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親王府的貝勒要出嫁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夜闌紅燭淚(上)
    蓋頭下有限的天地展現了一方猩紅,卻張揚得這樣刺眼。偶有丫頭推門進來設著坐褥和張羅宴桌上的吃食,時而聽得門「嘎」的開了,時而又「吱呀」的合上。端坐在喜床邊的東莪在最初聽得門響的驚擾中平靜了下來。床前掛起的「百子帳」垂得太低,在她遮著蓋頭的頭頂上不輕不重的擱著,不由得朝床中央移了一移,縮著脖子躲著討厭的侵擾。枯坐良久後門外一對結髮侍衛夫婦字正腔圓的用滿語唱起了《交祝歌》,高亢的男聲和婉轉的女聲揉在一起,竟然和在科爾沁聽到的頌歌有那麼一兩分的相似。

    失神的側耳傾聽、任由傷感漸漸扼住了喉嚨,那一方刺眼的猩紅,頓時瀰漫起了一股血腥味來。風吹得門窗「呀呀」的響,好像哭泣的遊魂衝撞著想湧進這新房來一般不依不饒,用力吸了吸鼻子東莪心痛的閉上了眼。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起,微啟的眸子一掠,一雙皂靴赫然映入眼底。心裡一驚,頭頂上讓人心煩意亂的帷帳卻是已被來人拉高,重新束好。東莪來不及反映,只覺得眼前一亮,朝服上讓人眼亂花繚亂的飾紋突兀映入眼簾。毫無心理準備的她微怒的睜大美目順著挺拔的朝服往上游移著目光,這不太慎重的動作將她心裡的忐忑轉化成了惱火,她倒要是要看看這個溫文爾雅的葉布舒被血肉橫飛的征戰變成了怎樣一個粗俗冷硬的莽夫。

    訝異的微張著嘴——他那炙熱的眼,冷漠的臉,愛理不理的表情,縈繞著淡淡酒氣顯示著他的微醺。身邊一沉,葉布舒一屁股坐了下來,卻是穩當得很,絲毫沒有搖晃的兩手將膝一扶,看也不看她的喊了聲:「來人——行禮!」東莪不可置信的扇了扇睫毛將眼珠溜向身旁的他,他喝酒了?醉了?清醒?

    隨著那一聲召喚,丫頭魚貫而入,將一面銅盆放在了他倆端坐的喜床上又以圓盒盛了「子孫餑餑」呈上,葉布舒望著一個個精緻的類似水餃一般的點心,只微微一遲疑便拿起一個放入口中,優雅的細嚼慢咽吃了下去。臨了開口:「福晉,把子孫——把這個吃了」說完接過丫頭遞上的擦手帕仔細擦著手。東莪聽到他改口稱呼自己為「福晉」渾身長刺一般彆扭,不住掃動著睫毛偷瞄著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去碰那個祝福新人多子多孫的點心。

    終於,葉布舒側過了臉,怔怔的望著好像被點了穴道的東莪,聽得他平心靜氣的聲音夾著一絲冷淡的說:「後面要行的禮還很多,免不了大半夜折騰、讓福晉吃個點心也為難?」不等她鼓起勁兒來說話卻聽他陰沉的對著丫頭說:「撤了——」「等等,我吃。」東莪朗聲將已轉身離去的丫頭喚住,朝著丫頭回呈的圓盒隨手拿起一個放入口中,繼而白了他一眼,揮手遣退了呈食盒的丫頭。葉布舒暗自鬆了口氣,好在她還有愛唱反調這個缺口,不然她那固若金湯的城池怕真是不好攻。

    新房西窗的桌前列有像征夫妻合宴而餐的豆、籩、簋、籃、俎。一對晶瑩剔透的青玉杯和滿席的吃食靜侯著新人行合宴禮和合巹禮。東莪抬頭環視了這為了大婚而置備得富麗堂皇紅光映輝的舒雲閣,曾經那麼熟悉的景物現在陌生得好似第一次涉足一樣,那座通連大炕背後的牆上粘金的雙喜字扎眼的發射著金光,炕桌上放著皇上和太后賜的瓷瓶、寶器。東莪怔怔的望著那炕桌啼笑皆非的抿起一絲苦笑,曾經在這張桌上下棋喝酒叨絮嘮嗑的兄弟倆,竟然變成了夫妻。

