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數千堊人在混戰,人如虎、馬如龍,廝殺作一團。仔細看的話,總人數應該在兩千堊人左右,這些人殺成了一鍋粥,果真敵我難分。
夏潯注意到,丁宇領著幾個人已經下了高坡,停在那些人兩箭距離之外的地方,由於他只帶了幾個人,所以並沒有對混戰的雙方產生什麼影響,雙方依舊在亡命地廝殺。
漸漸的,混戰的人堊開始分出了勝負,先是有一方漸漸退縮,使得旁觀者用肉堊眼就可以輕易區分出他們隸屬兩大陣營,但是他們毫無標誌的衣服和完全不存在的旗幟,令旁觀者還是無法區分他們分別屬於誰。
緊接著,落了下風的一方開始撤退,他們紛紛策馬轉向,在雪原上宛如一條蜿蜒的長龍般滾滾逃向遠方,蹄聲如雷。另外一方因為被打亂堊了陣形,需要利堊用勝利的短暫間隙重新整理一下隊伍,所以直等他們開始逃跑,另一方才突然發動,展開了追擊。
追殺的隊伍分成三路,一路自後面直接追擊,另外兩路向左右遠端弧線包抄過去,看樣子似想以兩曲一直三堊條線路的匯合點作為殲滅敵人的預定地點。本來,在這樣的追殺中,很難一切盡如己願,不過雙方一跑起來,這差距就非常明顯了。
逃跑的一方很少有魁健的駿騎,甚至有些騎士連馬鞍都沒有,而追兵一方不但鞍韉齊全,而且馬匹雄俊,奔跑有力,看這樣子,他們未必就不能對敵人實施合擊。
戰勝一方的首領明顯是在後方押陣的,當三路大軍追出去的時候,原地還剩下幾百人,其中有不少人向這邊張望,他們看到了丁宇,也看到了佇馬立於高坡之上的夏潯,已經有幾十名騎士策馬向丁宇等人包抄過來,但是他們的首領似乎也不想節外生枝,看清丁宇等人的明軍服飾後,又看到遠處高坡上還有人,突然把他們喚了回去。
這些人很快跟在那些追兵後邊離開了,夏潯看到丁宇站在那兒與幾名侍衛商量了一陣什麼,然後就縱馬奔向戰場。戰場上狼籍一片,人屍馬屍,鮮血四濺,猶如桃花處處。
被馬蹄踐堊踏的雪地很多地方已沒了積雪,露堊出黑色的地面,斑駁一片。
夏潯看到時丁宇在戰場上搜尋了很久,看那樣子是在找尋倖存的戰士,過了段時間,丁宇帶著侍衛在戰場上停住了,似乎找到了傷而不死的戰士,又過了一會兒,丁宇帶著人奔回來,遠遠望去,卻沒看見他帶人回來。
夏潯一磕馬鐙,向坡下迎上去。
「怎麼回事?」
「國公,是韃靼的汪古部落和齊木德部落在打仗,敗的一方是齊木德。」
「都是韃靼的人?為什麼自相殘殺?」
丁宇嘿嘿一笑,說道:「因為沒有糧食吃,他們的首領又不肯放棄權力、接收我大明的編戶和安置,只好大魚吃小魚嘍!」
夏潯這才明白,目光微微閃爍,道:「很好,看來萬堊世域幹得相當不錯!那傷兵……」
「斷了一腿,胸腑處挨了一刀,我也沒細看,叫人宰了,反正留著也是浪費糧食。」
「……走吧!」
一場虛驚之後,隊伍繼續啟程,一路下去,廝殺而死的屍體、凍餓而死的屍體,雪原上經常可以見到,因為天氣寒冷,人一倒斃沒多久就凍得硬堊梆梆的,所以被野獸蠶食的不多,屍體得以保留下來,半掩在雪中,令人不忍卒睹。
距遼東派來賑濟的隊伍駐地還有半天距離的時候,他們又看到一場廝殺,箭雨匯聚,劃空厲嘯,韃靼騎士們前赴後繼,如浪潮一般湧上去,拚命廝殺著。雙方用的都是鑿穿戰術,穿透對方的陣勢,一個漂亮的弧形反衝,再次發動鑿穿攻勢,雙方就這麼不斷地鑿來鑿去,每一次對沖都有無數的人倒下,可是渾戰的局面卻未停止。
這一次,夏潯他們沒有停下來,眼看雙方已經殺紅了眼,他們很聰明地避開了廝殺的戰場,繞向賑災的營地,結果半路上碰到一些也倉惶逃向賑災大營的韃靼牧民,把他們叫到近前一問,才知道方纔那殺得不共戴天的兩支隊伍居然是同族,都是布裡雅特一族的人。
他們自相殘殺的原因也是因為糧草消耗殆盡。韃靼部落在遷徙過程中損失巨大,阿魯台屯積的糧草一被燒掉,他們就徹底陷入了絕境。以往遇到這種缺糧的情況,他們的解決辦法一般是全族遷徙,憑借武力和別的部族爭奪有限的避冬牧場,搶奪對方的糧食。
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突騎擄掠,跑去漢堊人的地方「打草谷」,可是現在是什麼形勢?「打草谷」?跟瓦剌拼了這麼久,拼得元氣大傷,張俊帶著遼東大軍就駐紮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你想『打草谷,,那還不如直接抹脖子來的痛快。
