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巴達禮叩見母后皇太后!」
「哥哥何必多禮,又不是在朝堂之中。『更新超快』若你來了還要拘禮,就真變成孤家寡人了,起來說話吧」
隨著那馬蹄袖帛裹的手輕輕一抬,母后皇太后和土謝圖親王都面露著輕鬆如尋常人家的兄妹一般坐了下來。見那母后皇太后螓首蛾眉端莊威儀,正是文人口中的『賢者所懷虛若谷,聖人之氣靜於蘭』,她的笑容恰似融了天下般的寬厚,真是不折不扣的母儀天下。
此時太后輕輕一揮手,將奴才們都遣退了下去。巴達禮見她如此謹慎,便暗自揣度一言不發的靜待聆聽。莞爾母后皇太后帶著微微的笑容說到「十四弟昨兒進宮來對我提了個事兒,我思前想後這麼一琢磨,若真是能如他所想這般,那可太好了。不過聽他的口氣多半此事還在醞釀中應該不曾向你提及吧?」巴達禮一頭霧水謹慎的問道:「太后所說此事竟與臣有關!?」「嗯!」「究竟攝政王所提何事竟和臣相關聯啊?」頗有些緊張的傾了傾身巴達禮不明就裡的問道。
「喲!巴達禮伯伯來了!什麼有關無關的啊,姑姑宣了伯伯進宮也不告訴我一聲兒,差點都湊不了這個熱鬧了」二人聞聲看去見到聖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在太監的攙扶下錦衣皇袍的走了進來,見到兩位親人都在便露出了滿面春風的喜色。巴達禮趕緊起身參拜卻被她伸手一阻說:「伯伯快起,布木布泰還想好好一家人話話家常呢,這些繁複的禮節就放一放吧!」說罷笑著落了座,看了姑姑這偌大的慈寧宮前殿裡空無一人的架勢,心細如她不著痕跡的一擺手把奴才們也遣退了下去。
既而久未相聚的三人一番寒暄問候了之後母后皇太后又神色輕鬆的拾起先前的話頭說了起來「哥哥,昨兒我聽十四弟所說之話怕是有意與你結親家,難為他先來問了問我的意思,恐怕咱們對泰博兒奇的大婚另有安排,況且也還未同你商量,所以他說的時候也就是這麼一提,但我細細想來,這樣的聯姻親上加親,何嘗不好!十四弟的女兒東莪可是我從襁褓裡一手一腳帶大的,那個孩子的命苦,唉!總之是曾讓我操心透了。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巴達禮驚異的抬頭望了二位太后一眼隨後加重語氣的朝母后皇太后一攏手說到:「若真有此事,那不但是臣的榮耀,也是泰博兒奇的榮耀啊!」
母后皇太后聽完開懷的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差理藩院的將泰博兒奇的名冊呈上擇日就可指婚!」
此時自從聽了二人對話後面色便逐漸嚴峻的布木布泰微微偏著珠翠環繞的旗頭沉吟著,那風華正貌的容顏,明眸善睞如無底深潭,望得穿秋水卻望不斷江山,柔美的眼睛下方那緊抿的唇,你不細細思量怎能察覺那一抹身在帝王家就不能有太多情的清醒和決絕。
繼而她開口道:「好固然是好,但泰博兒奇與巴雅斯護朗都師從豫親王在征討叛逃的蒙古蘇尼特部騰機思啊!現在指婚恐怕不合適吧,好歹等人回來了再說尚妥吧。」
母后皇太后聞言一怔笑著說:「唉!瞧吧!我比人家做阿瑪的還急,都把這事給忘了。那這樣吧哥哥,既然是十四弟提出來的,你也沒有異議,就等泰博兒奇回來再說吧。眼見著到年尾了,下月十五我要去昭陵為太宗掃墓吃齋,你便隨我一道吧,好歹咱兄妹也難得見上一回。」巴達禮會意的一笑掩不住喜悅之情的攏手說:「蒙太后隆恩,臣誠惶誠恐,恭敬不如從命!」語畢兩人悠然的笑了起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近,說笑著的三人不禁輕側了身子聞聲望去。「奴才叩見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