    如今他們端坐在這母后皇太后恩賜的喜床上,卻貌合神離的各自神傷,如果這大婚是讓她視死如歸的沙場,自己被迫迎戰,對手是誰呢?贏家又是誰呢?是身旁這個看起來並不比她好過的葉布舒?輕輕抬高下顎打量這重重疊疊掛著數層床帷的喜床,這樣規格的喜床,跟皇上大婚用的相差無幾,看來皇上太后還真是重視著他們的大婚。目光停留在剛剛侵擾著自己的「百子帳」上,其上巧奪天工的繡了百來個神態各異的孩童;這些孩童或嬉笑、或玩鬧、或乖巧的將婚床的三面都圍了個結實,只差就寢時將床前的帷幔一放下,裡頭的人便被傳宗接代早生貴子的祝福嚴嚴實實的關了個牢實。東莪心裡一怔,打了個寒戰,肩膀輕輕一顫不由自主的恐慌起來。

    察覺到她竟然發起抖來,葉布舒的臉越發的陰沉。「福晉,你在發抖?」

    「你其實可以依然稱呼我的名字——四爺」

    「今天是我們大婚的好日子,你本已成為了將軍府的嫡福晉,我稱呼你福晉不對嗎?」

    「你——」

    「福晉,起身隨我行禮。」葉布舒站起了身來,微微欠身將手遞給東莪示意她起身。

    「葉布舒,你變了。」

    「每個人都會變,只是變的原因不同,程度也不同。如果福晉試過疼愛一個人十七年卻換回冷眼和鄙夷,你就會明白人的變化會有多徹底。」

    「你!你語無倫次胡說八道,我做了十四年男兒你怎麼可能疼愛了我十七年!」「你做男兒的時候我待你不好?我沒疼愛你?」拽起啞口無言的東莪,葉布舒領著她走向了宴桌。琳琅的食物在雙喜桌燈的映照中澤澤誘人的勾引著人的食慾。平靜的看了東莪一眼,顯然她還陷在自己最後那句話裡,軟弱無力的愣著神。抬手夾了一夾菜給她淡淡的說:「合宴禮來源於民間,預示一對新人『以後吃一鍋飯』的意思,福晉今天勞累了,多吃點」,被他這一席話喚回了神的東莪頓時沒好氣的瞪了瞪眼說:「你能不能別叫我『福晉』」。「不能!我現在只是稱呼福晉而已,福晉便消受不了,倘若我要福晉行使作為妻子的義務——那該怎麼辦?」「你——」好似偏要和她作對一樣,葉布舒不緊不慢的吃著菜,嘴裡蹦出的「福晉」兩個字更多了,東莪氣結的瞪了他半天卻始終不敢開口辯駁什麼,臨了站起身來好似急著躲避什麼似的大聲衝著他喊了句:「四爺、我累了,後面的禮就別行了吧,你還是先回房去歇息著吧!」

    抬頭看了她一眼,那輕鎖的眉,嬌俏的鼻,還有微微欲飛的鳳眼,不論她是生氣還是高興總透著一股剛柔並濟的美,不論她給過多少打擊和傷害給自己,只這一眼他便明白為她沉淪的心永遠都得不了解放。帶著莫名的一絲惱怒,葉布舒沉下臉說:「是嗎?那好,這可是福晉你說的。我讓丫頭進來伺候我們更衣」東莪瞪大雙眼咋慌的大聲說:「什麼叫『我們』是『我』!」葉布舒繼續心安理得的吃著菜,面無表情冷冷說到:「好歹我為了求皇上收回成命差點丟了爵,怎麼福晉忘了嗎?說起來我要還要感謝福晉,是你親口應承了婚事才有了今天的大婚,也保住了我的爵位,雖然作為皇子阿哥,我的爵位已經不能再低了,我也不太稀罕。你別告訴我你天真到以為我今天會從這舒雲閣走出去!」說罷在東莪驚慌失措的表情中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推開房門大喊:「來人,更衣」應聲而入四個丫頭,自分為二的簇擁了兩人分別進到左右耳房裡。而後侍衛夫妻進房撤走了喜床上的銅盆,又將繡有石榴喻意多子多福的荷包放入枕下,歸置好後靜靜退出了房去。

