管是夜闖者還是造訪者,最後都只能淒怨的離開他的那份歉疚太沉重,早已超出了對自己的關注。
葉布舒卻沒有發脾氣,他平心靜氣的回答到:「嗯,他走了。你別擔心。咱既沒有打架,也沒有說什麼。他留下了請柬回府去了。」
「哦——是嗎?那-就-好」垂下了簾來,東怔怔的一字一句念叨著,繼而瞄了他一眼,居然他絲毫沒有發脾氣,看來恐怕自己猜得沒錯許自己真是得了什麼大病了吧,他為什麼這樣反常呢?
「福晉——」
起了個頭。葉布舒啞了哪裡。他現在顧不上東對泰博兒奇地在乎。沒心思為此發脾氣。因為他有更難地事要去面對。他怎麼對東開這個口?
「怎麼了?爺想說麼?」料想著。他會告訴自己關於病情地事了。東深深吸了口氣。凝視著他。
「——福晉次上次在」
這樣地難以啟齒禁加深了東心底地惑。她甚至越發地認為。是自己得了什麼治癒不了地大病怕時日不多了。忐忑地猜測中。她再次焦慮地撐起了身來虛弱地臉龐。被急切染起了嫣紅:「爺、怕是臣妾時日不多了吧?到底是什麼可怕地病啊?」
沒想到她會這樣猜測布舒頓時急了。他不得心一橫將她攬進了懷裡潤如水地怯怯說到:「不是、怎麼可能呢!福晉。你想到哪裡去了!是——是——上次爺和福晉圓房。讓福晉有了身子卻、卻是不幸沒了」
「什麼——」
軟弱無力的靠在他懷中,那話讓她感到迷惑,隔了老大半天她才驚呼了一聲,終是反映了過來。他那通詭秘難懂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麼,她竭力的將他推了開來。
東空洞的瞪著葉布舒,那一抹嫣紅的臉色,逐漸通紅起來。太多複雜的情緒湧入心頭,她不知道該躲避哪一種,迎合哪一種,或者是該統統避開、統統接受。那羞怯、憎恨,在葉布舒擔憂的神情下,越發有恃無恐的高漲了起來,她努力的忘記那回事,卻無法避免的再次被慘烈的擊中。
可同時,她也震驚和悲憤。原來,子嗣就是這樣痛苦之後的產物,她不是曾經迷茫嗎!她不是在嬤嬤和額娘隱晦的教導下莫名其妙嗎,現在她懂得了,繁衍後代竟然是構建在那讓人難堪和不恥之事上的。可是,就算她不情不願的有了那個小小的「他」,也是很神奇、很微妙、很讓人欣慰的事啊,就沒了?
面對旁敲側擊催促她的父母,難道這不算是一個交代嗎,面對人丁單薄的睿親王府,難道這不算是一件喜事嗎!可是,喜事和喪事竟然一併到來了。「他」竟然只是來再度提醒她所受的傷害而已,轉即便消失了。
似乎她已靈魂出竅,迷失了自我。葉布舒心頭一陣愧疚和酸澀,再度擁了她入懷:「福晉!你別這樣,是爺不好,爺錯了!爺不該這麼對你,不該傷害你,更不該這麼不小心,連你有了身子都還懵懂不知,將來還會再有的,別想了,快別想了。」
「你滾」埋在葉布舒的胸膛,東悶聲一罵,止不住痛哭起來。這樣繁複的情緒,讓她這曾經簡簡單單的人承受不及的混亂到了極點。那些欲衝出胸口的疼痛因為痛失貞潔還是痛失腹中子?
她顫抖著肩膀的慟哭讓葉布舒心如刀絞的自責起來,他緊緊將她揉在懷裡,不住的自責道:「都是爺的錯,爺對不住你,你想怎麼著懲罰爺都成,爺都依你」
回答他的除了哭泣只有含糊不清的「滾」字。她現在已經迷茫透頂,分不清是恨他的暴行讓她有了身子,還是恨自己的迷糊失去了這個眾望所盼的孩子。
或許兩者都有,讓她既恨他,也恨自己。或者更多的是,被淒涼的現實刺痛:難道說將來還要行那芶且之事,才能再有子嗣?