「蘇摩爾?我不是讓你盯著福臨午憩嗎!你怎麼來了?」布木布泰見自己的貼身丫頭來了不禁面色一沉感到多半沒什麼好事,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朝著她走去。隨步蕩漾的東珠耳環,左右各三的「嚓嚓」相碰,是尊貴地位的標顯卻也露尋常人家的焦躁。
「稟告聖母皇太后、恕奴才沒用!、您走後不久十阿哥同十一阿哥便結伴來找皇上玩耍,皇上一看他們來了哪裡還願意午憩,奴才拗不過只好讓他起來了。期間兩位小阿哥嬉笑談起御書房裡先生教的詩句,一來一往吟詩頌背,皇上聽聞御書房如此有趣便吵鬧著明日同兩位阿哥一同前往,奴才、奴才」容貌姣好的蘇摩爾欲言又止的游移著眼光額頭冒出汗來。
「講!」母后皇太后見蘇摩爾這樣焦急不由也站起了身來面色嚴峻的說。「奴才遵命!奴才見皇上吵鬧得厲害,就對皇上說,等到合適的時候攝政王會安排皇上去御書房讀書的、、、結果、、結果皇上就吵鬧著要去找攝政王,末了竟趁奴才一個沒注意跑出了永福宮去!」蘇摩爾說完瞄了自己主子一眼隨即又懊惱的垂下了頭。
「你——糊塗!」
「什麼」
「啊!」三人一驚,小皇帝負氣的跑出了永福宮那還得了,他還是個**歲的孩子而已,可出不得什麼紕漏出啊。最著急的恐怕還算不得布木布泰這個做皇額娘的,而是母后皇太后哲哲,只見她無以復加的心懷焦慮來回在房裡踱著步,不住的埋怨著蘇摩爾:「我說你好好的,幹嘛要提攝政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前些日子福臨才吵鬧著問為什麼他十四叔不讓他學漢語,真是怪事,十四弟也並沒說一準兒就不讓他學啊,這孩子卻執拗的總是吵著要讓我去幫他給說說情!你個奴才倒好!皇帝剛把這事兒淡忘了吧,你又來了。你就不知道說到其他人頭上去!」
蘇摩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輕輕抽泣起來。剛聽得巴達禮勸慰住了母后皇太后,卻聽布木布泰面露責難的對蘇摩爾說:「蘇摩爾,你做事還未出過什麼婁子,怎麼說話做事這麼不分輕重場合!很多話說的時候不對就全錯了!」聽著這意味深長又充滿惱怒的指責蘇摩爾的淚更多了一個頭叩下去深深自責的說:「主子!奴才一時措辭不當,萬萬該死啊!」見此混亂的狀況巴達禮再次開口勸說到:「太后不必著急,快讓公公們和乾清宮的御前侍衛四處尋找皇上才是啊!」
「不用了!我知道皇帝在哪!姑姑你們不必著急布木布泰這就去將皇帝找來!」說罷聖母皇太后眼神怔怔的望著前方,威儀平淡的對跪著的蘇摩爾說:「蘇摩爾你起來吧,伺候我換常服、我要去武英殿,就當我是偶然湊巧逛去那裡的吧。差回事太監都迴避不許聲張!」
「布木布泰——」
「姑姑放心,布木布泰知道該怎麼辦!」布木布泰說罷輕歎了口氣帶著蘇摩爾走出了慈寧宮。
一直以來她並不是每一步都知道該怎麼走,因為這些路當中,尚含有該走的和願走的之分,這「該」卻不一定就是她「願」。當一個青蔥少女經過了歲月和權斗的洗禮,哪怕她的手是乾淨的心卻早已不能再單純如初的乾淨了。況且這用鮮血築起的王位要讓一個幾歲的孩子坐穩,作為皇額娘的她,連雙手怕也不得不沾染上齷齪的痕跡吧。女人在沒有孩子的時候或許會覺得丈夫或者愛慕的男人是最重要的,但當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毫無疑問內心裡的首席第一位一定是她的孩子。祖宗遺留的訓誡,一脈傳承的保守思想還有心愛的兒子,他的未來和前途。這一切疊加在一起已經太沉重了,曾涇渭分明的「該」和「願」早已仲伯難分。如今也只能漠視那些她心裡的「願」而繼續狠心做那些「該」的事了吧。誰讓他們都生在了這可悲的帝王家呢。