    獨坐左側耳房裡的葉布舒蹙眉望著牆角的那盆炭火怔怔出神,她更衣要比他繁複得多,摘卸滿頭滿身的首飾怕也得耗費上不少的功夫,不曾想過這麼早就突兀的迎來了這一步,自己也一直還在躊躇和矛盾著,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新過門的福晉。如今倒也樂得她更衣的時間越長越好,那紛亂的思緒炸滿了頭,他需要時間來好好整理。

    想起在燕赤閣裡她憤慨的那一席話「你以為我沒有機會接觸到愛慕的人,也沒有人愛慕我,你以為我舞刀弄槍有辱斯文不像大家閨秀千金格格、、、、」繼而再想起她行定禮時那猶帶濕潤的眼眶和幽怨的情緒,還有今天在慈寧宮母后皇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居然帶著一絲莫奈何的遺憾。葉布舒將臉重重的埋入了掌中。這種種的種種都將他引向了一種猜測:東莪心裡極有可能早已有了人,但這個人是不是太后所中意的人那就難猜了,不過至少從太后的神情中不難看出自己不但不是東莪心裡的人,更甚也不是太后心裡滿意的人選。那為什麼聖母皇太后要給自己支招,讓自己去求皇上?難道他們姑侄不是從來都是連成一氣的嗎!?

    拿下四川後至今肅親王豪格未回朝,證明後續剿逃的小戰役還在繼續,自己腥風血雨的拼了一年多。臨到頭被一紙詔書稱:『母妃暴疾速班師回朝以盡孝道』詔了回來,等自己心急火燎的換乘一匹又一匹快馬回到京城,母妃竟然只是偶感了風寒,雖病發勢急曾臥床休養了幾日,但御醫診治之後也表明沒有大礙。愕然中面見了皇上,皇上居然並不知道下了詔勒令自己回朝,那這該死的詔書是誰下的?

    皇上賜的那無數金無數銀又能怎麼樣,難道作為皇子阿哥他還缺銀兩花嗎!到底幹這事兒的人是什麼用意,思前想後有能力辦到這件事的只有十四叔。除了他還有誰敢以皇上的口氣下詔書。唯恐這件事是十四叔為了打壓他,不給他在完勝的情況下回朝晉爵,迫使他聽信聖母皇太后給他支的招,在萬念俱灰只求攜愛人之手共度餘生的心境下去求了那個變得離了譜的皇上。

    被這些紛擾的思緒圍困得找不到出口的他「霍」的站起了身來,隱隱作痛的心逐漸被憤怒烤焦。深深閉了閉眼,莞爾邁開了步子走了出去。

    「四爺、福晉睡下了」丫頭們面露喜色的福了福身一一退了出去關緊了房門。葉布舒愣在靜謐的屋中央呆滯了半餉,末了還是舉步走向了密不透風的喜床,遲疑了半天終於心一橫,撩起了床幃。不想東莪帶給他的意外瞬間令無數凌亂的設想嘎然而止。只見寬大的喜床上穿著薄紗內衫的東莪手握自己的佩刀擺好了架勢在等著他。「你做什麼?」「我在幫四爺好好想想這四——這將軍府裡還有沒有可去的地方」定睛望著她頗有些得意的神情,葉布舒失神的抿了嘴,想不到活蹦亂跳舞刀弄槍的她比起柔弱啼哭的她更能讓自己心動,都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了魔。「東莪,別忘了刀劍可是你的弱項,不過我在想如果屋內有張弓,你是不是就會將我當成鵠心一箭射穿!」說罷葉布舒俯身上前一把扣住了東莪拿刀的手,兩手配合的一扣一彈,佩刀悶聲掉在了「百子被」上。繼而手一收將她拉了過來,傾身而上重重的壓了她在身下,隨手將佩刀丟出喜床。