被無限多的悲憤困擾,她終於求得一時爽快的拾起他的話頭說「既是如此,你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是要休了我也罷想將我遣退回娘家也好,怎麼都好!我就是不想再見到你。」
她掙扎著推開了葉布舒,在她等待暴雨傾盆降臨,跟他一起狂風大作好好發洩一通時,卻看到他眼裡蘊含的眼淚,他竟然沒有大發雷霆,他竟然鎖緊了眉頭急切的攬著她的頸項,貼著她潮熱的臉龐哀求:「不、你別走,如果連你也走了我便真是什麼都沒了,你不如一箭射死我,好過讓我孤獨終老的承受痛苦,你別走!」
他的熱淚一滴滴打在了頸窩
然將東拉回了大婚的那一夜,他說的那些話,他留的傷。他很久沒在她面前掉過淚了,他用暴躁遮掩著每一個讓他傷心的瞬間,他很久沒有這樣低低的訴說和哀求過什麼總是**武斷的用命令,遏制那些能引起他心痛的拒絕。他不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嗎?為什麼自己會明白他,會懂得他會為此而動容?
他哭了,他很愧疚|悲痛。這個孩子並不只是她的,也是他的。他有充分的理由為此傷懷雖然他曾經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但是當真是他一個人的錯嗎?他的兄弟們妻妾眾多,子嗣成群。他呢、連碩塞都知道他執意的等待著自己恢復女身,這不是宗室裡公開的秘密嗎?他終於等到了,卻等來了仇恨和對抗,以及可望不可即的空名。
愛一個人有錯嗎?那不愛一個人呢?如果他們都錯了,是不是不應該只責罰他一個?晶瑩的淚,第一次為了他,純粹的掉落。藕臂環繞上了他的腰,這從來沒環抱過的身體,居然剛好盈滿兩臂之中,容她扣住自己的手腕,滿懷的溫情牢牢的被關在了兩人之間。
那邊廂忽然一愣,繼而摩挲著她細白的頸項,掩藏著他的動容,將更多湧出的熱淚悄悄滴在了頸窩中:「你忘了曾答應過我的,別離開我。」
是啊,那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她是曾經說過,卻是早已忘了個乾淨。那兄弟之間相知相惜的話語,又怎麼能照搬到夫妻間來呢。可是老天卻讓他們做完兄弟之後,正經八百的成為了夫妻,那一句承諾,還需要烙守嗎?漸漸止住了悲泣,卻漸漸的為他而傷感,縱使他知道很多事無法強求,卻是癡癡守候,縱使他強取豪奪,卻是奪的早已該屬於他的權利。
在他溫厚的外下,那一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持興許是可怕的,但是,他本有追逐權力的能力、運籌帷幄的才智,可他的目標卻並不是人人傾慕的權勢。他的仕途顛簸不堪,充滿荊棘,都是因為執意要愛這個不祥的自己。
他用他的堅持換來了一守護的機會。面對太后三番兩次的指婚,他敢於藉故推脫,不惜承受任何接踵而至的埋沒和打壓,他這麼聰明的人,難道不自知嗎?他應該多少心裡都有數吧。他視而不見的執念於此,幾人能做到?心頭柔軟的為他升起了憐憫,也為他不值:真的值得嗎?為了一個半男不女的傢伙失去錦繡的前程,繼而為了這個不愛自己的人,裝聾作啞的活在自欺中。
「爺——」
「嗯。」
「你從沒問過臣妾和泰博兒奇的事,你不想知道嗎?」
「想,不過也。」
「為什麼會害怕?」
「因為我不允許任何原來破壞我們,可我卻只管得了自己,我管不住你。」
這相擁中,柔如耳語交談,不再需要禮數,不再需要遮掩和彷徨,很親密也很遙遠,像是烽火瀰漫的戰場上,終於停戰的兩軍在嗚咽的風聲裡握手言和。也像是忘記喝孟婆湯的兩個人,輕輕訴說著前世的舊事。
