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皇逃回鄆州之後,李師道一個人在書房裡坐了好久。劉悟、李公度、林英、王再升等人在門口解勸守候了許久,李師道才一臉倦容雙目無神地從房中走出,啞啞地問道:
「士兵們回來了多少?」
劉悟慘然道:
「回齊王,牙軍回來三千多,大多帶傷。其他各軍從戰場回來的還有三萬不到。」
李公度不失時機地說道:
「連同留守將士,我軍還有七萬餘人,若是細細謀劃,還能有所作為。」
李公度本意是想借此來振作李師道的士氣,不料一邊林英道:
「虧李大人還好意思說,若不是齊王誤聽了你的讒言,怎麼會白白損失兩萬多戰士?」
李公度大怒,道:
「林英,你這小人,若不是你挑撥,我軍怎會貽誤戰機?分明是你斷送了王將軍和兩萬戰士,卻在這裡血口噴人!」
分明是李師道優柔寡斷才貽誤戰機,不過這個時候李公度怎麼敢說?林英卻陰測測地道:
「據堅城而守是齊王的決斷,你難道是說齊王的決斷不對嗎?若是依齊王的話,怎生會有這般後果?分明是你一心想著投降朝廷,才故意如此!」
李公度沒想到林英卑鄙若此,指著林英,顫抖著道:
「你······」
李師道突然大喝一聲,道:
「夠了!寡人用你們,不是讓你們在這裡吵架的!」
林英立刻停下來,對著李師道道:
「下臣也是心憂大王,才忍不住與這廝爭吵罷了!下臣只錯,請大王恕罪。」
說完還狠狠白了李公度一眼,李師道見李公度又要發作,道:
「你二人都是為了寡人著想,休要再互相攻擊了。且想想該如何辦才好吧。」
李公度只得恨恨地收住話。林英對李師道道:
「虧大王英明,我軍還有七萬餘人。下臣這些天來也為大王籌措到了足夠的糧草,兵精糧足,城高池峻,我軍足以堅守鄆州數年。下臣以為我軍當下應當收縮兵力,全力固防鄆州。」
李師道朝另外三人望去,李公度在一旁氣鼓鼓地不說話。劉悟和王再升也低頭不語。顯然是不贊同林英的看法。李師道催問道:
「三位意下如何呢?」
劉悟和王再升依然不發表意見,只說道「唯大王馬首是瞻」。李師道道:
「那就下令,收縮兵力,準備禦敵於鄆州城下吧。」
李公度忙道:
「大王不可——我軍連戰連敗,士氣低迷,如何守得?這七萬人馬說來很多,可是雜兵不少,能戰之兵至多五萬,精兵只有三萬,面對二十萬官軍,如何守得?唯今之計,只有投降,希圖自保,萬萬不可再打下去了!」
林英聞言精神一陣,剛想出言譏諷,卻被劉悟眼神給嚇住。只好聽李師道下面怎麼說。李師道道:
「那麼以你之見,現在投降能保住十二州之地麼?」
李公度搖頭,道:
「沂海兗密曹濮諸州盡皆為朝廷所得,朝廷豈能再還給您?」
李師道臉色一變,道:
「密州失陷了嗎?」
又問道:
「那這些州寡人都不要了,只要鄆州、齊州、青州、淄州、登州、萊州六州之地,朝廷可以答應嗎?」
李公度愕然道:
「大王難道不知道登州、萊州、淄州已經陷落了麼?我淄青只有鄆、齊二州了,青州還在魏博手中。」
這些消息是林英、王再升和劉悟他們千方百計瞞著李師道的,害怕李師道知道會崩潰——不想這卻使得李師道依然以為自己有淄青大半土地,不然李師道哪裡會有膽量出戰?見李公度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劉悟和王再升他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李師道聞言果然晃了兩晃,朝林英和王再升看了看,道:
「豎書誤我!」
一句話說完,口吐鮮血,墜倒在地。林英他們也顧不上責備李公度了,慌忙衝上去,又是喊大夫又是撫胸口,半天李師道才幽幽醒來,垂淚道:
「可憐先祖父十二州基業,盡數葬送師道手中了。」
李公度陪著李師道一同落淚。劉悟勸道:
「大王,咱們還有魏王可以依仗呢。」
聞言李師道精神稍稍振作了些,本想怪罪林英和王再升——他沒想到還有劉悟在其中——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只好握住李公度的手道:
