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求何等人物立時感覺到此劍陣之精要處並不在於各人劍法如何相得益彰互補互用
而在於將眾人功力「納川於海」心中頓時忿怒莫名。
他一生沉醉於劍道因劍而成魔因劍而傲世因劍而孤獨對劍道已推崇至不容他人
有絲毫冒犯的地步。在幽求眼中以內家真力來掩飾彌補劍法之不足簡直是對劍的一種污
辱。
怒意一生戰意頓起。
無形氣動向幽求席捲而至地面上的沙石落葉頓時飛揚而出瀰漫於虛空數十盞燈籠
頓時減色不少光線變得有些昏暗了。
但那空前強大的無形氣勁與幽求相距七尺之時立時止步不前落葉與沙石騰空而起
盤旋飛舞卻無法再進分毫。
幽求一襲白衣沒有絲毫拂動。
秦月夜緩緩邁出了右足同時上身略略後傾右手長劍微微下指左手食指與中指朝天
無名指、小指微曲螓首後仰。
姿勢優美至極。
她的容色甜美唇間笑意盈盈。
幽求的雙眼微微瞇起。
他的腦中清晰地憶起五年前與秦月夜的那一戰。
那一戰之所以讓他記憶猶新並不是因為秦月夜的劍法對他構成了最大的威脅而是因
為她的劍法獨樹一幟為他平生僅見。
一聲輕笑秦月夜飄然而起身法如風如霧虛幻飄渺不可捉摸身形過處劍芒以她
為中心瀰漫開來帶著森森劍氣向幽求席捲而去。
與此同時十八名女子彷彿被秦月夜牽引般自四面八方朝劍陣中心靠近幽求壓力大增。
幽求一聲冷哼七成功力貫於掌間沒有任何動作他的身形突然如離弦之箭般向秦月
夜標射而至掌風破空如劍以突破世間萬物之勢徑直迎向秦月夜。
此乃「破傲四式」中的「無情冷」雖無利劍卻有超然劍勢!劍勢凌厲無匹即刻破
開對方重重劍氣長驅而入。
好一式一往無回的無情冷雖未及身但秦月夜已清晰感到來自於對方劍勢的巨大壓力
劍勢因無情而冷。
對手之心卻因無可抗拒的壓力而冷。
秦月夜倏覺手中之劍猶如負荷千斤沉滯無比幽求右掌不失時機地拍向秦月夜的劍脊。
秦月夜的身軀突然如同被勁風吹拂的淡煙憑空後掠而她的姿勢竟沒有絲毫變化身
法詭異至極。
幽求一擊落空未及再進兩側劍芒如清晨江面上乍起的霧一般向自己捲至。
出手之人是兩側的九名妙齡女子。
她們的劍法絕不犀利逼人步伐身姿亦如輕歌曼舞但她們的攻擊卻足以使幽求無法趁
勢而進。
幽求劍隨身轉身隨心轉身形如旋風無形氣勁遍佈全身迸射開去剎那間已將九
柄寒芒如水之劍震開。
但眾女子手中皆為軟劍雖然被震開眾人卻憑藉劍身的彎曲扭轉化去幽求擊出的強
悍勁道因此劍不曾脫手而飛。
九名女子如潮水般退開雖然沒有人所傷但四溢的強大勁氣卻已將她們手中的燈籠震
得高高飛起有幾盞落地後燈籠內的燭火傾倒竟將外面的紗籠引著升騰起數團明亮的
焰火。
秦月夜身形再進如風中靈燕急旋掠走衣衫飛揚處猶如一團紅色的火焰劍如火
中精靈乍隱乍現如驚鴻一瞥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倏然襲出。
劍勢剛猛如奔雷而劍身所攪起的氣勁卻柔和得近乎纏綿一剛一柔兩種勁氣的極端卻
不可思議地同時在一式劍法中結合得天衣無縫。
秦月夜的出手正是她融合了「素女心經」與「傲劍劍法」而成的「素女劍法」的第二
式傲雲雨!
