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明晃晃的青銅古鏡,朱棣還親自拿過來仔細驗過的,明明沒有問題,到了唐賽兒那小丫頭的手裡,一條紅艷艷的手帕就能自由穿梭,而定晴再看,鏡子依舊完好無損。徐皇后坐在丈夫身邊,不禁看得嘖嘖稱奇。
兩口大甕,使太監抬上台去,唐賽兒鑽進一個甕去,頃刻間卻從七八尺外的另一個大甕中鑽出來,根本不知玄機在何處。朱棣扭頭問狗兒和鄭和:「你們看出門道來了麼?」
這兩人不像朱棣需要學的東西多,處理的事情也多,他們每日只專心習武,武藝之高,遠非朱棣的刀馬功夫可比,眼力自然不同凡人。可朱棣向他們問起,二人也只有慚然搖頭,一個行當有一個行當的絕活兒,武藝高明卻也參不透這戲法的奧秘。
「皇上、娘娘,您瞧著,接下來這個戲法兒就是漢朝元封三年,漢武帝舉行百戲盛會時所表演的『魚龍曼延』」木恩在朱棣和徐後旁邊細聲細氣兒地介紹著,這些知識都是事前裘婆婆已經講給他聽的,這時是向皇上介紹一下這個戲法兒的來歷。
只見唐賽兒小手揮舞,一條大魚翩然登場,這魚自然不是真魚,若是一條過人高的真魚離了水,就這樣活蹦亂跳的出現在台上,那可真成了仙術魔功,朱棣坐的近,能看出那魚是用竹條、絹布等物彩札的一個道具。
木恩笑瞇瞇地解釋道:「皇上,這魚和龍都是宮裡請了喜慶日子紮彩棚的名匠人做的,頭尾腰眼兒都能活動,遠遠瞅著就跟活的似的……」
他正說著,台上飄起一團輕霧,那大魚「游」進霧裡,若隱若現的,阻擋了部分視線,看起來可就真像一條興風作浪的大魚了。
鄭和與狗兒立即左右一分,站到了朱棣和徐皇后的身邊,全神貫注,以防不策。
朱棣安坐不動,泰然看著台上,只見那大魚隨著唐賽兒的手勢上下起伏,翻騰游動,霧氣越來越濃了,突然那大魚往高空一躍,金光一閃,橫生一片疾風,將那迷霧吹散,定睛再看,那大魚已然消失不見,舞台前端站著小小一個人兒,後邊一條五丈多長的金龍盤旋環繞,威風異常,左右侍候的內侍、宮女們許多都讚歎出聲來。
那龍在台上舞動,等到霧氣漸漸散光,金龍便舞下台去,唐賽兒身子一縱,一路迅捷無比、輕靈無比的空心觔斗向前翻來,翻得奇快無比,待她翻到舞台邊緣時,眾人都以為她要止住身子了,不想她腰桿兒一挺,凌空而起,一連翻了兩個空心觔斗,竟然翻出舞台,穩穩地落在低出舞台三尺的地面上。
唐賽兒站定了身子,便款款地向前走來,這一走又現奇跡,她一步踏出,腳下便現一朵蓮花,未等你看個清楚,另一足踏出,足下又現蓮花一朵,而抬起的那隻腳下已空無一物,好像那蓮花迅疾地移到了另一隻腳下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唐賽兒就這麼一步步走上前來,步步生蓮!
木恩緊張了,慌忙站到朱棣前面,朱棣淡淡笑道:「讓開!莫要擋了朕的眼睛!」
「是,是是……」
木恩嚥了口唾沫,連忙又閃到了一邊。
唐賽兒走到朱棣和徐皇后身前三丈遠,不等宮中侍衛向前相攔,便停住了腳下,翻身拜了下去,脆生生地道:「民女唐賽兒,拜見皇上、娘娘,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祝詞兒都是戲台上說的,宮裡還很少聽見,徐皇后聽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笑道:「這小人兒可愛,讓我想起茗兒小時候來了!」
她向唐賽兒慈祥地招手道:「來來,唐賽兒,到我身邊來!」
「皇后!」
朱棣有些擔心,唐賽兒這麼小的一個女娃兒,也能叫他親自衝鋒陷陣,百死餘生的朱棣害怕?笑話!但是他自己不怕,卻怕皇后出點什麼岔子。皇后其實也會武,但是在男人心裡,總是本能地覺得自己的女人嬌弱些。
這唐賽兒既然牽涉到她妹夫的案子裡,徐皇后自然就知道唐賽兒曾被錦衣衛當成白蓮妖人的事了,可她跟朱棣不同,女人總是感性一些,別看茗兒要嫁與楊旭時,朱棣樂見其成,她卻橫加阻撓,現如今妹妹真的成了楊旭的妻子,連孩子都快生了,她反而比誰都向著妹妹妹夫.她才不信這麼可愛的小丫頭會是什麼妖人,更不相信她會害自己,她也知道今天丈夫把這戲班子弄進宮來表演,實則是想親自看個仔細。但是對丈夫的勸阻,她恍若未聞,招手將唐賽兒喚到身邊,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著,越看越是喜歡,嘖嘖地笑道:「皇上您看,這股子機靈勁兒,真就是個小小茗兒呢。」