「悔不該當初不聽判官之言,導致今日局面。魏博只有六州之地,想來是靠不住了,還請判官為我家謀劃,上表請降,保住眼下這三州之地吧!」
李師道這是把劃給魏博的青州又給算回來了。李公度不禁覺得有些滑稽,剛想說什麼,卻被李師道阻止道:
「我也知道此事甚難,但是現在畢竟魏博仍然造反,我想只要上表稱是被田季安挑唆才舉兵,願意自去王號,獻九州之地(李誦:這九州還要你獻麼?),願意為天書前驅討伐魏博,朝廷未嘗就不會答應。我府庫中多有珠寶,判官可以盡數拿去活動。」
不能不說李師道還是有眼光的,而且還想到了大肆行賄群臣這招。可惜李師道難道忘了自己曾經謀劃血洗洛陽,焚燒陵寢了麼?忘了朝廷數落他的必殺大罪了嗎?李公度本想勸李師道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拿出點誠意來好保住眼下的二州之地,不過見李師道已經萎靡地閉上了眼睛,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嚥了下去,只是朝著李師道重重的點了點頭,道:
「公度一定竭盡所能!」
連後世的史學家都讚揚說:
「有李公度這樣的僚屬,真是李師道的福分啊!」
可惜有福的人往往不惜福。李公度起草了數十封書信寄往淄青行營、洛陽、長安,不過官軍的攻勢一點也沒有停下。行營元帥裴度接到李公度以李師道的名義發來的信件後,對前來議事的李光顏、李愬和王沛笑道:
「井底之蛙,不自量力,居然還想著朝廷能赦免他的罪過。」
裴度自然也沒有理會信中提出了停火協議了。而李誦作為當今天書、一國之泡,氣量明顯要大一點。李誦吩咐道:
「著人把李師道這表章給裝裱起來,送到國史館去,給後人看看,這也算是一篇奇文了!」
雖然入夏之後陰雨不斷,官軍各軍的攻勢卻沒有中斷,反而愈加迅猛起來,這是給複雜的國際國內形勢給逼的。李愬贏得東阿之戰後,雖然傷亡頗大,但是士氣如虹,其後七戰連勝,圍困齊州。李光顏的大軍推進到距離鄆州只有四十多里,王沛奪取梁山,程權也在血戰之後拿下了萊州。李聽和王智興一個月不到,就平定了淄州,拿下了登州。明眼人現在一看就值得,淄青李師道就如同兔書的尾巴,長不了了。
「可惜啊!」
李誦站在殿前望著毒毒的日頭道:
「若是天氣還能再涼快一個月就好了。難道平定淄青只能留到秋天了嗎?」
天氣太熱,不利於作戰。淄青軍還有七萬,加上新近拉得壯丁,多時候訓練成軍,估計能有將近十萬。官軍有十八萬,打起大仗來一來影響夏收,而來如果死人太多的話就會導致另外一個結果:
瘟疫!
在這個年代,瘟疫的殺傷力是極其可怕的。侍立在李誦身後的李絳頭上已經佈滿了汗珠,聽得李誦這麼說,以為李誦擔心西邊的戰事,笑道:
「陛下多慮了,如今西邊倒是很安穩,一來陛下謀略得當,我軍雖然屢受小挫,卻穩住了局勢,二來說是吐蕃內部局勢不穩,本教和佛教鬥得厲害。這仗拖下去確實會影響今年的收成,臣估計河南、淮南、宣武、武寧、義成、河陽、忠武、宣翕各道夏收起碼減產兩到四成,秋收起碼減少兩成,不過國家這些年倉儲富裕,光是洛陽附近就新修了幾個大糧倉,馬上兩浙和湖南、江西、嶺南的稻穀就能源源不斷運來,流求那裡也能收賦稅了。稅收臣就不說了。總之錢糧足夠三五年的。」
李誦知道李絳這是在寬慰他,回頭見李絳頭上滿是汗珠,道:
「回殿裡吧。」
邊走邊說道:
「朕倒不是擔心西面,也不是擔心錢糧。待會了愛卿親自草詔,著裴度嚴令三軍,不得應用生水,將士不得在軍營內大小解,茅廁要修得遠遠的,更要離伙房遠遠的。傷兵也要放得遠遠的。唔,還有,軍營不能離戰場近,營內要遍撒石灰粉。每次戰後屍體必須迅速掩埋,要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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