武英殿的黃琉璃瓦歇山頂在陽光下發出攝人心魄的光芒來,這巍峨莊嚴的宮殿是前明帝王齋居、召見大臣的地方。只歎前明那些昏庸**的帝王在布木布泰心目中,怎比得起如今這位夙興夜寐於朝堂,殞身不恤於征途的攝政王呢。
這武英殿、這紫禁城、這繁華的京城、這江山天下本應是他的。若沒有他,也不會有現在這一切,可是命運卻對他不公的決定了他屈居人下的結局,是捉弄、是命、卻也是他為了一統天下的大業親手將自己的帝王路斬斷。
他選擇了一條高瞻遠矚托起大清朝走向輝煌的大道,他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父親、兄長、侄子,卻獨獨對不起自己。已不記得已經多久沒有和他單獨見面,刻意的迴避著他那雙蘊含失意和落寞的眼神,或者說是要刻意迴避自己掩飾不了的情緒吧,這樣一位開國元勳,這樣一位曾經愛慕過的人,為了祖訓為了福臨只能愧對他了。無法選擇的將他遺棄在高翹著的天枰一端,不管心底對他有多少情多少愧,這大清的江山都只能是愛新覺羅福臨的!
走在武英門後那長長的甬路上,布木布泰漸漸感到後悔,座圍漢白玉石欄中的就是武英殿了,越是靠近心裡的波瀾就越潮湧,兩旁無花無木的禿顯著陽光倒影下的身影,記得遷都京城時曾經這裡枝繁葉茂綠樹成蔭,每到清晨鳥鳴啼翠讓人心曠神怡,不想他入主之後命人將其所有樹木砍伐,為的竟然就是將那怡情怡景的所有心思都禁錮,心無旁騖的專心勤政。布木布泰閉上眼搖了搖頭,禁止自己再胡思亂想。緊緊捏了捏旗帕換上一副冷漠威儀的模樣跨上了武英殿的大殿台階。
人還未進大殿就聽到了福臨的聲音:「十四叔為什麼啊!為什麼我不能和博果兒他們去御書房,韜塞他們都笑我,笑我看不懂漢文笑我不會對對子!十四叔!你告訴我啊!」
「皇帝——」
「福臨!」
一襲明黃蟒袍的多爾袞揪著眉心望著皇帝正要開口勸說,布木布泰一腳跨進了正殿來,聽得她嚴厲的一聲喝,八歲的小皇帝立即收斂了一些的撅起嘴,拽著多爾袞衣襟的手卻是沒有停,依舊訕訕的搖著,企盼能得到答案。
多爾袞訝異的聞聲望去驚異下迅速的閃過一絲喜悅,卻見布木布泰認真的瞪著皇帝,瞟都未瞟他一眼的專注,轉即便沉寂了下來,眼底重又迅速被那抹疲倦和淡漠佔滿。他一轉身登上坐榻,撩了袍子扶膝正坐一言不發的看著面前的娘倆。
「福臨,不該問的事不要問,不該做的事自然現在做不得,皇額娘沒告訴過你嗎!你十四叔整日有看不完的奏折辦不完的公事你怎麼能跑來吵鬧!」
「我為什麼不能問!博果兒和韜塞他們都可以做的事為什麼我就不能做!皇額娘,你為什麼不讓我問十四叔!」好像終於爆發的皇帝忽然漲紅著臉在明顯對聖母皇太后的懼怕下放聲大吼,似乎終於需要發洩,似乎依舊臣服在皇額娘的威嚴下但又忍無可忍必須不顧一切的搏一搏,於是他反覆的說著這幾句,一次比一次大聲,好似聲音越大就越能給自己鼓勁兒抗拒膽怯一樣。多爾袞終於站起身來走向情緒及不穩定的皇帝,布木布泰抬起眼簾疑惑而不安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會拿皇帝怎麼辦。只見多爾袞大手一抬溫厚的重重的放在皇帝肩上,使了力道卻不乏溫情的一壓。皇帝訝異的一回頭卻對上多爾袞一雙寫滿了明瞭的眼睛聽到他說:「皇帝,各人自有各人的軌跡,博果兒和韜塞扮演著臣的角色,他們不能不勤奮學習以求將來為皇帝所用,但皇帝扮演著君的角色,你只需要知道怎麼看人,怎麼用人,將能人智士盡收朝中為你的抱負和天下效盡犬馬之勞,你怎麼能拿自己和他們比?」