一股陰柔氣勁如水銀瀉地般自四面八方向幽求襲去——這正是「素女劍法」別具一格之
處它的真正殺招其實不在劍而在於氣!
幽求心道「看她劍勢所取方位、角度本應是剛猛狂傲的劍法這種劍法才有些意思
可惜由她施展出來卻已失其精髓實是可惜!」
他卻不知「素女劍法」之「形」是來自於當年武帥秦傲的「傲劍劍法」。秦傲憑此劍
法名震武林被時人尊為「武帥」劍法自有驚世之處。
幽求心中揣摩對方劍法手中卻絲毫沒有滯納掌勢翻揚劍勢漫天縱橫如網與對
方悍然相接之下秦月夜招式立潰急忙撤身而起。
幽求歎息一聲道「五年前與你相戰你的劍法尚可讓我有種耳目一新之感而今日再
戰卻仍是毫無進展!你們素女門偏居一方雖然安逸但身為武林中人惟有在不斷搏殺
中方能不斷突破你讓老夫失望了!」
說話間幽求從容進退掌勢如風剎那間蜂擁而至的數柄軟劍已被他一一迫開。
秦月夜冷聲道「幽求你莫得意太早今日縱然你能取勝亦要付出代價!」
幽求長笑一聲道「但願如此!」
斜跨一步右掌閃電般切向素女門一名女弟子的持劍之手其疾其快難以言喻。
「卡嚓」一聲鮮血濺射如劍之掌所散發出的驚人劍氣竟將那名女子的右腕齊齊切下。
血腥之氣頓時瀰漫開來。
在那一瞬間所有人皆是一震。
幽求亦不例外。
他雖對劍陣有不屑之意但亦知劍陣之中諸人可相互呼應牽一髮而動全身擊殺任何
一人都會受到來自他人的有效攻擊故幽求並未指望一擊便能得手只是要借此牽動對方
而不是被對方所制約。可事實大大出乎幽求的意料之外非但被襲者未能及時避開就是她
的同伴亦未曾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已重挫此人。
幽求心中不由有些惑然竟無絲毫欣喜。
直到幽求已撤招而退數柄寒劍方從幾個方位向他剛才所在的位置攻去。
不可思議的是這顯然已慢了半拍的攻擊竟然還有明顯的破綻。
幽求一生經歷無數血戰對敵之時他的本能反應甚至已比他的思維更快如此良機
幽求絕不可能錯過!他倏然擰身右腿如一柄巨劍般劃空掃出立從幾女配合的破綻處破入
痛呼聲中幾柄軟劍幾乎同時脫手飛出五名女子右臂骨骼盡碎倒跌而出。
戰局突然急轉而下讓隱身於桑樹林中的都陵也大驚失色他已看出最終素女門必定落
敗但同時他亦看出幽求要想取勝定然會浪費一些時間與付出代價!
而事實卻讓他目瞪口呆。
顯然幽求自身亦是吃驚不小以至於他再傷五人後竟反而錯過殺敵良機抽身而退。
秦月夜已花容失色!