    那「匡啷」一聲頓時讓目瞪口呆的東莪回了魂兒:「你做什麼?」「想不到啊,福晉、這麼快我就把這句問話還給你了!」看著他眼眸中燎起了火焰,心中一陣慌亂,在他身下奮力一掙扎,東莪抽出被壓著的手一擊重拳打在了葉布舒的下巴上。見他避閃不及的頭往後一仰急於脫身的東莪又一擊重拳打在了他左肩胛的下方,沒想到這一拳打過去,葉布舒頓時手捂肩胛好半天都沒緩過氣兒來,莞爾他緩緩的放下手來,擰緊的眉毛下雙目寒光的俯視著身下的東莪,在那眼神中感到威脅襲來的東莪不由得深深打了個寒戰。眼見著曾經溫文爾雅的葉布舒終於發了狂,他面露猙獰的端直了身子騎坐在東莪的腿上「卡嚓」的將胸前的內衫撕開,帶著不能抑制的憤怒朝她吼道:「你打吧!你看看這是什麼?是刀傷,這是什麼?是箭傷!再看看這裡是什麼傷!這裡是心傷!」東莪沒想到這個曾經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葉布舒竟然變得跟野獸一樣凶悍,隨著他一手在裸露的胸前戳點,一手用力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跟著自己的指點一樣一樣的欣賞著他身上的傷痕。左肩胛下銀錠大一塊幾近潰爛的傷口赫然闖入眼簾。最後當他的手指顫抖著戳向自己的心臟,一顆隱忍不住的淚垂落,從那硬朗的面孔順勢滴落在胸膛上淒涼的下滑。他身上有這麼重的傷怎麼從來都沒聽他提起過?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痛傳染到了自己,東莪自問心上的傷不比他的輕,只可惜不是為了他,可這個自己幾乎認識了一輩子的人卻也可以輕易的挑起她的任何情緒,鼻子一酸剪水雙目中已是淚滿眶。「你哭什麼——你不是在痛打著我嗎!為什麼要停手——我早已不在乎還會不會有更多的傷口。全都不在乎了!你曾經說我怕死!我告訴你東莪,我葉布舒從十四歲便請命出征,可是有沒有人搭理過我!皇阿瑪、十四叔、十五叔、他們理會過我嗎!為什麼要漠視我的存在!為什麼讓我像個廢人一樣待在宮中!」葉布舒的面孔上奔瀉著決堤的淚,合著他張狂的嘶吼,這樣淒厲的揉在一起宣洩他窩了一輩子的憤怒。

    任那鬱鬱不得志的憋屈合著熱淚灑落。閉上眼怔怔了好半天,他鬆開東莪的手,胡亂在臉上一抹。臨了,俯下了身來將東莪牢牢控制在兩臂之中,蹙緊眉頭咬牙切齒的質問著淚流滿面的她:「我一直在問你!你哭個什麼勁兒!為什麼不回答我!你有什麼好哭的,你被眾星拱月的捧在手心長大!要什麼有什麼,關愛,重視,陪伴,你什麼都有了!哈——真可笑,是我自己太可笑,還要再錦上添花的把自己也給搭進來。從把你當弟弟,當摯友,當家人,到把你當成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這十七年你走得瀟瀟灑灑我卻活得糊糊塗塗,是我自己太可笑!你第一次學騎術是誰抱你上馬的,你第一次引弓射箭是誰為你拉開那沉重的弦,甚至連你的自己名字,都是我教你寫的,你不覺得你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話太殘忍了嗎」鬧騰累了的葉布舒重重喘著粗氣撐著的兩臂乏力的一鬆,催人淚下的耳語送入了東莪的耳中,傷心的淚都流進了東莪的頸窩裡。

    --------------------------------------------------------------------------------------------

    親們!豹子感謝大家的勞各位親大駕!給豹子收藏和推薦啊~~~~謝啦!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