朱棣便也露出一副笑模樣,頷首道:「是啊,是啊,可茗兒這麼大的時候,還只知道貪玩呢,哪有這般大本領,小丫頭,難怪人家叫你『蒲台小仙女兒』,你若說自己是天下的神仙下凡,一定會有許多百姓信以為真,對你畢恭畢敬的,呵呵……」
「那可不成!」
唐賽兒童聲稚氣地道:「民女這就是個小把戲,哄哄老爺們開心,賺些錢養活我和我娘的,可不能用來裝神弄鬼。婆婆教我把戲的時候就說:戲法兒要越假越好,做人要越真越好。」
「哦?哈哈哈哈……」
朱棣縱聲大笑起來:「對對對,說得好!說的好啊!哈哈哈哈……,朕一向都教訓別人來著,今天叫你這小丫頭給教訓了。哈哈哈,教你這樣道理的婆婆是誰啊,叫朕瞧瞧!」
唐賽兒便轉身喚道:「婆婆,皇上要見你呢!」
從宮中的戲檯子一角,轉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來,顫顫巍巍的,半天才走到朱棣面前,剛要跪倒,朱棣便道:「免了,老人家偌大年紀,朕許你不跪!」
「民婦……謝……謝過皇上……」
看得出來,這老太婆可不像不諳世事的唐賽兒一般大膽,在皇帝、皇后面前也能從容自若,老太婆有種初見大人物的緊張感。
朱棣笑容可掬地道:「這小丫頭一手戲法兒高明的很,是你教的?老人家的戲法兒一定比她還要高妙百倍吧?」
「可不敢說,可不敢說……」
老太婆趕緊擺手,咂巴咂巴沒了牙的嘴,說道:「皇上爺,這戲法兒,講究的是眼明手快,老太婆不成啦,只能把這竅門兒教給徒弟,叫她耍去,老太婆自己是使不來了。」
「哦!」
朱棣有些遺憾:「魚龍蔓延,是漢武帝時候,載之史冊的一個大型戲法兒,這都多少年了?天下間,能表演的人寥寥無幾,千年下來,朕竟有幸得見,實在難得。這唐賽兒是個小女娃兒,長大了總要嫁人生子的,到時候說不定這等高妙的戲法兒就又失了傳,還不知又要過多少年才能重現人間。
朕很喜歡這戲法兒,捨不得呀。聽說你是元朝時候大都奇人羅滿台的弟子,嗯,元朝時候,雖然治理不好天下,處處民不聊生,可大都卻是興旺的很吶,民間百業,奇人輩出。如今朕這永樂朝,自然該勝過前朝的。你們就留在京城吧,朕特旨,封你和你們戲班班主為教坊司司樂,多教一些徒弟出來,桃李滿天下,免得絕技失傳,遺憾千古。」
教坊司歸屬六部之首的禮部,一個很小的衙門,衙門裡最大的官兒才正九品。這麼小的一個衙門之所以能廣為後世人知,當然是因為這個衙門兼管著官妓的緣故,可實際上它最主要的職能,卻是在朝廷慶典和迎接外賓的時候演奏樂曲、表演歌舞的,那宮廷音樂和舞蹈,自然是莊嚴神聖,優雅不俗的。
所以在教坊司下,最多的並不是妓女,而是樂戶,教坊司擁有眾多才藝雙絕的樂師、舞師,直白地說,它就是隸屬朝廷的一個歌舞團。老婆子沒想到老了老了,還做了女官,慌忙驚喜不迭地跪下去道:「民婦謝過皇上!」
不一會兒,戲班班主王宸堂踩著小碎步兒一溜煙兒地趕了來,「刺溜」一下跪到了裘婆婆旁邊,雙手蘭花指一翹,便跪了下去,比裘婆婆還女人地謝道:「草民王宸堂謝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罷了戲法兒,朱棣陪皇后又聊了陣天,今天看這戲法兒開心,與那小姑娘唐賽兒聊的也開心,久受病痛折磨的皇后開心了許多,朱棣看了,由衷的高興,等他起身回謹身殿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木恩一見皇上今天情緒很高,連忙大拍馬屁。
「皇上對娘娘真是體貼備至呀!皇上見娘娘喜歡看那戲法兒,就許了教坊司的官兒給戲班子,留他們在京裡頭。這民間藝人,除了他們,還有哪個有這般運氣,皇上對娘娘,那真是沒得說……」
朱棣笑而不語,到了謹身殿門口,百度錦衣夜行吧見他還在喋喋不休,這才踢了他一腳,笑罵道:「好啦,別拍馬屁啦,再要聒躁,掌你的嘴!」木恩吐吐舌頭,這才不吱聲兒了。
狗兒和鄭和並肩走在大內的御道上,狗兒蹙眉道:「皇上把那班妖人留在京裡頭幹什麼?這些人身份可疑的很,可別惹出什麼亂子來。」
鄭和笑而不語,狗兒見了,撇撇嘴道:「得得得,瞧你那臭德性!咱們爺倆一塊兒多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你露出這副模樣,那就是明白聖意了?快說來聽聽,別憋壞了爺們!」
鄭和嘿嘿笑道:「這京裡頭,四通八達,南來北往,集散天下百姓。讓他們整天介在京裡頭表演,還要教徒弟,人人都知道你這是戲法兒了,以後還能用來裝神弄鬼麼?不但你裝不了,以後再有別人用這些戲法兒,也蒙不了人吶,你說是不是?」
狗兒一呆,把大拇指一翹,讚道:「高!實在是高!」