她猛一咬牙向劍陣之外的素女門弟子揮手道「上!」竟要以剩下弟子替代受傷弟子
重組劍陣。
「是!」
立時有六名弟子應了一聲同時掠空而起。
身在空中六女忽然齊齊失聲驚呼呼聲甫出倏然中斷隨即便見六人如斷線風箏般
急墜而下砰然落地。
落地之時竟未能再起——因為她們赫然已氣絕身亡。
秦月夜只覺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她的臉色頓時有些蒼白了。
「什麼人?竟敢管我幽求的閒事!」幽求突然振聲吼道。
都陵暗自一驚不明所以。
驀聞對面的陰暗處傳來森然愁慘的嘶啞怪笑怪笑聲中幾個人影已自黑暗中緩緩走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面容威儀傲然之人此人身著紫色長衫邊鑲金絲髮束金箍二寸
寬的腰帶上綴有數顆明珠。
站在他左側後方的是一形容猥瑣的中年人臉上掛著已不能稱為笑容的諂笑任誰都能
一眼看出這卑微笑容背後的虛假它只是臉部肌肉收縮運動至讓人感到它像是在笑的位置而
已。
只是世間既然有習慣於諂笑的人就一定會有願意看到這種笑容的人。
就如同既然有青樓就一定會有嫖妓之人一般。
這形容猥瑣的中年人懷中卻偏偏抱著一柄華貴絕倫的劍劍雖未出鞘但眾人已感受到
此劍的絕世風範。
誰都能猜出此劍絕不應為中年人所用的確如此劍是衣飾華貴的紫衫客的劍他與其
劍一樣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在他們的身後又有幾人。
只是眾人已無法看清他們的面目因為他們的五官皆隱於黑色的蒙巾之後。
甚至他們的身體也是模糊不清已與黑夜融為一體。
也許他們本身就是黑夜給他人一種恐懼。冰寒的感覺。
素女門幾名弟子幾乎同時失聲驚呼「是他!」
她們的目光集中於那形容猥瑣的中年人身上一臉驚駭之色。
這時倏聞幾聲短促的呼聲幾名受了傷的素女門弟子突然先後倒下身子一陣抽搐
就此氣絕身亡。
與此同時又有數名素女門弟子胸沉氣悶呼吸不暢臉色煞白內息突然衰弱至極。
幽求沉聲道「你們中毒了……」
話剛說完他的臉上忽然有了極為古怪的神色。
那形容猥瑣的中年人吃吃怪笑道「不錯她們已中了毒不過中毒的可不僅僅是她
們還有秦門主以及被譽為天才劍客的幽求!」
秦月夜心中一沉如墜冰窖。
門中弟子的情景足以證明此人所言不假她立即道「大家不要輕舉妄動聚作一處
設法逼出體內之毒!」
說話間她發現自己的體內有了異樣的感覺更是驚愕不已。想起方才幽求驚愕莫名的
神色不難猜知他多半也已察覺自己亦中了毒。
有兩名素女門弟子似乎想對秦月夜說些什麼但也許是忌憚體內即將發作的毒素欲言
又止倖存的素女門弟子迅速聚集一處圍成一個圈子盤膝而坐面向外側以防有人趁
機進攻。此時幽求與秦月夜心照不宣雙方自然而然罷手息戰。
一連串的變故使都陵一時難以理清心緒只知目瞪口呆地望著場中情形。
幽求沉聲道「幽蝕我早已料到這一切皆是你在暗中操縱!」
那紫衫客正是風宮容櫻之子幽蝕而形容猥瑣的中年人則是如同他的影子一般的滑ど!
在他們身後的黑衣人自是風宮玄流最精銳的「吉祥營」的人馬。
「吉祥營」與風宮白流的「神風營」一樣是雙方最為強悍的力量。
滑ど輕聲一笑有些不屑地對著幽求與素女門的人道「宗主神機妙算算準素女門的
女人要圍攻幽大劍客時絕不會用松明只會用燈籠因為世間只怕沒有一個女人喜歡用松
明燈。所以宗主就讓我在素女門的必經之途設了一個店舖擺上許多燈籠。當然這些燈
籠全做了手腳要怨也只能怨秦門主太疏忽近日並不是懸掛燈籠的節日一個小店怎麼會
有數十盞燈籠?若說是積存的貨卻又不該這麼新可惜秦門主沒有留意這一切。本來任你
們殺得兩敗俱傷後我們再收收拾殘局也無不可只是宗主說如果就讓你們這麼不知不覺地
中毒而亡未免不夠有趣。」
購下數十盞燈籠的素女門弟子正是識出眼前的滑ど就是她們在途中遇見的那家雜貨店舖
中的老闆才顯得那般震驚!素女門獨居海外門下弟子極少涉足江湖江湖經驗閱歷遠不
如其他門派弟子加上滑ど形容卑微與市井之徒極為相像自是輕易地騙過了她們。
此計其實皆由滑ど所出他卻將功勞悉數歸於幽蝕。對此幽蝕早已習慣在他看來
無論計謀是滑ど獻出的還是由他自己想出的都無不同之處。就像狩獵時擒獲一隻兔子
是由獵犬捕獲還是由獵手直接射中並沒有多大區別一樣。
幽求不屑地道「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暗算於人根本不配為戰族後人!」
「不要上他們的當他們有意引你說話是想讓你無暇逼出體內的毒!」秦月夜忍不住
出言提醒幽求她雖是為殺幽求而來但自幽蝕出現後她與幽求的仇已退至次要的地位
當務之急是如何對付幽蝕否則性命堪憂!