「爺」
「嗯?」
「你甚至也不問,塞——是怎麼一回事?」
「那你現在,願意告訴我嗎?」
「恩——爺想先聽那一段」
這樣的選擇題,立即讓沉浸在溫情中的葉布舒後悔不已,為什麼要讓她開口訴說?在這難得的片刻安寧裡,又讓那些討厭的事將他埋葬??不等他反悔,東已倚在他的懷中,帶著一絲哭泣之後的沙啞,靜靜講述著他曾經渴望知道,如今卻害怕知道的往事。
「在給圖雅姐姐送行的時候,臣妾在科爾沁遇到了沼澤,是泰博兒奇把臣妾給救了起來。臣妾幼時的昏病合著驚嚇過度的暈厥讓臣妾昏迷了很多天,這期間是是他在照顧臣妾
雖然已印證了東的處子之身,本不應再在此時心生緊張,可是葉布舒卻下意識裡用力揉了揉懷中的她,不知是想阻止她繼續說,還是在催促她快往下說
感到他似乎情緒有了波動,東輕側過頭,卻被放大的景象模糊了視線,距離隔得太近,什麼也看不清。她暗歎一聲,乏力的重新將沉重不堪的頭顱靠在了他的肩頭上:「臣妾因此耽誤了行程,延遲了歸期。為了避免阿瑪盛怒下怪罪,臨行前圖雅懇請多爾博和臣妾不要將遇險的事告訴阿瑪。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圖雅剛嫁過去,怎麼能讓她的夫家受到阿瑪的責罰。所以,臣妾和多爾博另找了個理由,將延遲歸期的事,一筆帶了過去。害得阿瑪以為又是臣妾貪玩好耍,連帶著多爾博也遭受池魚之殃,一起在睿德齋被罰面壁了三天
「怪不得你和多爾博神神秘秘的守口如瓶,多半阿瑪並不是被你們糊弄過去的,是看你二人既已平安歸來,就放你們一馬吧」葉布舒失笑的鬆了一口氣,想不到曾讓他坐立難安的秘密,竟然如此單純。
「哼——恐怕是吧,爺隨時都洞察入微,臣妾不佩服都不行啊。」沒好氣的憑空白了一眼,東時常在他的「高大」面前自覺「渺小」,立即出口自嘲。
葉布舒一抿嘴,牽扯起了一絲好看的微笑,他拍著她的背輕聲說:「福晉的聰慧叫『大智若愚』比爺鋒芒畢露的賣弄強多了。」
明明是哄小孩高興的話,卻讓東的眨了眨眼,抿笑著轉了轉眼珠,很滿意他的恭維,繼而愜意的將頭顱在他肩膀一陣摩挲,給自己調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說到:「臣妾回了京城沒多久,就開始穿女裝了。後來在爺出征四川前,百無聊賴的臣妾不是時常來找爺消磨時間嘛。」
「嗯,『坐不能岔腿兒、起身不能撩袍、金剛指不得出手』可把你給憋壞了,哈哈」
聽葉布舒談起她這趣事,感慨萬千的東即刻忘形的嚷嚷著說:「哎呀,你還記得嗎?我那個時候啊,快把你這裡當成避難營了!阿瑪和額娘簡直是和我有仇一樣,天天折磨得我想收拾包袱逃跑了算了!別苑的厚書哪一本沒被我頂著走過路啊,那樣的懲罰太可怕了!」
這一激動起來,你你我我的便又沒個章法了,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失態,悻悻然的悄悄鼓起腮幫子呼了口氣。卻聽到葉布舒那乾淨的聲線,揚起了滿室清朗的笑意,嘴一咧,她也偷偷笑了。
無形中,那「一家人」的溫暖親情將他們包圍。雖然家人和愛人是兩回事,可是又有幾個愛人能做到讓自己心愛的另一半,切切體會到生如同根、死願同**的執著和親切呢。那種與生俱來的和諧,融入血肉的信任,還有相互在懷抱中找到的安寧,是洶湧澎湃的熱戀,永遠也無法觸及的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