毫無辦法之下,隨著凍死餓死的人越來越多,牧民們心中的積怨越來越重,首領們的威信越來越低,可他們又不甘心接受遼東都司的安置。首領們暫時還活得下去,普通的族人卻支撐不住了,於是他們中的一些人就決定自行離開部落去投奔遼東都司,首領們怎能允許這樣的行為?於是一場自相殘殺就開始了。
丁宇怕夏潯心生惻隱,忙道:「國公,你莫瞧他們如今可憐,咱們的拳頭沒他們硬的時候,那可真比狼都狠吶。就算是如今,要不是前有瓦剌步步緊逼,後有咱遼東都司嚴陣以待,你當他們就不來禍堊害咱們的百堊姓麼?剛才他們那股狠勁兒國公您也看到了。」
夏潯瞟他一眼,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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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上,一座座軍帳,構成了一座巨大的軍營,軍營前面有陷馬坑、坑後用積雪堆起了一座光滑結實的壁壘,幾條通道處都架了橋,橋頭處設有鹿角和拒馬槍,軍營中心部分,則是一處處堆滿了糧草的垛狀糧倉,整個大營裡面忙忙碌碌。
巡弋的兵丁、登記、發糧的胥吏,接受賑濟的牧民,前來交易的部落、圈養在欄中的牛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在遼東布政使萬堊世域的大帳裡邊,一堊人爭吵不休,站在最中間的是萬堊世域,還有幾個文官和幕僚,圍在外圍的則是一些情緒激動的儒生。
這些儒生堊情激昂,振臂高吵,把萬堊世域團團圍在中堊央。
萬堊世域暗暗後悔:「真他娘的不該把這些書獃堊子給弄來啊!」
這幾年遼東發展很好,文教方面也大獲成功,張熙童調回禮部之前,遼東的縣學、府學、官堊辦和民辦的各種書院已是遍地開花,有大批的讀書人從中原應聘至此,做了書院教習、夫子、先生。前不久萬堊世域趕到韃靼時,考慮到語言溝通題,只帶了些蒙古籍、女真籍的書院學堊生,這些人本就是遊牧部落出身,弱肉強食的信念深入他們的骨髓,所以執行萬堊世域的決定不打折扣,為遼東招攬人心產生了巨大的作用。
但是他們的人數還是太少,這時候又沒有電影、電視、電台等宣堊傳工具,大多數韃靼部落的百堊姓又不識字,他們需要一家一戶的走訪宣堊傳,人數遠遠不夠,而遼東各地的縣學、府學、書院的教習、夫子們又紛紛請纓,要求加入宣堊傳戰,為國堊家出一份力,萬堊世域正愁人手不敷使用,就點頭答應下來。
語言不通也沒關係,頂多一人配個精通蒙古語和漢語的翻譯就是了,這樣的人在遼東比比皆是,許多大字不識的遼東百堊姓,都有這樣的本事。
誰知這些讀書人到了韃靼沒多久,看法就變了。
他們在宣堊傳中,眼看著一些不肯接受明廷安置的韃靼部落的牧民凍餓而死,家堊破人亡,又被那些部落首領盛情款待,哭天抹淚地向他們訴苦,一種正義感和憐憫心油然而生。
卡住救濟迫使這些部落必須向大明臣服,否則任由你凍死餓死也不拔一毛,這樣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是不義的、殘堊忍的,完全沒有人性。這些自小被灌輸了一肚子仁義道堊德,又不曾經歷過塞北苦寒生活,更不曾被遊牧民堊族傷害、侵掠過的夫子們憤怒了。
仁者無敵!憑一顆慈悲心,才能感堊化世人啊!我大明堂堂天堊朝上國,禮儀之邦,怎麼能這麼做事?怎麼能這麼殘堊忍?用利益誘堊惑他們投奔,這是多麼邪堊惡的行為!他們缺衣少糧,奄奄待斃,此時慨然施以援手、無私救濟、無償救濟,那不正是我以儒為立國的中原王朝應該去做的事嗎?
夫子們尊聖敬善、仁慈博愛了,夫子們以天下為己任了,博愛謂之仁,賑災大營裡那麼多的糧草,怎麼可以坐視那麼多的百堊姓像流浪狗一樣活活地餓死!他們反過來開始強烈要求布政使大人立即無償發放賑糧,救濟韃靼災民,萬堊世域萬沒想到這些夫子不但沒幫上忙,反倒做了人家的說客。
偏偏這些讀書人堊大多都有功名在身,萬堊世域自己也是讀書人出身,不好過於苛責,在他們的口誅筆伐之下,反而有些吃不消了。
大帳中,萬堊世域被這些教授、夫子、先生們罵得灰頭土臉,他正無力地辯解著,有人跑進來,大聲稟報道:「藩台大人,輔國公爺、開原侯爺,已到大營前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