此時秦月夜當然明白向自己透露幽求行蹤的人一定是受幽蝕指使而幽求先前所做
的推測也多半不假幽蝕這麼做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利用她們對付幽求同時也想削
弱素女門的力量以穩固風宮玄流在東海至高無上的地位。
審時度勢眼下惟有聯合幽求素女門眾人方有可能逃過此劫至於與幽求的仇此時
已無暇顧及。
幽求看了秦月夜一眼未曾開口他當然明白秦月夜心中所想但以他的性格又怎會
與她聯手對敵?
滑ど懷抱寶劍古怪一笑道「以宗主尊崇的身份自是不屑用此計但我卻可以這
麼做。因為我只是一個忠於戰族的奴僕而已……」
幽蝕舉起一隻手阻住他繼續說下去他冷冷地對幽求道「想必有關洛陽劍會的事
你也已有所聞更應該知道所謂的洛陽劍會其實只是有人要借此機會使風宮內訌更劇烈。
只要你一死重開洛陽劍會就會毫無意義對風宮有所圖謀之人的計劃自然將落空。所以
我要取你性命。」
幽求的嘴角處浮現出譏諷的笑意「僅僅因為這個原因?」
幽蝕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不是但僅這一個理由就已足夠。」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想成為風宮未來的主人所以你要殺我對不對?其實我根本
無意成為風宮的主人只是即使沒有我還有兩個人比你更有可能成為風宮之主他們的資
質都絕不在你之下卻也絕不會如你這般目空一切!也許過早地擁有他人不可企及的權勢
使本該可以成就大業的你卻趨向了平庸你太自以為是了也許這輩子還未遭受挫折這
恰恰是你致命的弱點!」
幽蝕的眼中有精光暴射。
他緩聲道「你說的是否是牧野靜風?可你莫忘了他今日已屢受挫敗只有退守無天行
宮的分兒了!
「哼他接手風宮白流時白流的勢力本就不如玄流如果你處於他的位置只怕輸得
更慘!」
幽蝕的瞳孔漸漸收縮他緩聲道「那另一個人又是誰?」
「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幽求一字一字地道。
幽蝕半晌無語倏而縱聲長笑他笑得那麼肆無忌憚彷彿他遇見了一件世間最可笑的
事情。
幽求的神情依舊他冷冷地道「牧野棲與牧野靜風分離五年牧野靜風一直不知其子
下落。牧野棲本該為玄流的人所殺或者被仇恨牧野靜風的其他幫派所殺但他卻活了下
來這已絕不簡單。何況我還曾與他見過一面。」
幽蝕背負雙手慢慢踱了幾步很快又停了下來歎了口氣道「一個將死之人卻關
心這些事又有何意義?」言罷他向身後揮了揮手道「你們一起上吧如果五十名
『吉祥營』弟子還殺不了一個已中毒的人那麼『吉祥營』也不必再存在了。」
數十個黑色的身影如幽靈般自幽蝕身後的黑暗中閃出。
幽求目光一閃道「你不敢與我一戰?」
幽蝕道「你已中了毒再不配讓我親自出手!」
幽求冷冷一笑「很好的理由!」
此時幽求已確定自己中了毒同時也明白毒氣極可能是在那幾隻燈籠墜地燃燒時散發
出的。正因為如此素女門的數名弟子才會突顯滯緩被他輕易擊傷。
他亦知「吉祥營」中每一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個個心狠手辣。
但他從不知畏懼退縮是什麼所以他本就高大偉岸的身軀此時更為挺直!
就如同一柄千錘百煉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