當多爾袞那番慈父教子的話語重心長的響徹大殿,當皇帝看著他那雙似乎對他說「道理我說了,但你的憋屈我懂」的眼睛,竟然就安靜了下來,卻依然手握拳頭強脾氣的站在大殿中央。布木布泰的眼底已浮起了霧氣,是她對不起他吧,他把福臨當成自己的兒子,但是自己卻在拚命製造他們的矛盾。是,多爾袞並沒有強調不讓福臨上御書房,也並沒有強調不允許他學習漢文,僅僅是和母后皇太后閒聊時說起不要讓小皇帝太早接觸那些深奧的事物,想起他自己九歲就掌旗,雖然外人看來風光無限,但對他來說也許這種充滿壓力和惶惑的記憶並不美好,他像疼愛親身兒子一樣,希望福臨能有一個稍稍接近正常孩子的童年,卻被自己私下和皇帝相處時用來大做文章。
「可是、、可是如果我很想讀書學習呢,如果我並不願意只做一個使喚他人做事,自己卻庸碌無能的人呢!」皇帝嚅囁的垂著頭說,情緒已經大致穩定下來了,卻又不甘心的朝著多爾袞問道。「哈哈哈,那是好事啊,如果你想——」
「福臨!你十四叔還有很多政事要辦,上御書房的事,皇額娘好好同你十四叔商議下再說吧」布木布泰輕移著步子走向皇帝,也將手壓在了他另一側的肩膀上放柔聲音說到。多爾袞抬眼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卻又嚥下了。其實,當皇帝衝將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了始作俑者到底是誰吧,可這又怨誰呢,路是自己選的。當他選擇了這條輔政的路時他就非常的明白,自己永遠都會處於被提防甚至被歪曲醜化的位置上,誰叫他們都在帝王家,誰讓這不能容他人酣睡的寶座上只能有一人呢!
布木布泰,這個曾撥動了少年心弦的科爾沁姑娘,這個心無城府溫柔美麗的女人,這個他曾經一心想迎娶的愛人,已經變得太多了!
牽了皇帝的手,娘倆走遠了。留下多爾袞一人望著他們的背影重重的孤單的坐在了坐榻上。
多爾袞,我布木布泰欠你的,來世一定好好償還你,今生怕是只有一路虧欠到底了。年幼的福臨在你充滿父愛的關懷下難保不會將君臣的界限模糊,難免仁義親情束縛住他的抱負,未來的事我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任何人有覬覦王位的機會,也不允許任何的閃失,所以我只有不斷製造你們的矛盾,不斷拉開你們的距離,不斷的做傷害你的事,甚至哪怕是你的女兒,哪怕只是一個預言,我也只能寧信其有!原諒我吧。
聖母皇太后跨出大殿一滴晶瑩的眼淚,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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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袞入關之初在宮裡議事的地方「武英殿」(原文:清兵入關之初,攝政王多爾袞先行抵京,以武英殿作為理事之所。)
關於把故宮三大殿不種樹借用到這裡來的;(原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清時期均不種樹,其原由是綠蔭宜人,小鳥鳴叫,那將會破壞朝廷的威嚴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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